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61節
在她心中,拓跋弘毅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遮住了全部的陽光。 她為了求生,只能徒手劈山,可是卻從未想過山真能為她所破。 “娘娘莫要聲張?!逼莨嬲齽邮謿⒘肆簢实?,也有些回不過神來,咽了口唾沫,依照計劃低聲叮囑道:“今夜且如常睡下,明日宮門一開,奴便出宮往娘娘家中去?!?/br> 賀蘭氏一顫,猶疑不定。 戚公公像是明白她的擔憂,又道:“事情已經做成,賀蘭部與娘娘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家中父兄必然會想辦法遮掩此事……” 賀蘭氏守著死去的拓跋弘毅過了一夜。 次晨天還未亮,戚公公便掐著時間出宮。 拓跋弘毅半年來第一次踏足后宮,入的又是平素最跋扈的貴妃宮中,皇帝身邊的宮人也看眼色,不敢上來打擾。一直過了皇帝平時晨起的時辰,還不見皇帝叫人,跟隨的宮人才試探著入殿,卻被立在殿中、手持銅鏡端詳容顏的賀蘭貴妃給轟了出來。 “急什么!若要陛下醒來,見著我未曾修飾的臉,我要你們好看!”賀蘭氏拿出自己從前的架勢來,橫眉看去,又曖昧道:“今日我起遲了,陛下昨夜難道便不累嗎?你們也不體恤陛下,叫他睡個安穩覺?!?/br> 宮人不敢硬闖,只能退出去再等。 直到前朝的軍報送來,管理軍務的大臣也派人來請陛下,宮人才不得不再次入內。 這次不管賀蘭氏說什么,宮人都要入內了——貴妃這親手畫的妝容,用時也太久了些。 便在此時,賀蘭氏的長兄趕到。 賀蘭氏此前疑心他已知皇帝用意,此時見了他,先是松了口氣,繼而卻又提起一顆心來,先問道:“傳話的太監呢?” 賀蘭氏長兄冷著臉,并不理會她,只對要入內的宮人道:“你們且退下,我去喚陛下晨起——還有要事與陛下相商。前朝的大臣有話說,只管叫他們來找我?!?/br> 宮人們方才對著貴妃敢硬闖,但此時見了貴妃長兄,又聽對方說與皇帝有正事相商,便又猶豫著退下了——這半年來是戰事繁忙,但在這之前,皇帝與貴妃長兄的關系卻很好,一同游獵、一同吃酒。貴妃在后宮,管不到他們;但貴妃長兄卻能在前朝說得上話。宮人們賣了貴妃長兄這個面子,再度退下。 兄妹二人斜著身子進了內室。 “這!”縱然已知發生了什么,賀蘭氏長兄望著床上皇帝的僵尸,還是驚掉了舌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賀蘭氏卻有一夜的時間思考,此時快速道:“若是遮掩不過去,咱們闔族都難逃一死?!?/br> “你還知道這道理?若不是為了闔族性命,我今日為何還要奉父親之命,甘冒奇險前來?父親那邊已經在安排醫官,等下我會出去說陛下突然病重,傳召醫官……” 憑借著貴妃在,賀蘭部族在宮中經營多年,手中的人不多、卻還夠用。 賀蘭氏聽著族中的安排,望著床上死去一夜的枕邊人,只是麻木點頭,唯一的惦念便是她的孩子。 只偶爾飄過一絲念頭,那個幫了她的戚公公去了哪里?他果真是個普通的宦官嗎? 而在周國境內,自襄陽大敗之后,吐谷渾雄領兵駐扎在野外,既沒能攻下襄陽,又失去了上庸郡,只發信給朝中,要等皇帝的指令再動兵。 然而他要等,周國大軍卻不答應了。 建平郡、上庸郡與襄陽三處出兵,合力圍剿吐谷渾雄的軍隊。 雙方人數相當,梁國騎兵更悍勇、技術也高超——他們是自幼在馬背上長大的,而周國騎兵有地利、且有半數新投入戰斗的兵馬,銳氣逼人。 兩邊打得旗鼓相當,吐谷渾雄在包圍之中,時不時被斷糧草供給,漸漸陷入窘境。 他沒有料到建平郡會出兵,否則他原本可以南下從西邊突圍而出。 就在這種情況下,梁國朝中傳來消息,說是皇帝拓跋弘毅突染惡疾,病篤難治。 吐谷渾雄原本以為這封信是周人偽造的,也許真的信使被劫持了,但他仔細檢查過后,確認乃朝中所發,非系偽造。 暗夜之中,吐谷渾雄聽著四面八方的喊殺聲,戎馬半生,卻第一次生了退意——難道真是天意? 他并非鮮卑人,從姓氏便能看出他本是吐谷渾國的人。 這樣一個外族人,在梁國最大的依仗便是梁國皇帝拓跋弘毅。 如今梁國皇帝病篤,朝中那二十多個部族誰會理事?屆時他這個手握重兵的異族大將,又會是什么下場? 若梁國皇帝不能及時痊愈理政,那么朝中主事之人,甚至不用特意做什么,只要糧草輸送短上幾日,便能殺他與眾將士與無形。 吐谷渾雄了解梁國內部的情況,那些亂七八糟的部族,正如他的母國吐谷渾一樣,根本沒有什么忠君的理念,若不是梁國皇帝在上面壓著,早就自己人搶牧場、田地打起來了。 甚至梁國皇帝這場突如其來的病,背后未必沒有那些部族的影子。 吐谷渾雄不打算給梁國混亂的部族之爭陪葬,第二日晚上,排兵布陣之后,自己率領三萬名嫡系騎兵,強行突破上庸郡與建平郡之間的巫縣,向西而行,逃出生天。 至于留下來掩護的十數萬名梁國騎兵,則在主將消失之后,喪失斗志,或**死,或被擒住,或逃竄于山林之間。 隨后,接到梁國皇帝病篤這一則消息的周邊各國,紛紛出兵,從原本的試探變成了戰爭。 而大周左將軍齊云領重兵,自上庸郡而出,直 插梁國國都長安。 梁國這個龐然大物,終于要迎來它轟然倒下的時刻。 第245章 周國大軍已突破重要關口北上,皇帝穆明珠便不必再跟隨同往。 她當初御駕親征,是前線遇阻,為了鼓舞士氣,畢竟皇帝的象征意義重大。 如今梁國勢衰,大周將士奮勇爭先,要實現父輩未能實現的北定中原宏志,不需要她額外再鼓舞什么。 穆明珠從襄陽轉而回往建業。 在建業,還有一樁歷史遺留問題等著她解決。 大周皇帝歸來,建業百官出城二十里相迎,人人臉上恭敬而又肅穆。 如果說穆明珠登基之初,大周成功經受住梁國那一輪南下攻打卻不曾倒下,是幫助穆明珠坐穩了皇位。那么從永平三年秋開始,并且至永平四年還在繼續的戰爭,則為穆明珠贏得了臣民的敬重。 北定中原一事,世宗與太上皇都未能做到。 她卻讓大周臣民看到了曙光。 穆明珠,她是當之無愧的皇帝了。 穆明珠坐在寬大平穩的馬車內,落下了車簾,并沒有關注出迎的官員,而是在看手中的審訊文書。 這是秦威親自審理所得,其中穆武三次招供,從謊言到漸漸說出真相。 最初一版穆武的說法,乃是太上皇讓那個丘醫官主動聯系了他,因為對穆明珠篡位不滿,所以要趁著穆明珠在外之時,重掌權柄,自然就想到了她曾經最疼愛的外甥,要穆武替她聯絡舊臣,也包括執金吾牛劍,要再發動一場政 變。等到穆明珠從襄陽趕回來的時候,便什么都晚了。 黑刀衛審訊犯人,有一套叫人不寒而栗、求死不能的辦法。 很快穆武又招供了第二版“真相”,這次他說出了部分實情。他承認了并不是太上皇主動聯系他,而是他買通了宮人,悄悄給太上皇遞信,后來與太上皇通過丘醫官來往信件。而他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與曾經的太傅謝鈞,時有往來,他是在謝鈞的授意下,邀請太上皇出山,扳倒穆明珠,舉起“還政于周”的大旗,擇年幼的皇孫或重皇孫為新皇帝,而太上皇一樣臨朝聽政。在丘醫官露餡之前,他和太上皇的計劃已經幾近完美,只等約定好時日,發動政 變了。 穆明珠瞇起了眼睛,憤怒過后卻感凄涼。雖然在襄陽會戰之時,她接到牛乃棠的奏報,心中情緒很淡,但此時看著供詞上黑紙白字寫著的——根據穆武的回憶,復現的太上皇與穆武的信件內容??粗鴥蓚€人是怎么樣密謀要除掉她,穆明珠還是被勾動了情緒。 她深深吸了口氣,打開了第三份供詞,做好了準備里面會有更多不堪的言辭。 然而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 在第三份供詞中,穆武招認,他與謝鈞暗中有所關聯,早在廢太子周瞻時便已經開始。只是那時候穆武還不知道,身邊的清客竟是謝鈞的人。直到宮變之后,謝鈞回到西府兵中休養,穆武身邊的清客為謝鈞送來密信,他才知道原來身邊的清客是謝鈞的人。穆武本就是要狗急跳墻的,又深恨穆明珠,見謝鈞伸手,豈有不跟上的?兩個人一拍即合,正好穆明珠要御駕親征,實乃絕佳的機會。便由穆武在建業運作,聯系太上皇正是其中的一環。而丘醫官被撞破的時候,他跟太上皇來往還只有五六日,并沒有形成可行的計劃,還在試探的階段。 而穆武復述的與太上皇的往來信件內容,正是讓穆明珠意外之處。 穆武是開門見山,說外面舊臣都懷念太上皇,希望太上皇能再度出山,還政于周,主持大局。 太上皇看到他的來信,在回信中卻絲毫沒有回應,只是說些家常,問他近來可還練習射 箭,又說穆國公年老時關節疼痛,是年輕的時候在外賣布被凍壞了,冬日寒冷叫他一定注意保暖。 雖然不是穆武期待的回應,但既然有了來往傳信的途徑,總是還有機會的。 穆武沒有放棄,大約是參考了請客們的意見,回信中謝了太上皇的關心,又提了幾件陳年的家常事,才轉入正題,說太上皇現在就幽居宮中實在太年輕,當初晉文公六十多歲才當上皇帝,太上皇尚且不滿花甲之年,就退位讓賢實在是太可惜了。 如此來往通信了五日,太上皇的回信中,對穆武要她出山奪權的話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與他家常閑談,回憶當初穆武與周眈還年少時,一同在獵場上馳騁,而她看在眼中,心中歡喜;回憶當初她還在家中,與長兄穆國公一同去賣布,后來穆國公又如何一路送她來到建業;回憶她小的時候,只要一碗米糊便覺得歡喜,可惜那時候家中并不富裕。 穆明珠最初看到這些內容的時候,心中警惕,想要從太上皇看似平常的字里行間讀出什么秘密的意圖。也許只是穆武與太上皇聯系的時間還太短,而太上皇向來做事謹慎,在確定穆武的真心之前,斷然不會落人口實。 可是也許…… 也許只是太上皇居于長秋宮中,實在是太寂寞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想到這種可能,一時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穆武就像是后世那些專門對老年人下手的傳 銷人員,拿這些噓寒問暖的話,拿時間與陪伴,想要達成他陰險卑鄙的目的。 而太上皇呢?她不是尋常的老人。她知道穆武的目的,但她實在太需要有人說說話了。 不是楊虎那樣的假惺惺,也不是宮人的畢恭畢敬。 她到底也是人,需要一點溫情。 而她大約也清楚,一旦她回絕了穆武的請求,這一絲溫情也會散去。 所以她只是顧左右而言談,要穆武聽她回憶那些過去的故事。 馬車一路行到宮中去,在思政殿前的廣場上停下。 隨著馬車止住,穆明珠也回過神來,收起這三份供詞,略整衣裳下車。 監國牛乃棠與三位輔政大臣在車外迎接。 牛乃棠上前來行禮,當著眾人竟然也有模有樣,道:“恭迎陛下歸來?!北阌袑m人托著印璽上前,由穆明珠身邊的宮人收了。 傳國玉璽至今未能拿回來,朝政處理暫時用的都是穆明珠新刻的一方印璽。 如今穆明珠歸來,牛乃棠還印便是還政的意思。 不過短短數月不見,牛乃棠卻瘦了很多,臉上的嬰兒肥也褪去了,顯得高挑起來。 穆明珠打量著她,笑道:“不錯,長成大姑娘了?!?/br> 牛乃棠自接了監國的差事,自覺責任重大,知道自己年輕,從前沒有經驗,生怕給人小瞧了去,所以強行收斂本性,當著大臣的時候就學著表姐的樣子,極力往嚴肅沉穩的風格上靠。 此時她正正經經上來,又當著三位輔政大臣的面,忽然被這么調侃了一句,立時不自在起來,低聲惱道:“陛下!” 穆明珠見狀微微一笑,便也一本正經贊了她兩句,說她監國辛苦、理事從容,“朕即使遠在襄陽,也極放心的?!?/br> 牛乃棠這才露了笑顏,讓出路來,跟在她身邊往思政殿中走,交待著這段時日來一些政務的細節,最后輕聲道:“還有長秋宮……”她頓了頓,抬眸看了一眼穆明珠的面色,“陛下準備怎么處理?” 穆明珠淡聲道:“此事便交給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