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第3節
長歡被她養得更像一個“凡人”,用繡鞋走路,還無師自通學會用脂粉覆蓋住慘白的臉。 但背對著她的時候,鬼修天性還是怎么舒服怎么來,頃刻便不見了人影。 琉雙走出去,看見宮殿之外,無數低著頭的侍女穿行而過。 她們下半身虛化,像是一層黑霧,手中捧著精致的玉盤。上面的東西讓琉雙十分好奇。 她湊過去看,她是仙身,單站在一旁,便覺察到里面的天材地寶必是不凡,連鬼域帶給她的不適都淡了。 “這是什么,你們去何處?” “回娘娘,是安魂仙藥?!币粋€鬼修回頭,聲音平板,“屬下將這些東西,送往香澤殿去?!?/br> 聽到“香澤殿”這三個字,琉雙愣了愣。香澤殿本是不住人的。 她還記得,約莫幾十年前,她初到鬼域時,晏潮生說,除了會傷她的無情殿,其余地方她哪里都可以去,唯獨香澤殿,她不許去,其他人也不許去。 漫長的幾十年,香澤殿一直是鬼域中的禁地。 琉雙有一次迷了路,險些誤打誤撞進去,被瞬形移至她面前的晏潮生,冷冷揪住后領子。 那一次,他冷冷看著她,外出征戰半年,只言片語都不曾讓人帶回來。 自此琉雙便不再踏入那處。本來琉雙的好奇心不強,這件事漸漸就過去了。直到有一日,妖界的大妖們過來給晏潮生祝壽,琉雙聽到一個傳聞。 他們說,香澤殿曾經住過一位女仙,那女仙與晏潮生情非泛泛,一度險些成為妖君的未婚妻。若不是仙子入主仙宮,成了天君的妃子,如今的妖后,是誰還說不準。 琉雙并不相信,她雖然只是一株百來歲的小仙草,可她知曉,她的夫君不曾有過別的女人。 與她的第一次,是在醉酒之下,他不得要領到有些粗暴,不是如魚似水的模樣。后來得了意趣,才舒展眉頭。 她確信自己是他漫長歲月里,唯一的一段情,她的夫君怎么可能喜歡旁人?喜歡旁人,又為何要娶她呢? 可她出生太晚,修成人形時,他已然聲名煊赫,是世間誰也不敢輕易招惹的妖君了。會不會真的在幾百年前,他有個捧在心尖上的人? 那么多妖怪們,說得興致盎然,信誓旦旦。這些老妖怪,比她活得久多了,而他的年少,她的確不曾參與。 她的失魂落魄被他看出來,干脆忍不住問他,是不是有過這么一段情。 他掐住她下巴,冷冷看著她的眼睛:“你說呢?” 她看著他冷淡的雙眸,不知為何,發自心底戰栗。眾所周知,妖君不喜任何人談論他的過往。 據說,他年少時,過得并不好,以妖身修正道,結果被百般歧視,步履維艱。 她看著他漆黑的雙眸,如同淬了冰。突然意識到來質問他,錯得離譜。她為何不信他呢?琉雙心想,若是他懷疑自己與少幽有什么,她定是也要生氣的。 于是她揉揉通紅的眼角,沒再追問,說:“夫君,夏雷密集時,你陪我回蒼藍湖住幾日,可好?”他只要回去住幾日,就能拯救蒼藍湖她無數的同族。 他看她良久,嗯了一聲。 口頭之約,落在她心頭,無異于蜜糖般甜。 她喜笑顏開,自此再沒過問香澤殿的事。左右不過一處宮殿,人是她的,心是他的,哪里是冷冰冰的院子能搶走的。那位女仙,也已經是天君的妃子啦,仙子應當都是很好的人,定不會與她搶晏潮生的。 可那一天后,她隱約明白,她與他之間,不僅是身份,還隔了長達七百年的光陰。 他艱難的過去,她不曾與他分擔過風霜雨露。甚至對那段過往一無所知。 如今再從鬼修們口中聽到香澤殿,不知為何,她從心里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或許每個女孩子,天然會有覺察危機的能力。為何久久塵封的香澤殿,突然打開了,還有無數鬼修往里面送安魂的好東西? 為何她的夫君此次從仙界征戰歸來,明明平定了八荒,大事也可慢慢處理,他卻不再與她同床。 就如……在為誰守身。 他的感情雖不熾烈,但琉雙知道,他面對她時,并非無動于衷。他動情到極致,她用小腳丫踩他肩膀,他也不會同她計較,只面無表情捏她的臉:“以下犯上,放肆?!?/br> 他威嚴冷酷,可是也縱著她的胡鬧。 琉雙又想起,他回來同她要明璽珠那一晚,她親昵抱住他脖子,卻被他撥開手。內心有什么東西,抽枝發芽,緩緩長成巨獸,朝她張開血盆大口,桀桀而笑。 她生出一個連自己不敢去想,渾身戰栗的猜測。 長歡拿了布料過來,就見她呆呆站在鬼域的宮殿小徑上,連忙過去:“娘娘,怎么了?” “長歡,他們說,香澤殿里面住了人。你說妖君這幾日不曾回來,是住在香澤殿嗎?” 長歡手指一顫,瞧見她眼睛里的脆弱緊張情緒,平靜道:“娘娘,你想什么呢,此次妖君傷得這么嚴重,奴婢早幾日就問過伏珩大哥了,伏珩大哥說妖君大人夜里都在無情殿療傷?!?/br> 琉雙咬唇,勉強點點頭。 長歡連忙把拿來的東西給琉雙看:“娘娘要的料子尋來了,妖君生辰就快到了,若不抓緊時間,恐怕來不及?!?/br> “嗯?!狈蚓茄?,也是鬼王,作為兩界君主,每日處理的都是大事,遠不是她心中這些兒女情長。 琉雙吁了口氣,二十年前她吃的一通飛醋,還鬧出了一個笑話:晏潮生與人關在大殿三日三夜,不曾出來。 她都以為夫君不要自己了,結果那與夫君在大殿密談的人,是一個胡子拉碴的男性大妖怪。走起路來地面都要一顫。 知道她誤會了什么,晏潮生當時臉都黑了。 這次她可不能再胡思亂想誤會他,她接了天蠶絲,緩緩走回殿中。 長歡看著她的背影,咬緊了唇,默默跟上她。 * 入夜,鬼鴉啼叫了三聲,進入三更天了。 琉雙枕著手臂,無法入睡,看著琉璃燈盞中,明光跳動。她身邊還放著裁剪好的天蠶絲,不知為何,漸漸想起雙魚佩上的裂痕。 雙魚佩和明璽珠,是少幽離開前,送給她的兩樣東西。 她還記得那日風和氣暖,他白衣溫潤如玉:“我再問你最后一次,可愿和我走,游遍山川,去我曾向你提過的江南郡?” 她笑著搖搖頭,眼睛明亮:“我喜歡和他在一起?!?/br> 少幽黯淡了雙眸:“那這兩樣東西你收好,當作我贈你的大婚賀禮罷。雙魚佩,別弄丟了,它若一直完好,你便陪著他。它若……有了碎裂之態,你即刻動身,回蒼藍湖也好,回人間也罷,別再留在他的身邊了?!?/br> “至于明璽珠,你靈力低微,他身邊不適合你修行,待你渡血脈劫之時,它許能幫你擋幾分劫雷?!?/br> 那之后,少幽扔下這兩樣東西,再也沒有回來,連她大婚也沒參加。她不明白這兩樣東西的價值,但少幽送的,定是好的。少幽本是上古血脈旁支桃木一族,說起來與她的本體,倒勉強算是同類。 他生來精治愈,占卜之法,為人謙和,性子溫潤。她化形不久在人間認識他,和他一起走過凡塵河間道,懵懵懂懂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 少幽對于琉雙來說,是良師,也是摯友。她曾雙手交疊于額前,要恭敬跪下來,脆生生喊他師尊。 少幽抿緊了唇,桃木捆住她的膝蓋:“我不當你的師尊?!?/br> 為此她以為是自己愚笨,被少幽嫌棄,好是傷心了一段時日。 而今,少幽送的雙魚佩竟然自發開始碎裂。好好的玉,為何會碎呢?她記起他占卜之術世間無人能敵,揪緊了錦被,心中不安。 思量許久,琉雙穿好衣衫,向外走去。 定是她靈力低微,才無法修復這塊玉。她不能,但夫君肯定可以的,他那般神通廣大,對他來說,定不是什么難事。少幽定是算錯了,這般不詳的預言她不信,她要長長久久地陪著他,陪他過完這一生。 她拎著琉璃燈盞,在夜間穿過鬼風呼號的鬼域,最后在一處玉石砌就的宮殿停下。 這里是鬼蜮正殿,晏潮生處理大事之所,他生性好戰,喜殺伐,心懷大略,無懼無畏,生生把仙界昌盛的時代,演變成人、仙、妖、鬼,共同鼎立的時代。 史書上所說的,七百年前,以仙為尊,妖族后裔活得牲畜不如,那樣的場面她從未見過。她出生時,妖們就已經擁有尊嚴了。 盡管她不該來打擾他,但如今顧不上許多。 “娘娘,您怎么來了?”殿外侍從攔住她:“夜已深,娘娘請回?!?/br> “我來找妖君?!?/br> “妖君不在此處?!?/br> 她看一眼巍峨漆黑的宮殿,確實不像有人的模樣。不在此處,他又會在哪里? 有個聲音仿佛篤定地說出一個地點。 琉雙手心滲出汗,她握緊掌心帶著裂痕的玉,朝香澤殿走去。 第3章 憐意 去香澤殿,需要穿過一片骨林。 琉雙踩過白骨,聽到嘎吱骨頭響的聲音,在這樣的夜里,毛骨悚然。她化形時和凡人一同生活,久了,也沾上些他們的習性。 譬如,害怕恐怖陰森的東西。 鬼修晏潮生,約莫是她用盡一輩子果敢與勇氣,才愛上的人。 掌心的雙魚佩發熱,鼓勵她前進。這條路實在漫長,不知走了多久,琉雙看見了香澤殿。 這座宮殿依舊森然,可卻是除了正殿最富麗堂皇的地方。 她一路走到這里,竟沒有一個人攔她。琉雙知道,在鬼域,晏潮生就是絕對,他出口的命令,無人敢違背。 香澤殿為禁地,沒他應允,平日自然無人敢來。 其實琉雙也不知,為何會來挑戰他的威信。雙魚佩裂開,帶給她的不安太過濃重,她急切地想要證明一些東西。 譬如,晏潮生愛她重她。 他不許旁人來,可她違背了他的命令,他也不舍得真正責罰她的,對不對? 香澤殿的大門就在眼前,她的手放在門上,咬牙,便要推開。 琉雙的心高高懸起,那個答案,就在這扇門后??墒窍乱豢?,她的手腕,被一只涼到近乎刺骨的手握住。 她眼睫顫了顫,看見佇立在她身側,神情冷然的晏潮生。 “怎么,吾的命令,你視若無睹?” 她從來沒聽他用這般冰冷可怕的語調與她說話,巨大威壓鋪天蓋地襲來,她知曉,他動怒了。 五臟六腑隱隱作痛,她低咳一聲,唇邊溢出一絲血來。 “沒有,夫君,我……”她想要解釋,可是不知要解釋什么。她來此,是要修復玉佩,還是想看看殿中貴客到底是誰,亦或者晏潮生對她擅闖“禁地”的態度? 可他的態度,如今不是很明顯了么? 琉雙眼眶溫熱,她低下頭,慌亂極了,不知是應該先擦去唇邊的血,還是眼中快要溢出的淚。 晏潮生冷眼看著她,黑漆漆的眸顯得毫無感情,見她淚珠如掉線的珠簾般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