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29節
沒有愛意的結合,比她想象中要累人太多。 周眈自取滅亡,要被處死的消息傳出來,朝中的臣子倒是都不敢作聲。 因為此時朝中留下的臣子,要么是做實事兒的,要么是擁立新君的,誰都不可能因為政治立場跳出來讓皇帝不愉快。 唯一有所動作的,竟然是長秋宮中的太上皇。 穆楨寫了一頁長信,要宮人呈給新君。 信中說周眈懦弱無能,便是留他一條性命,也難成大事;又說皇帝同母兄弟只剩了這一個,總不能一個都不留;再說如今大敵當前,兄弟鬩墻、外御欺辱,不如給周眈戴罪立功的機會。 穆明珠看得冷笑連連。 這封說周眈懦弱無能、難成大事的信,若是在宮變之前送到她手中,還算有幾分真心。 自宮變之后,穆明珠與太上皇沒有見過面。 但是在政務之余,穆明珠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初一切按照母皇的計劃實施下去,她真的遠離大周十年八年,那么母皇原本要把皇位傳給誰?是周眈,還是周眈的孩子? 長秋宮的宮人戰戰兢兢等著皇帝的回應。 穆明珠當著宮人的面,燒了那封信,淡聲道:“太上皇原本比這要聰慧的。她這不是救周眈,而是催周眈死?!?/br> 果然,太上皇送信求情當晚,周眈便被一杯毒酒了斷了性命。 原本的三皇子妃聲明她腹中的孩子,并非周眈之后,而是韓氏子。 按照律令,楊菁與韓清都各有懲戒。 穆明珠大筆一揮,說楊菁跟隨她在雍州頗有功績,而韓清則是看在前左相的面子上,小懲大誡,免了兩人牢獄之災。 消息傳開之后,楊太尉立時便“病倒”了,也不見人,也不上朝。 若在承平時節,這怕是建業城中三年都討論不完的大新聞,但現下卻給前線的戰爭奪去了關注度。 梁國在西線的作戰,因為上庸郡、襄陽等地軍隊的不屈抵御,遲遲未能推進,但是在東線卻破了汝陽郡,眼看直撲武王所在的南汝陰郡。 梁國勢大,來勢洶洶,豫州武王本就因大肆吃喝有些積年舊疾、身體不算特別康健,在幾個月高強度的對抗下,終于撐不住倒下了。 一夜他夢中忽然聽得梁兵吶喊之聲,以為是梁兵殺過來了,驚醒巡防,便再沒睡下,直到天亮才得以休息。 而在他身后,是聽命于朝廷的揚州兵馬。 豫州武王是跳出來反新君的第一批人,也擔心新君此時趁機清算,晝夜不安。 如是數日,豫州武王竟是憂懼而亡。 武王一死,豫州沒了主心骨,立時大亂,給了梁兵可趁之機。 梁國大軍長驅直入,過汝陽、吞汝陰,眼看距離大周都城建業只有一江之隔。 原本覺得戰爭離自己還遠的建業名流,終于也坐不住了,紛紛打點行囊,要南逃避難。 朝廷不是不想抵擋,而是在平原與梁國交戰,根本就是去送死,沒有戰馬、沒有精良的騎兵,大周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大周現下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天險長江。 “如今還有揚州兵馬能暫且抵擋數日,”蕭負雪眉心深皺,低聲道:“朝臣的意思,是請陛下南下吳郡暫避?!?/br> 穆明珠仰頭望著墻上巨大的輿圖,目光落在上庸郡與襄陽等處,低聲道:“朕可以退,此間將士如何退?” 齊云領兵在上庸郡,一旦梁國兵馬放棄渡江、轉而包圍這些軍事重鎮,而朝廷南退,這些將士立時便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第211章 “不必驚慌?!蹦旅髦樯裆领o,對蕭負雪道:“梁國如果不在今夏撤兵,最遲在今秋也會撤兵?!?/br> 在現有的形勢下,大周無力驅趕江北南下的梁國兵馬,能守住上庸、襄陽等軍事重鎮已實屬不易。在大周沒有反制手段的情況下,梁國如何會主動撤兵呢? 蕭負雪道:“陛下認為黨項與吐谷渾會出兵相助?” 蕭淵出行,正為聯眾剿梁。 “那倒不一定?!蹦旅髦榈暤溃骸斑@些國家的人狡猾得很,雖然深恨梁國,卻未必敢與梁國一戰,說不定要看過形勢之后,再做定奪?!?/br> “那么……”蕭負雪面上憂色不減。 “因為糧草?!蹦旅髦樵骼磉^后勤一事,很清楚這一支大軍背后的開銷。 如今梁國大軍兵分兩路,一共是三十萬士卒在江北,這意味著在梁國境內,有至少三倍于士卒數目的百姓在輸送糧草物資。短時間的戰爭供給,對梁國來說問題不大。但是等到了盛夏,牽扯到夏收,就會影響到后勤。而如果梁國拖到秋季,非但運糧的民夫受不住,就是軍中的士卒也掛念家鄉的收成。如果梁國堅持不撤兵,那么梁國今年的夏收與秋收就會大受影響,再拖下去,若是影響了播種,那更是明年的農事全都耽擱了。所以穆明珠判斷,雖然梁國大軍南下、氣勢洶洶,但正如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這樣龐大的軍事動員,也是不可持久的。 如果按照梁國皇帝原本的計劃,他也是要養精蓄銳整三年,才會對大周動兵的。 只是因為這次大周內亂,機會難耐,梁國皇帝沒能忍住誘惑。 在此之外,穆明珠還發信給孟非白,通過他在梁國的人脈,散布關于梁國大將吐谷渾雄的流言,正所謂三人成虎,大家都說在外掌兵的大將有自立之心,梁國皇帝便不會起疑心嗎? 如果梁國皇帝中計,便再好不過。 梁國大軍南下,在一片混亂惶恐中,新君穆明珠斷然堅守建業的表態,無疑給了眾臣極大的信心。 每日的朝會上,不管是多么出人意料的情況、多么緊迫的形勢,穆明珠始終從容鎮定,有條不紊分派各項事務。 在她的影響下,朝中眾臣也都定下心來,不但應對前方戰事,而且還能專注于發展后方的農事。 上庸郡。 梁國西線大軍,在荊州遇到西府兵與府兵的聯合阻攔后,幾次突破不過,忽然調轉兵馬,往上庸郡開來。 這正是西路大軍將領吐谷渾雄上次折戟沉沙之所。 上庸郡壓力倍增,不但要防備從南邊折返的梁國西路大軍,還要防備梁國從北邊增兵,若是被兩面夾擊,后果便不堪設想。 而梁國大軍如果能拔掉上庸郡,那么除了襄陽,便再無后顧之憂,而且能大大縮短后勤補給線。 上庸郡有守兵七萬,而梁國有大軍二十萬、且攻城利器一應俱全。 消息傳到建業后,穆明珠急調雍州兵馬趕赴支援,又發密信給秦無天與鄧玦,要二人從中周旋。 這種情況下,鄧玦能做出的反應是很有限的。在梁國大軍已經撤離荊州之后,如果他領兵去攻打,那就會完全失去梁國皇帝的信任。在此前荊州堵截時,梁國皇帝原本是要鄧玦與梁國大軍里應外合,吃掉西府兵的。但鄧玦以西府兵強勁,而且西府兵對朝廷兵馬提防心很重為由,說他一來尋不到合適的機會,二來未必能一舉拿下西府兵,拖延了數日之后,梁國大軍果然難以一舉拿下西府兵,梁國皇帝便又改了主意,要他繼續隱藏下去,以待更好的時機。 這時候,一則極不成功的消息從梁國境內傳回來。 穆明珠命人散布流言,想要離間梁國皇帝拓跋弘毅與大將吐谷渾雄的主意固然是好的,一旦成了也威力無窮。但拓跋弘毅能坐穩梁國的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全然沒有中計,不管他私下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是全然相信吐谷渾雄,非但沒有限制吐谷渾雄,反而殺了那幾名散布流言的大臣。 想要瓦解梁國內部,還需要更久的籌謀,更深的切入點,當下是來不及了。 而西府兵的態度很明確,當梁國兵馬殺到他們的大本營荊州來的時候,他們寸步不讓,要守住先輩浴血奮戰保住的領土。 但是當梁國兵馬撤離荊州,轉而往朝廷控制的軍事重鎮殺去的時候,他們最好的選擇便是作壁上觀。 這是謝鈞作的決定。 這一次,西中郎將謝欽沒有反駁。 在此前兩個月抵御梁國大軍的戰爭中,西府兵死傷無數,也需要時間去緩沖治療。 除了王長壽從雍州領一萬兵馬馳援之外,上庸郡能獲得的支援近乎于無。 攻城之戰再度爆發。 時隔近三年,還是同一座城,攻城的仍是梁國大軍吐谷渾雄。 只是這一次守城的大將,從昔日的老將軍黃威,換成了年少的齊云。 吐谷渾雄已經清楚這座城的每一處細節,而齊云也已經了解吐谷渾雄的攻城策略。 兩位老對手之間的切磋,一共調動了近三十萬大軍。 兩日血戰,飛上上庸城的箭簇幾乎遮天蔽日。 白馳領兵在城頭,與攻城云臺上的敵兵對射。 “中郎將!賊兵箭急!”白馳舉盾擋過一支冷箭,對巡視至此的齊云喊道:“咱們的人怕是撐不住了?!?/br> 這個撐不住,不只是兩日苦守過后,體力上的撐不??;還有磨損的武器裝備,城中越來越短缺的物資——方方面面。 齊云沉聲道:“梁兵比咱們更撐不住?!?/br> 王長壽從雍州領兵一萬,斷了梁國輸送到吐谷渾雄軍中的糧草。 而梁國皇帝雖然用人不疑,但他卻也老謀深算,不管什么時候,派大將在外帶兵時,糧草都是按照三日的量,一批又一批送上去的。 這也導致,一旦斷了梁國的糧草供給線路,那么吐谷渾雄的二十萬大軍,就變成了二十萬嗷嗷待哺的嘴。 上庸郡之戰已經持續了兩日,現在是第三日。 如果這一日過后,吐谷渾雄的兵馬仍未得到糧草補充,他們將不得不考慮吃飯的問題。 建業城皇宮中,穆明珠獨坐在小殿中,雖然喝了兩盞玫瑰牛乳,卻還是難以安睡。 這一切像是兩年多前那次戰役的重演。 那時候她主理后勤糧草一事,因建業距離上庸郡遙遠,當她還在擔憂的時候,其實上庸郡勝負已分。 上一次是好的消息。 那么這一次呢? 當事情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圍,人往往忍不住要向冥冥之中的神佛求心安。 她現在倒是能明白當初母皇為什么喜歡去濟慈寺找懷空大師說話。 如果懷空大師還在人世,她今夜也會前往濟慈寺的。 只是如今非但懷空大師已經坐化,就連他的弟子虛云也為了宣傳新政前往了雍州,穆明珠忽然間發現,這建業城雖大,她卻尋不出一個說話的人來。 畢竟連蕭淵都出使別國去了。 櫻紅與碧鳶都在外間安靜守著,也許在分絲線,也許在理賬冊,不敢來吵她。 牛乃棠雖然健談,但卻不是她現下想要交談的對象。 至于母皇…… 勝負未分,兇吉未卜之時,她并不想出現在母皇面前,接受可能的“羞辱”。 穆明珠站起身來,走到外間,見櫻紅與碧鳶都從榻上起身,便擺手示意她們仍舊坐下、不必跟來。 她自己走到小殿前的院子里。 夏夜月光如水,桂樹松柏的枝丫影子投在地上,風一吹,便如在水中游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