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56節
穆明珠一笑,撅斷了木叉,投擲在尚有明火的灰燼中,讓它們發出最后的光熱,起身俯視著鄧玦,低聲道:“所以說,快刀斬亂麻,嗯?” 這是對她方才所說內容的總結陳詞,這快刀便是鄧玦的決斷,而亂麻卻是天下。 選擇穆明珠,一二年內大局可定。 若是反過來,卻會綿延成天災**。 “雖說成王敗寇?!蹦旅髦榕牧伺泥嚝i的肩膀,以一種輕松的口吻道:“但只要拓跋弘毅乖覺些,朕總可以容他回到北邊老家,做一個納貢的藩國?!?/br> 但若是反過來,拓跋弘毅卻不會容周國的皇帝活下去。 鄧玦仰頭望向穆明珠,道:“陛下可選定了時機?” 穆明珠道:“春天就挺好的?!?/br> 如今已是開春,在春天結束之前,江上風向是對周國戰場北上是有利的。 鄧玦站起身來,似乎正事談完要退下,卻又停住腳步,抬眸看向穆明珠,輕聲道:“當初建業相見,陛下要臣不必自疑。今日這番同吃烤魚,又是為了什么?” 正是因為不能完全信任他,所以才要召他來說這番話,確認他的忠誠吧。 穆明珠歪頭看他一瞬,道:“你覺得是為了什么?” 鄧玦鳳眸微瞇,輕聲道:“陛下本可以省下這頓烤魚的?!?/br> 穆明珠搖頭,道:“朕只是將心比心,不愿你太過愧疚?!毖韵轮馐钦f,她不但確信鄧玦的忠誠,而且清楚鄧玦為此會付出什么。 鄧玦愣住。 穆明珠露出笑容來,道:“畢竟北定中原并不是一切的結束。偌大的天下要治理,朕可不想這次戰爭過后,便不見了你這位重臣?!?/br> 鄧玦心中觸動,面上卻不愿表露出來,低頭摸了摸鼻子,輕聲道:“臣不在陛下朝中,又會在哪里?怎會不見?” 穆明珠瞇眼打量著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那可說不準——也許躲起來,后半生往江上做漁翁去了呢?” 第238章 隨著穆明珠御駕親征,來到襄陽城外,大量的兵馬糧草都從湘州、江州等地前來。這些是屬于周國留守積蓄的力量,如今來到前線,預示著更強烈的風暴即將來臨。 在襄陽附近的梁國兵馬偵查到了不斷前來的士卒、戰馬與糧草,及時上報。 在上庸郡之戰時,梁國皇帝拓跋弘毅便疑心過周國的主要兵力去了哪里。 因為根據他所知的情報,這三年來,周國皇帝使人在黨項為之養戰馬二十萬匹??墒窃诖饲暗纳嫌箍ぶ畱鹬?,周國的騎兵卻幾乎沒有出現。戰馬自然是給騎兵準備的,如今有了戰馬,卻不見騎兵,豈不奇怪?三年時間,就算不能全部cao練出來,得兩三萬騎兵還是容易的。 如今穆明珠御駕親征,圣駕一動,帝國騎兵才算顯出真身。 按照梁國斥候在襄陽城外的觀察,大約有五萬之數,不過梁國的四分之一而已。 摸清了周國騎兵的動向,拓跋弘毅反而放下心來,至少對方也走到了明處、便不懼怕她暗中冒出來了。 與此同時,鄧玦按照與拓跋弘毅約定好的,向穆明珠獻策,說如今水師坐守、每日糧草耗費巨大,正是春日風順之時,不如他領兵從水路北上,奇襲梁國洛州等地,在其境內制造混亂。 穆明珠準了。 因梁國的造船技術遠不及周國,要在兩三年之內制造大量先進的戰船也不現實。所以拓跋弘毅的計劃,乃是要鄧玦帶領周國戰船北上,輸送大量梁國騎兵與戰馬、糧草南下,在襄陽與周國水陸兩處兵馬會戰,攻破襄陽之后,有鄧玦作為內應,一路暢通至于長江,一旦渡江,梁國騎兵將所向披靡。 而鄧玦雖然是水師都督,要調動大量戰船,越過國境北上,卻也需要周國皇帝的允許。 所以才有鄧玦獻策之舉。 待到穆明珠準許之后,朝廷水師之中鄧玦官職最大,他的命令便無人質疑。 永平四年三月,周國水師都督鄧玦親領二百艘戰船,借風力從沔水北上進入梁國洛州。 這二百艘戰船,乃是周國最大型號的特制戰船,有五層之高,每一艘都能容納八百名士卒。 鄧玦進入洛州后,與他接洽的梁國將軍乃是拓跋弘毅的信臣,出身紇骨部族,名喚紇骨久。 紇骨久年已四十多歲,典型的鮮卑人,漢話生澀,但很受拓跋弘毅器重。 紇骨部族算是梁國眾部族中很效忠于皇帝拓跋弘毅本人的。 紇骨久瞇著眼睛,打量著長袍風雅的鄧玦。他也曾與吐谷渾并肩殺敵,跟周國交過幾次手,對周國人沒有什么好印象,本能地并不信任鄧玦這個周國人,但因為是皇帝的命令,只能聽從。 “你能安全把十萬騎兵送入周國?”紇骨久并不掩飾他的懷疑。 鄧玦微微一笑,道:“一艘戰船可容士卒八百,在下這次帶了兩百艘戰船而來,將軍可以自己算?!?/br> 紇骨久后仰打量著他,道:“一艘戰船能容納八百人?你可莫要說大話?!彼诹簢姷膽饒?,即便是最大的也不過能裝百多人,從前跟周國的戰爭中,他也曾遠遠見過周國水師,縱然有多層高大的戰場,也不過能容納兩三百人,哪里來的能容納八百人的戰船?那豈不是要像一座宮殿漂浮在江面上? 鄧玦含笑道:“江邊距此不過三里,將軍可以自己去看?!?/br> 紇骨久騎快馬趕到江面,遙望江上高大如樓宇般的戰場,一時失語,驚愕道:“這……怎么不見船槳?” 鄧玦笑道:“將軍有什么疑問,請容在下路上為您解答。眼下還是請眾士卒上船,搬運糧草甲胄與戰馬,莫要誤了陛下大事?!?/br> 紇骨久回過神來,便傳令下去調集人馬、搬運輜重,他則親自上了其中一條戰船。 雖然紇骨久奉命帶十萬兵馬從水路南下,但其實他本人是個旱鴨子。 或者說梁國士卒中絕大多數都是旱鴨子,梁國的水師不行,是因為他們原本是馬背上打來的天下,鮮卑族百姓中會鳧水的本來就很稀少,對周國作戰又不放心用漢人做精兵。雖然梁國也提前準備了水師,但就像周國的騎兵一樣,跟對手是難以相提并論的。如今跟隨紇骨久南下的這十萬士卒中,其中九萬還是騎兵,只有一萬是水師,而這一萬水師的水性只能說落水能保證自己不沉,甚至還談不上水性好與壞。 紇骨久本人上船的態度,其實也反映了絕大多數梁國士卒對水戰的態度。 紇骨久疑心很重,也許是信不過鄧玦,要鄧玦在前,他自己跟隨在后上船,走在甲板上時步伐都放慢了,一直上到第五層,從船舷望出去,只覺眩暈,底下的江水仿佛要將他吞噬。 “小心?!编嚝i從后面托了他一把。 紇骨久甩開鄧玦的手,往船艙而去,要看這龐然大物究竟是如何運作的,卻見在底倉內部,并排坐著許多周國的士卒,腳邊停著巨大的船槳。他們一起踩槳,便能讓巨大的戰船行駛起來。而因為船槳在水面之下,從外面看起來,這龐大的戰船就像是憑空而動一般,叫人看得駭然。 紇骨久一步進去,見了這幾十名周國士卒,先是大驚,按住腰間劍柄,退了一步,見鄧玦與眾士卒都無異動,這才站在門邊看了一看,便轉身出來。 “這些兵是怎么回事兒?”紇骨久既不滿又猶疑,道:“你帶了二百艘戰船來,一只船五十人,便是萬人——這事兒陛下知道嗎?” 鄧玦不慌不忙,始終謙和有禮,微笑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這一艘乃是主戰船,底倉的士卒都是我的人,不必擔心泄密。戰船太大,非這么多人不能驅動。旁的戰船上,只要將軍的騎兵不往底倉去,底倉的周國士卒又知道什么?”頓了頓,見紇骨久還是皺眉,便又道:“又或是將軍有會踩槳的水軍,讓他們替換也可?!?/br> 這一招以退為進讓紇骨久放過了此節。 他清楚手下所謂的水師能力,江面上駛戰船可不容易,風向、水流乃至于載重,都要考慮,若真把這些周國水師換了,回頭在江面上出了事兒,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紇骨久哼了一聲,道:“管好你的人。若走漏了風聲……”他橫了鄧玦一眼。 鄧玦垂首笑道:“在下明白,請將軍放心?!?/br> 紇骨久其實并沒有針對鄧玦,這在梁國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朝中還是民間,不管皇帝的政令如何,實際相處中,鮮卑人便是第一等的。雖然梁國皇帝**中原文化,起用漢臣,但風氣未成,朝中的漢臣也是要居于鮮卑臣子之下。紇骨久對鄧玦的態度,正是梁國整體情況的一個縮影。 在鄧玦恭順的禮送下,紇骨久由親兵陪伴,負手進入一層船艙內歇息。 鄧玦待到他離開后,才直起腰來,轉眸望向水天相接處,輕輕一嘆。 他了解拓跋弘毅的志向,清楚這必然不是拓跋弘毅樂見的情況,但是那又如何?縱然是皇帝,要改變世風,也難一蹴而就。 二百艘頂級戰船夜泊于洛州沔水畔,梁國士卒連夜搬運糧草、甲胄、戰馬上船。 此時上庸郡已經為吐谷渾領兵占據,梁國這十萬精兵與眾多物資,通過插著周國旗幟的兩百艘順流而下,越國境容易,真正的難關在于襄陽附近的水域。 周國皇帝御駕在襄陽附近,豈能輕易容這二百艘戰船過去? 所以梁國皇帝在襄陽的用兵計劃,乃是雙管齊下,等到鄧玦與紇骨久領兵來到襄陽附近,吐谷渾與原本駐扎在襄陽附近的兩路兵馬,也會一同對襄陽發動攻擊。 在梁國騎兵的激戰都,從江面上殺出來的梁國兵馬,將是這盤棋局的勝負手。 梁國皇宮中,拓跋弘毅仰望著墻上巨大的輿圖,手持朱筆,在襄陽城上畫了一個圈。 現在唯一讓他不安的問題,便是周國左將軍齊云去了何處? 當初上庸郡激戰四個月,在梁國有意讓出南下生路后,這位左將軍選擇了保城中百姓撤退,而后棄城離開。 這顯然讓周國皇帝很不滿,隨后才有周國皇帝御駕親征。 但自那之后,梁國便失去了這位左將軍的消息,是被周國皇帝懲戒隱藏起來了,還是…… 拓跋弘毅眉頭緊皺。 這位讓吐谷渾兩次敗退的周國左將軍令他很在意。 與此同時,梁國洛州沔水之上,趁夜又來了百艘戰船。 這也是鄧玦與拓跋弘毅約定好的,因為一旦襄陽大戰爆發,鄧玦的身份便會暴露,所以要趁著他暴露之前,盡可能多地幫助輸送梁國士卒與戰爭物資南下。 所以這百艘戰船,也是來接人接物的。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梁國的士卒已經在岸邊等候,物資也已經運送到位。 領兵的將軍有些焦急地向江面上張望著,終于見江上星火點點,是約定好的戰船開來,不禁松了口氣。 如果這位將軍看得仔細些,便會發現這些戰船吃水太深,可不像是空船而來。 可惜夜色已深,而梁國士卒并不熟悉周國戰船的水位載重,便輕縱了這致命的細節。 第239章 夜色之中,梁國將領望著江面上而來的眾多戰船,松了口氣,命扈從舉火把示意。 岸邊等候的梁國士兵原本坐著等候,聽得號令,都站起來,百人為一隊,十隊為一團,結成方陣,只等著快速上船。 周國的戰船越來越近,沿著河岸鋪開長長一列,與岸邊的士卒相對,只待靠岸放下艞板,便能令士卒通行。 戰船終于停到了岸邊,船舷側對著岸上的梁國士卒。 交錯多重的吱呀聲中,戰船與岸邊連接的艞板緩緩放下。 岸邊的梁國士卒已經做好準備,列長隊向著艞板的方向,只等上船。 船上忽然下來一人,火把光照下,看起來像是原本紇骨久身邊的親兵,對今夜的梁國將領道:“怎么做事的?先把東西搬上船來?!彼f的是梁國話。 那梁國將領恍然大悟,忙命士卒先運送輜重上船。 一列列的周國戰船停到岸邊,又裝滿輜重后離開,最后連戰馬都由專人牽上了船。 最后三十艘戰船又停到了岸邊,這一次乃是接人的。 一夜忙亂之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岸邊的梁國士兵當了一夜力夫,來回上船下船、搬運貨物,已是疲累不堪,只依照軍 紀,不敢擅自休息,仍是在長隊列中整齊站著,等著次序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