濯枝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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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聽枝把門輕輕關好。 回到剛剛透氣的廊窗,將手臂搭在上面。 她手里握著程濯的打火機,底端泛著盈盈綠芒,按一下打火石,橘藍火光倏然竄出,抖一抖就被潮濕夜風撲滅。 她剛剛在備忘錄里寫,這個暑假要學德撲。 過了一會兒又自暴自棄地刪掉。 有些機會,很難有第二次的。 “借個火?” 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婉轉聲線,字腔里透著幽幽媚氣。 孟聽枝轉身,看見一個穿絲絨旗袍的女人,步態搖曳生姿,帶笑看著她,一語中的地問: “第一次來?” . 再回包廂,那個叫雪嬈的女網紅喊她去玩骰子。 孟聽枝最后喝多了酒。 她輸得痛快。 心想與其清醒尷尬地離開,不如借醉犯蠢,更容易叫人體諒。 但程濯一點都不體諒。 他指間有煙味,捧著孟聽枝的臉,頭疼地皺眉問:“怎么喝成這樣?” 雪嬈聳肩說:“她好像不太會玩骰子,跟我玩輸,跟別人玩也輸?!?/br> 孟聽枝像個犯錯的小孩兒,站不穩,又不敢靠程濯,程濯問了她什么,她沒聽清,呆呆地“啊”了一聲。 他沒再問,輕擰了她臉頰一記。 最后天旋地轉,她被打橫抱起,孟聽枝迷蒙眼底劃過頭頂一盞盞精致的流蘇廊燈,紅光飛溢。 四面美人圖里,映著火,提著字。 字墨燈紅,花好月圓。 外面的雨一晚沒停,陰瑟瑟的,淅淅瀝瀝的雨絲,將靡躁夜色隔出一道清冷屏障。 身后的人沒有撐好傘的方向,雨滴簌簌幾滴落在孟聽枝臉上,她像只被驚擾的小貓,人一蜷縮,皺眉輕哼著,往程濯懷里躲。 水跡凝成一股,滑進程濯的襯衫上,瞬間洇透。 程濯不輕不重回頭覷了一眼。 他那一眼清明凌厲,不染半點軟怠酒色,像能把人看穿,女聲連忙懊悔地把傘打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程濯把孟聽枝抱進車里,車子開出寶岱廣場。 許是從來沒有醉過酒,這種貓抓似的燒熱難受得要命,胃里翻天覆地。 孟聽枝卻還能憑那股潮潤的木質冷香,分辨出這是程濯身邊。 她瞥見車外燈流,不知自己清醒了幾分,人倒是大膽了。 手指攀上男人的衣角。 “我哪里悶?” 程濯垂眼,無聲看她。 “我也想和他們說話,只是不熟,我又不認識他們,我不知道說什么,我不是悶,我不悶的……” 她眼角的生理性鹽水不是牽動情緒流出的,可滑落眼眶,沁入程濯手心冰涼的紋路里,卻實打實能攪亂心緒。 他面相冷情,孤松疏月似的皎矜,乍一看就覺得這人應該不懂人間疾苦,遑論體諒小女生的三分柔腸。 也從來,不太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哭。 他沒見過這么委屈的小姑娘,不過被人說一句悶,仿佛天大的罪名壓在她身上,要叫她難受死了。 程濯彈了煙灰,手指輕捋著她單薄背脊,生怕她下一口氣就喘不上來。 孟聽枝太熱了。 準確來說,是一種陌生的燥,像由內往外燒,野火燎原般將她藏了好久的心思放出來。 她動作輕得像羽毛,慢慢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guntang的臉蛋上,淚水不要錢的流,人卻安安靜靜,只歪著頭,瞬也不瞬地看他。 眼角鼻尖都是酒意染透的一片緋紅,眼淚大滴大滴,心驚膽戰地涌著。 叫程濯見識了一把仙女式落淚。 她喊他。 “程濯,我下次幫你看牌好不好?” 她抱著程濯的手晃,聲音軟得發粘,像貓。 男人手臂不知巧合還是有意地落在她兩胸之間,單薄裙布隔不住一身發燙的溫軟灼熱。 也像貓。 程濯眸色靜然,半晌后又微微下沉,不動聲色抽出手,暗窺她眼底細碎的失落。 過幾秒,他擋住她揉眼的手,拇指先一步覆上她的臉,柔柔揩走她眼下的一小片濕意。 小姑娘怔了怔,仰頭看著他,眼角墜淚,純得像一張任人揮墨的白紙。 男人對女人麻不麻煩有與生俱來的預估能力。 這小姑娘性格悶,心思又細,還挺能哭,想想的確沒什么意思的。 沒準以后胡攪蠻纏還挺難應付。 人常說緣分天定,實則是人為居多。 如果在壽塔寺,他沒有鬼使神差的回頭,打火機不會丟了。 如果那晚想起那截白皙脖頸嗆了煙,嗆了就嗆了,沒打那通電話,手上現在也不會有這個麻煩。 孟聽枝知不知道他那聲輕嘆背后是什么意思。 只覺得脖子后面癢癢的,有溫玉似的手指繞過耳際,捏了捏她的后頸,順勢就把她攬近了,抱在懷里哄。 “半句不好聽的話也不能聽?孟聽枝,你挺難伺候?!?/br> 氣音撩人。 她嗓口發緊,忽然就想碰碰他發出這樣聲音的喉結。 她也的確那么做了。 悄悄劃了一下,他喉嚨滑下去,孟聽枝乖巧停在原處等它回來,指尖被硬物輕輕一頂,她眼里神采忽現,劃過一抹稚氣的驚喜。 程濯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這就是你的禮物?” 孟聽枝趴在他肩上,跟他說了蛋糕的事。 少女軟腔里藏著nongnong心機,仿佛自己的蛋糕不出色也要怪一怪旁人,倘若不是他人氣過分高,她興許會鼓起勇氣捧著蛋糕,到他面前展示。 車子往回開,恰好到整點,寶岱廣場的噴泉在表演,水色映著霓虹。 程濯坐在車里打電話,跟人描述那盒不出彩的蛋糕,電話里的人邊找邊問,其他蛋糕要不要送到他家。 “其他不要?!?/br> 孟聽枝聽到這四個字,在窗口里瞇起眼,雨絲酥潤,心頭一時涌起春風般的滋味,難以形容。 她轉過頭,醉眼晶亮,“下面還有一張賀卡,灰色的?!?/br>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在晦暗里輕笑,對著電話轉述,“有張賀卡,灰色?!?/br> 她從透氣的車窗回到程濯身邊,程濯抹一把她臉上的濕涼氣,“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等著蛋糕來。 車子就停在會所門口,服務生很快就把蛋糕和賀卡送來。 純白奶胚,葉片形狀的裝飾,中間寫著:程濯,生日快樂。 杏黃的奶油字,竟是瘦金體。 鶴首鳳尾,程濯的濯字,筆畫很多,寫成這樣的疏落好看要花不少功夫。 孟聽枝滿心期待,“要嘗嘗嗎?” . 影視城離蘇城的市中心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趙蘊如晚上下了戲,推了一個中國電影的采訪和品牌方的線下商演。 司機風風火火驅車,這才神色疲憊趕到柏莘會所。 程濯的車她認得,但此時程濯車上的女人她不認識。 雨絲濛濛,她看得眼眶酸熱。 “稀客啊,趙大小姐,這回連個助理保鏢都不帶就往我這兒跑?金霖路可不缺狗仔啊?!?/br> 趙蘊如極快收了面上不虞的神情,轉頭看見穿水天藍旗袍,搖紫檀扇的女人——柏莘會所明面上的老板薛妙。 “她是誰?” 趙蘊如沒點名,甚至沒有伸手指那輛升起車窗開走的車子,聲音冷淡又充滿妒氣。 彼此卻心知肚明。 她喜歡程濯的心思,一早就在這個圈子里昭然若揭了。 甚至今晚為什么連個助理保鏢都沒有呢,因為程濯不喜歡前擁后簇的女人。 其實他也沒說過不喜歡,她自己猜的。 喬落每次單槍匹馬被狗仔拍被娛記攔,砸人機器的事沒少干過,他聽了,不覺得這樣的女人粗魯霸道,會笑,說喬落你行啊,拳沒白練。 薛妙手里悠悠打扇,仰頭看著一整天沒下斷的雨說:“程濯今晚帶來的,聽說是個女學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