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87節
他喉頭微動,道:“殿下會放臣走嗎?” 這是在問另一種可能,如果他選擇不歸順于穆明珠,是否還有活路。 穆明珠眉睫微動,含笑道:“自然。本殿會放你回梁國?!?/br> 這是假話。 當她對鄧玦的疑心坐實之后,鄧玦便只剩了一條路。要么歸順于她,要么死在這一夜。 然而穆明珠卻告訴他,會放他生路,這并不是無謂的欺騙,而是為了確保他做出的歸順選擇是真實可信的。 鄧玦低低笑起來,他顯然也明白這句謊言的用意。 “事到如今,殿下還要再試探于臣嗎?” 這是歸順之意了。 穆明珠知他像是最狡詐的狐貍,難以在第一時間便相信他的投誠,上下打量著他,輕聲笑道:“本殿素來用人不疑,只是鄧都督太聰明了些……” 鄧玦長長一嘆,有些深沉道:“殿下不知臣為了殿下有多么費心吶?!?/br> 當知曉四公主來到荊州那一刻,因知曉她在揚州屠滅大族焦家一事,又知她連退兩州兵馬,也許從那時候起,他心中便含了一點隱秘的期盼。當他步步為營,示好出力、游走于穆明珠身邊時,固然是為了贏得大周四公主的信任,好為梁國皇帝做事,可是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眼看著在雍州如火如荼展開的新政,他心中那絲隱秘的期盼也開始慢慢茁壯。 這實在太過叫人驚訝,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因為四公主分明是一個女人,又有了賜婚的駙馬,怎么看都與大位無緣的。 可是一次又一次,當他在游獵場迎著她,迎著她身后的百騎、千騎,他總能在她身上看到遠勝過尋?;首拥臍鈩菖c圖謀。 雍州新政一項又一項施行下去,公主殿下的手腕老辣,甚于朝中重臣。 一年將滿,那原本隱秘的一絲期盼,終于化成了切實的念頭——如果是穆明珠,女子繼承大統又有何不可? 如果登上大周皇位的人是穆明珠,如果以后暢行于大周上下的是穆明珠的理念,那么,是否梁國未必一定能贏呢? “這么說來,引本殿去查穆國公通敵的證據,乃是鄧都督為了自爆身份走的一步棋嗎?”穆明珠并不是很相信。 鄧玦低下頭來,摸了摸鼻子。 拋出穆國公,乃是一石二鳥。他為了洗刷四公主對他莫名的疑心,也是奉梁國皇帝之命、破壞趙太后一系的外援。 穆明珠見鄧玦低頭,心中了然,沒有再計較前事,輕聲道:“既然話說開了。我這里有一樁差事要你去辦?!?/br> 鄧玦倒是詫異于她的胸襟,對他這樣一個有過叛國之舉的都督,立時便接納了。 他只覺有詐,心中戒備,口中卻笑道:“愿為殿下分憂?!?/br> 穆明珠平靜道:“梁國的事變,你應該比本殿更清楚。如今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避難在本殿這里。本殿要你送他回烏桓母族借兵?!?/br> 她說的平靜,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卻駭人。 逃走的梁國小皇子竟然到了四公主這里! 四公主還要他送梁國小皇子去借兵! 前者倒也罷了,公主殿下神通廣大。 至于后者…… 鄧玦苦笑起來,終于明白為什么穆明珠看似輕易便接納了他。 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是梁國皇帝的心頭刺,是皇權的威脅,本該死在事變中,卻僥幸逃生。 而只要鄧玦護送拓跋長日走了這一趟,此生再難為梁國皇帝所信重。 穆明珠要他辦的第一件差事,便是永遠絕了他的后路。 鄧玦猶在苦笑,就聽穆明珠淡聲又道:“同行另外還有兩隊扈從,你不必擔心危險?!?/br> 這兩隊扈從,究竟是防備追兵還是防備他反水的,卻說不好。 穆明珠盯著他,道:“鄧都督可還有什么要求?” 鄧玦輕輕一嘆,道:“殿下能給臣這最后一次機會,臣已經感激涕零?!彼麖那白鲞^的事情,也難怪四公主這趟差事會如此安排。 穆明珠凝視著他,輕聲又道:“跟著本殿,也是險途?!彼N了翹嘴角,向他伸出手去,“你愿意來,本殿深感盛情?!?/br> 鄧玦愣了一愣,才會意去握她的手。 他冒雨而來,雖然以手帕擦過,又坐著說了半夜話,但手上仍有些濕意。 與他微涼發濕的手不同,四公主的手卻溫暖潤澤。 她反握住他的手,五指用力,傳遞過堅實的力量來。 鄧玦望著她澄澈坦然的雙眼,一瞬間卻好像看到了許多許多年以后,兩個人做了一對史書稱羨的君臣。 他垂首莞爾,現下卻還需辦完梁國小皇子那趟差事,才能叫四公主真正信重。 穆明珠松開手,緩緩站起身來,又道:“讓你的人往州府告個假,就說當初救本殿時**受的重傷,一遇秋雨天氣又發作了?!?/br> “是?!?/br> 穆明珠轉過身去,撥亮了石桌上的燈燭,示意遠處的宮人迎上來,看了一眼鄧玦冒雨趕來、半濕的衣裳,又道:“你行宮中的客房還留著,去梳洗過換身衣裳,待正午時分便該上路了?!?/br> 鄧玦又低聲應下來。 “本殿先去了?!蹦旅髦榱粝铝四潜K燈燭,回眸輕笑道:“鄧都督不是最恨跑了魚么?待魚兒咬了鉤,都督再去不遲?!?/br> 她也不希望鄧玦是一時血熱,要他在這涼亭中獨自想一想,不要后悔今日的決定。 這不是一個小決定。 鄧玦生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隱然明白穆明珠未出口的用意,低聲笑道:“魚跑不跑不好說,但臣是不會跑了?!?/br> 穆明珠一直警惕于他的聰明敏感,此時卻也莞爾,無奈搖頭,自攏了外袍,往迎來的婢女們之間去了。 她回到寢殿的時候,天色剛蒙蒙亮。 因考慮到齊云還在睡,穆明珠輕手輕腳走進去,正自己解著外袍,忽然聽到小榻上輕微的聲音,抬頭望去,就見齊云裹著錦被要坐起來。 “吵醒你了?”穆明珠拋下外袍,坐到小榻上去,按著齊云的肩頭不讓他起身,手指上移,落在他溫熱的臉頰上,笑道:“天剛亮呢,再睡一會兒吧?!?/br> 她知道少年昨日千里奔襲歸來,今日又將快馬往建業而去。 齊云自她走后,便一直醒著,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了,感受著她手指劃在臉頰上的溫柔觸感,低低道:“方才院子里有人掃地……” 穆明珠眉目一凝,低頭看他,認真道:“那人吵醒你了?” 齊云搖頭,輕輕握著她的手指,道:“那人是穆武吧?” “是他?!蹦旅髦榈溃骸八諞]有別的事情做,只管掃這處院子?!?/br> 齊云問道:“殿下留他在身邊,太……”危險了。 穆明珠明白他的擔心,輕聲道:“還記得鄧玦那只空的寶匣嗎?” 齊云黑眸微眨。 穆明珠淡聲道:“穆武便是我的空寶匣?!?/br> 有人要暗中對她不利,接近穆武便是最好的途徑。 想要刺殺她的人,英王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別擔心?!蹦旅髦榕牧伺凝R云溫熱滑嫩的臉頰,笑道:“有專人盯著穆武的?!笔种干系挠|感實在美妙,她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臉頰,奇怪他這樣風吹日曬過下來,怎么皮膚還如此絲滑。 齊云想到今日便要離開,萬般不舍,被她輕撫面頰,心中異樣,坐起身來,罕見地主動伸手,從背后將她摟在了懷中。 他雙臂環緊在穆明珠腰間,下巴擱在她肩頭。 少年的身量越來越高大,幾乎將穆明珠整個攏在懷里。 穆明珠喜歡他抱著自己的力量感,還有由此而生的安心感。她輕輕拍著少年交纏在她小腹前的雙手,由他靜靜抱了一會兒。 中間一度少年的呼吸粗重起來,讓她忍不住耳根發燙。 但是最終他什么也沒做,就只是安靜抱著她。 天光漸漸大亮,穆明珠知道不能再留他,想了一想,柔聲道:“該走了?!?/br> 齊云悶悶應了一聲。 穆明珠推了推他繃緊的手臂,轉過身來,仰臉悄聲笑道:“親一個,再走?” 齊云低頭凝視著她,俊顏上有羞澀的笑意,緩緩閉了眼睛。 穆明珠輕輕柔柔吻他的唇,又輕輕柔柔吻他閉起的眼睛。 風雨終于停歇,明亮的天光透過窗戶灑落下來。 齊云睜開眼睛,目光落在女孩唇間那一點暗紅上,昨夜那種狂躁痛楚的情緒已經沉淀下去,卻還有一句話不得不叮囑。 “殿下?!?/br> “嗯?” 齊云溫柔抬手,拇指虛虛按在女孩唇上那點暗紅之側,輕聲道:“不疼嗎?” “什么?” 齊云本想把這話說的平靜輕緩些,然而一出口仍是澀然發酸,“不管是哪個……總該叫他們……”他頓了頓,勉強把底下的話說完,“小心些?!?/br> 穆明珠一開始完全沒聽懂少年在說什么,迷茫地跟著他的動作,撫上自己唇間。 “不疼嗎?”少年又問。 穆明珠自己胡亂按著下唇,一下碰到了昨日磕到的地方,感到一陣細微的麻痛。 為什么嘴唇會痛? 她終于想起來,啼笑皆非,道:“你說我嘴上的淤痕嗎?這是驢磕的?!?/br> 齊云眉頭微皺,低頭靜靜看著她。 穆明珠無奈了,為什么真相說出來這么像假話??! “真的是驢磕的!” 完蛋,更像是假話了。 “不信你問櫻紅!” 少年沒有說話,但眼神顯然在說——櫻紅是她的婢女,自然她說什么便是什么。 “不然我帶你去看那頭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