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32節
齊云反身面向她,下巴抵在她發間,低聲道:“臣會好好活著?!?/br> “嗯?!?/br> “回來見陛下?!?/br> 穆明珠環緊了他的腰,埋首在他懷中,黑暗私密的環境中,仿佛說什么都不必不好意思。 “你人是我的?!彼p聲卻蠻橫,“命也是我的?!?/br> “是?!?/br> “我不說好,你便不許死?!?/br> “好?!?/br> 穆明珠閉著眼睛,嗅著他身上清淡的雨后茉莉香,又道:“你這幾日哪里都不許去,我想見你的時候,便要見到你?!?/br> 齊云低頭吻著她的發,柔聲應道:“都聽陛下的?!?/br> 穆明珠的確困倦了,在熟悉安心的懷抱中,不多時便沉沉睡去,哪怕是在夢中,仍是下意識抱著他。 次晨,迎著初陽的光輝,穆明珠睜開眼睛,就落入了一雙專注凝望的黑眸。 “早啊?!彼肿煲恍?,抬手撫一撫齊云柔順烏黑的發,真是奇怪,為什么同樣是睡一夜過后,她的頭發就會變得亂糟糟的,而齊云的就像是永遠不會凌亂。 她的時間很緊,因為要趕著去上朝。 齊云下了床,有些笨拙地服侍她穿衣。 穆明珠饒有興致看著他。 齊云在她的注視下,鼻尖沁出汗水來,怕耽誤了她的正事,輕聲道:“臣下次先行練過,再服侍陛下……” 穆明珠瞪起眼睛,佯怒道:“你要在誰身上練?”見齊云愣住,便按住他的手腕,笑道:“就在我身上練?!?/br> 縱然朝中還有無數煩難的事情等著她,但晨間在愛人的凝望中醒來,已經比世間絕大多數人都要幸福。 朝會結束后,穆明珠與蕭負雪、李思清、高廉等心腹大臣在偏殿繼續議事。 “去往東揚州查案之事,有兩人主動愿往?!笔捸撗┳诰嚯x穆明珠最近的位置,低聲道:“一位是度支侍郎蔣坤,乃是今年剛從書院出來的?!?/br> 穆明珠點點頭,并不意外,這個蔣坤在時政上頗有見地,而且很愿意展露他的能力,足見其野心。他這一趟去東揚州,固然危險,但若是查明真相、也就一舉成名了。 “還有一人……”蕭負雪眉心皺起,又道:“卻是已致仕左相的嫡孫韓清?!?/br> “韓清?”非但穆明珠詫異,連李思清與高廉也都向蕭負雪看來。 蕭負雪道:“他從友人那里得知了消息,求到臣府上來?!?/br> 穆明珠微微沉吟,大概能理解韓清的想法。 楊菁公開與韓清私情之后,外面兩家鬧了兩三個月,近日才消停些了。 穆明珠準了楊菁所請,許她留在宮中,直到她誕下一女,并且女兒也出了滿月。 日前楊菁才抱了女兒來與她辭行,因楊太尉反對太強烈,據說楊菁并沒有與韓清相見,而是抱著女兒回到了楊家,給女兒起名為楊瑤。 韓清雖然說起來是左相嫡孫,但左相已經致仕,韓家根基遠不及楊氏。韓清自己本人還是南山書院的學生,這種情況下,除非有特別的際遇,否則他想要復制當年祖父的成功,是很難的——要贏得楊太尉的認可,或者說要讓楊菁下定決心跟他在一起,也是很難的。 他如今要借著東揚州的難事,在仕途上搏一搏,也合情合理。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那就讓他們兩個一同去,彼此也有個照應?!?/br> 她想給韓清一個機會,如果韓清能立起來,便可以更好利用左相韓瑞留下來的聲望,扶持寒門的力量,在朝中與世家趨近于平衡。 她雖然說彼此有個照應,但真在外面,必然是蔣坤照應韓清多些。 至于韓清…… 穆明珠想到那個總是跟在楊菁身后,頗有些靦腆書生氣的少年,只能盼著他出去后進益些。 蕭負雪微微一愣,以韓清的資歷性情,怎么看都不適合往東揚州走這一趟。 穆明珠卻沒有給他質疑的余地,道:“等會兒叫他們二人過來。朕交待他們幾句?!?/br> 蕭負雪只好應下來,想著若有不妥,等會兒李思清與高廉離開后再勸也是一樣的。 穆明珠轉而看向高廉。 高廉露出個恭敬的笑容來,道:“臣卻是攬了別人的差事。禮部的人不敢來問,只是眼看著轉過年去就是新春,這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在宮變那一夜跟著謝鈞失蹤了。 后來謝鈞回到了荊州,謝家遞回來的消息則是他也不知玉璽何在。 穆明珠不是很相信,卻也不能把謝鈞抓過來問,傳國玉璽雖然是個死物,但下落不明也是麻煩。 “朕知道了?!蹦旅髦辄c點頭,對高廉表示贊許,道:“大鴻臚有心了?!庇值溃骸按耸掠辛硕ㄕ?,朕再知會你?!?/br> 傳國玉璽這樣的大事,皇帝愿意跟他通氣,那真是當成自己人了。 高廉躬身應了,便退下留皇帝與重臣議事。 李思清這才開口道:“秦州與梁州,不時有梁國兵馬南下侵擾。當地百姓苦不堪言,而且說梁國士卒搗毀了界碑,霸占他們的土地。這些賊人,來搶了便跑。咱們的士卒防不勝防?!?/br> 邊境線那么長,敵人結成一股沖一個點是很容易。 而現在是大周極度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如果增派兵馬去防守,反而是中了敵人的計謀。 穆明珠慢悠悠道:“不能打,便只能談……” 可是不把對方打服,對方豈會坐下來談? 穆明珠仰頭晃了晃發酸的脖子,一時沒有良策,卻見櫻紅探身進來,這才意識到已經是用午膳的點。 她便留了蕭負雪與李思清用午膳,又命人傳韓清與蔣坤前來。 一時滿桌佳肴擺上來,在座都等著皇帝舉箸。 穆明珠掃了一眼,卻是對櫻紅低聲笑道:“把這兩道菜,還有那份茉莉茶點送到小殿去,叫駙馬不必等?!?/br> 櫻紅應聲而去。 在座無人說話,其實都隱約聽到了皇帝的話,知道這是給左將軍的殊榮,乃是陛下的私事,不管心中怎么浮想聯翩,面上卻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倒是一向沉穩有度的右相,一反常態,竟抬眸看向皇帝,見她眉眼含笑看侍女捧碟而去,眸光微閃。 穆明珠一回頭對上蕭負雪的目光,玩笑道:“怎么?右相餓得受不住了?”便舉起筷子,笑道:“都不必拘束?!?/br> 蕭負雪卻并沒有什么食欲,安靜聽著皇帝交待韓清與蔣坤,只用了一塊點心。 午膳過半,忽然侍女櫻紅又入內,這次她捧著的漆盤上卻托著一只繪龍繡鳳的杯盞。 她托著那杯盞走過,帶來一陣玫瑰花的甜香與牛乳的醇香。 穆明珠一見便明白了,含笑親自伸手接了杯盞,攏在手中暖著。 櫻紅在她耳邊輕聲道:“駙馬命人送來的?!?/br> 穆明珠面上笑意愈盛,微一點頭,仍看向韓清,等他繼續說話。 櫻紅便悄然退下。 方才中斷的談話又繼續,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只是皇帝捧著那一盞甜香的熱飲,時不時低頭啜飲一口,叫人禁不住要好奇杯中物是何等佳品。 旁人只是想一想便罷了,蔣坤卻是問了出來,他笑著道:“不知是何等秘方,或許有永駐青春之功效?” 穆明珠看他一眼,微笑道:“既是秘方,怎好外傳?”又道:“待你們從東揚州安然歸來,朕用三十年的佳釀請你們,如何?” 蔣坤笑道:“陛下一言九鼎,臣可是記下了?!?/br> 一時午膳過后,韓清與蔣坤退下。 又議事片刻后,李思清也退下去處理未盡的政務。 偏殿中只剩了穆明珠與蕭負雪二人。 穆明珠捧著那只駙馬送來的杯子,思考著要不要把剩下的奏章帶回小殿批閱,抬頭見蕭負雪欲言又止的模樣,道:“右相還有何事?” 蕭負雪從來沒有發現,這件事原來如此難。 當初兩人之間,女孩才是那個主動找話題,要把公事扯到私事上去的那一個。她做起來那么隨意,那么自然,幾乎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公事公辦。 他無意中停留越來越久,她卻只有一句問話。 “右相還有何事?” 今日是這一句,昨日是這一句,許多天前仍是這一句。 仿佛兩人之間,只剩了公事。 如今輪到他主動談及私事,他才發現這件事原來如此之難,要如何說起?她又會是怎生態度? 當初要她做了這樣難的事情,他卻直到這一刻才有所了解。 穆明珠在蕭負雪不同尋常的沉默中,意識到了什么,捧著齊云送來的杯子,挺直了脊背看著他。 與此同時,齊云收到了穆明珠有心送來的菜肴茶點,又回了玫瑰牛乳給她,原本等待的心,不禁起了漣漪,忍不住想要來看一看她。 昨夜有了穆明珠的話,許他往前面來相見,宮人自然無人阻攔。 齊云本意并不是要打擾她,只是想見她,透過窗口悄悄看她一眼也好。 他穿過思政殿的后堂,與穆明珠所在的偏殿只有一墻之隔,內墻上開了一扇八角窗。 透過明亮的窗紙,他望見兩個熟悉的人影,然后他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昔日戲言,陛下還記得否?”蕭負雪低聲問道。 穆明珠手指繞著杯口,揣摩著蕭負雪的用意,慢慢道:“朕從前年少無知,說過的戲言多了,右相指的是哪一句?” 蕭負雪心口一痛,只是年少無知嗎? 是當初思政殿外她等到月上柳梢,笑著要他莫與李女官成親,等她抄完佛經公平競爭? 還是那年夏日靜謐的午后,她的手劃過窗課本子,淘氣柔軟地握住他的手指。 他望向站在榻邊的皇帝,她的側臉精致而冷漠,像一尊凜然不可高攀的神像。 沉穩細致是蕭負雪處理政務的能力,但從來不是他這個人。 他因為穆明珠冷漠的態度而感到刺痛,激發了他本不那么圓融的性情,“當初陛下曾對臣言,有一府之兵,可以困住臣一日。那么若是有天下之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