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4節
暗沉如血的天幕下,她滿是委屈,像個小鴕鳥似的,頭埋下去,肩膀一顫一顫。 他強行抬起她下巴,看見她唇邊的血,晏潮生手頓了頓,皺起眉頭,用拇指狠狠把她唇邊血跡擦去。 晏潮生打橫抱起她,她來時花了幾乎半個時辰,他卻在瞬息之間,抱著她回到了她的寢殿。 妖君的大氅幾乎把她玲瓏的身子全部遮蓋住,她在他懷里發顫,抖得像一片快要枯萎的落葉。 “不許哭?!彼?,抱著她在床邊坐下,手撫上她嬌弱的背脊,掌心一翻,靈力涌入她的身體。 他的靈力森然霸道,而她所能承受的靈力需得柔和如涓涓細流。弱小成這樣,竟連他一怒都承受不住。他cao控著靈力,從鬼修之力化作仙靈之力,一點點渡給她。 明明傷已經被他治好,她眼圈還紅得和兔子一樣,呆呆看著地面。 晏潮生掰過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自六百年前成為妖王,他狂妄如斯,從來沒人忤逆他的律令,違者無不魂飛魄散。 她以身試法,莫說這點威壓下的輕傷,他不管怎么懲罰她,都不算過。 對上她通紅的眼,帶著淚的睫毛,他語調譏諷,說:“禁地你敢闖,本君不曾罰你,你倒還委屈上了?” 她搖搖頭,眼珠依舊吧嗒掉。 他抬手把她的淚擦去,最后手指在她唇瓣上蹍了碾,威脅道:“再哭,就把你扔去水牢,與水鬼作伴,信不信?!?/br> 她哽咽道:“那你扔好了?!?/br> 說著無所謂的話,她的手指卻悄悄捏緊他的衣擺。他垂眸看一眼,眼眸輕翹,道:“真的讓我扔?水鬼可不喜歡你這樣的鄰里,別回頭又哭著求我?!?/br> 他話語刻薄,可琉雙與他相處半年,知道他這已經是變相讓步,拙劣哄她。 百年來,他給的柔情并不多。他的手給她擦完淚,仍抵著她的脊背,往她身體里輸送靈力。 琉雙留戀這一刻的溫情,她鼓起的魚死網破般的勇氣,在這樣的溫情里消散。她闖入禁地,他竟真的沒有罰她,雖然沒控制住威壓傷了她,卻也一直在給她治傷。 他并非不在意她,對不對?快要枯死的心,又一點點開出生命力頑強的花。 她抱住他脖子,把小臉埋在他頸窩:“夫君,你答應過很快回來的,可你一直沒有回來?!?/br> 他抬手,撫上她的腦袋。 “所以,怨我?” 她搖搖頭,從自己懷里摸出雙魚佩遞過去:“是我的玉,它……不知為何,有了裂痕,不論如何我都修復不好,想讓夫君幫我?!?/br> 她兩只小手,包裹住他的手。 他看她一眼,順從著她,掌中泛出靈力。妖君的力量何其強大,本就精美的雙魚佩,上面兩尾魚兒幾乎活靈活現動了起來。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 可過了良久,雙魚佩幾乎發出盈盈光芒了,那幾條裂痕卻依舊在,絲毫沒有被修復的痕跡。晏潮生微微挑眉。 “神農玉?” 上古神器神農鼎中練出的玉,可占卜,且玉碎無法逆轉。 琉雙愣了愣,從他手中拿回雙魚佩:“沒關系,修復不好便算了,左右只是……一塊玉而已,夫君改日,贈我一塊更好看的吧?!?/br> 晏潮生看她一眼,沒有追問玉的事:“要什么,給宿倫說?!?/br> 她點點頭,總算露出淺淺笑靨。晏潮生要放下她,她悶悶抱住他:“夫君,這么晚了,難道還有什么大事要立刻去做嗎?你留在這里,陪陪我好不好?” 他對上她眼中的期待之色,半晌,嗯了一聲,索性抱著她,一同躺下去。 云衾輕軟,猶如她這個人,也是軟和溫暖的。 琉璃燈盞輕晃,窗臺上投著千紙鶴的剪影。晏潮生知曉,他這位小妻子,會許多奇怪的東西。 比如烹茶,剪紙,刺繡,做衣…… 她化形時,被凡間一對七品官宦夫婦撿到。夫婦的親生女兒早逝,見她玉雪可愛,以為是哪家走丟的小姑娘,起了憐憫之心收留她。 她自己也傻,懵懂不知她是個什么種類,沒覺得小仙草是不能和凡人一同生活的。那時候的人間流行雅士風骨,她一株小仙草,被當做官家閨女,養得嬌嬌可愛,學了許多凡人女子才會的東西。 可對于修煉,她一方面天資不夠,另一方面不感興趣,也不夠勤勉。 該學的不學,不該會的,她學了一堆亂七八糟。 鬼修自來素來崇尚力量,晏潮生也不例外,可她這般“不學無術”,百年里,他不但沒“糾正”,反倒無聲默許。 “夫君,”琉雙掰著指頭算,“還有三個月零四天,我就要渡劫了?!?/br> 他拉起被子蓋住她,淡淡應一聲。 不給回應,也不主動延伸這個話題。她的本體與鬼域相悖,鬼域沒有一絲仙氣,幾乎無法修煉,但不論是妖還是仙,一生中會有兩種劫雷。 一種為“修為劫”,是努力修行,勘破境界的劫雷,渡之修為更近一層。 另一種,為“血脈劫”,就是血脈淬煉的劫雷,每五十年一次,熬過去,血脈更加精純強大。 對琉雙來說,她的修為幾乎原地踏步,勘破境界是癡心妄想,不用應對修為劫。而血脈淬煉,是必須要經歷的,她躲不過去。 可要應對這樣的劫雷,需要她有足以匹配的修為。五十年前那一次,便是他幫著渡過的。 彼時離大婚后不算久,晏潮生與仙界打了仗勝仗歸來,意氣風發。原本可以揮揮手就可以幫她渡過的劫雷,他卻選擇用了一種,更旖旎的方式。 與她在寢殿雙修,顛鸞倒鳳三日,把她折騰得動動手指頭都困難,然后捏著她的臉蛋肆意地笑:“這回若你不能自己渡劫,出去別說是我晏潮生的妻?!?/br> 說歸說,真等天雷劈下來了,見她弱小成那樣,他還是冷嗤著幫她擋了大部分。 而今,又是五十年過去了。 這一次,他仍舊勝仗歸來,甚至八荒安定,他手握兩界權柄,御下森嚴。 琉雙憶起往事,心中泛起絲絲縷縷的甜,云衾下,她握住晏潮生的手,將自己纖細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中。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翻身而起:“夫,夫君,這一次,我要自己渡劫?!?/br> 她自以為很大聲,可出口卻低了無數個調調,耳朵還紅了。而兩界君主縱然在她身下,氣勢半點不折。 他俊美眉目可如畫,聞言眸中泛起淺淺漣漪,也不知是嘲笑,還是輕蔑。 他說:“你行?” 琉雙小手握緊他的衣帶,臉頰帶上緋色:“你,你行呀?!?/br> 他垂下眸,嘴角輕輕翹了翹。干脆不動,任她施為,看兔子膽的她到底敢不敢。 琉雙從未主動過,她幾乎顫著手,解開他衣結。 晏潮生抬眸看她,少女才把他衣衫脫完,就緊張得出了一層香汗。方才慘白的臉頰,此刻粉撲撲的,煞是好看。他神情依舊冷然,眼底卻泛起淺淺漣漪,抬手觸上她的臉頰。 柔軟嬌俏,冰肌玉骨。 他等得不耐,正待反客為主,窗外鬼鴉鳴叫五聲,依稀還夾雜著悠揚的笛聲。如泣如訴,滿是傷懷。 他手指一頓,眸色沉下去,按住了她的手。 少女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他:“夫君?” 他推開她,翻身下床,披上大氅,音色重新恢復得清清冷冷:“你先睡,我記起,還有些要事?!?/br> 他抬步出門。 琉雙團坐在塌上,雙魚佩從她袖中滑落出來,依舊是帶著裂痕的模樣,激得她眼瞳顫了顫。 “夫君!” 她沒有意識到,這一聲幾乎是拔高了嗓音喊出來的。 晏潮生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她,不辯情緒:“說?!?/br> “我害怕?!?/br> “犀妖四將,守著娘娘?!?/br> 那一刻琉雙有許多脫口而出的話,最后變成一聲叮囑:“夜里風冷,夫君多穿些?!?/br> 她透過窗前剪影,看長風拂過那人的袖,他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似乎又變成了果決殺伐的妖君。 琉雙撿起塌上的雙魚佩,它上面裂痕,不知不覺更深。 * 晏潮生走后,琉雙睡得不安穩,后半夜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剛化形時候的一些事,彼時是人間的夏季。 就像狐貍天性狡猾一樣,仙草一族的天性就是宅。他們往往不怎么喜歡挪窩,尤其是化形前。于是蒼藍湖每隔十年,噼里啪啦的雷和孽火到來時,除了水生植物,沒幾個跑得掉。 憊懶的生性刻在骨子里,知道危險,卻又屢教不改。 他們雖然宅,可是莫過于是世間最單純善良的種族,因為大家都天生地養,又住在毗鄰人間、最美麗又寧和的仙地,生來就學會相互照應。 琉雙化形時,荷花jiejie用蓮葉給她做衣裳,枝頭海棠幻成手環,扣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粉蝶花拖風婆婆送來半枚優雅的藍色花鈿,為她額頭作點綴,老樹爺爺為她遮住太陽,還給她講孽火到來,該如何躲避。 她沐浴月華朝露,飲山澗清泉。 大家都很關懷她,紛紛道賀她修成仙身。老樹爺爺問她:“今后想做什么,到哪里去?” 她想了想:“去找上次受傷掉落在咱們蒼藍湖的那位仙君,我不小心食了他的血,忍不住汲取了靈力。我不是故意的,我找到他,就還給他?!?/br> “唉喲,他可不是什么仙君,而是鬼修,小仙草沒看見他額間黑色的祭火印記嗎?” 她好奇地問:“鬼修,是什么?” 樹爺爺用垂下的紙條,摸摸她的頭:“就是又壞又兇的一群人,動動指頭,就可以把你碾碎。你可別去找他,修煉好就去仙界,聽說仙界比我們蒼藍湖還漂亮,最適合仙子生活?!?/br> “鬼界呢,鬼界好不好看?” “蒼穹如血墨,寒冷刺骨,鬼氣森然,沒有絲毫仙靈之力,修為低下的小仙子去了那里,縱然不被他們吃了,也無法在那種地方生存下去?!?/br> 螞蟻在她腳下忙忙碌碌搬東西,她為它們在水洼搭了個橋梁,忍不住感嘆道:“那他好可憐?!?/br> 住在一點都不好看的鬼域,無四時,也無仙靈之力,族人還很兇殘,一點都不友善。若她能順利長大,就把他接出來,把靈力還給他,讓他也生活在蒼藍湖,她自己再從頭修煉。 等到知事以后,她從女孩修煉成玲瓏的少女,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好笑,兩界君主一點都不可憐,也不需要她一株小仙草的同情。 而她儼然成了樹爺爺眼中最笨的仙子,竟然陪晏潮生在無法修行的鬼蜮,住了近百年。若不是他修為高深護著,她早就神魂俱滅。 夢中寧和美好,醒來她卻覺得心臟的地方酸酸的。 她揉揉心口,一片悵然,她其實已許久沒有夢見蒼藍湖。凡間說書先生說,人在過得不好的時候,才會懷念美好的過去。 可她明明過得很好,妖君只有她這一位娘娘,所有鬼怪和妖都不敢傷她,身邊還有長歡照顧。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一直覺得幸福的她,開始變得難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