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77節
那件事情之后,蕭淵與林然都非常自責、也非常害怕,將從長安鎮帶出來的五千兵馬,仔仔細細又篩查了一遍,得出了可疑之人五十七名,一個一個仔細審過——其中果然還有梁國的人,但像是jian細那樣身手好的是沒有了。這五十七名之中,所謂的梁國人,其實是生活在邊境的百姓,戰亂的時候,慌不擇路,哪里看起來有活路便往哪里跑了。這些人自然是不能再留在穆明珠身邊的,于是全都送到了荒地上勞作,等到新政后期,也可以分幾畝田產,就安居在雍州,一二代之后,自然就是正式的大周子民了。 這些都是后話。 蕭淵笑問道:“都準備好了。你要往哪里去?” 穆明珠一笑,還沒說話,就聽傳報,說是林然求見。 她原本派了林然去南陽郡做事,其中包括放在英王床上的馬頭,但還有更重要的另一件事。 此時見林然回來,穆明珠知道必然是另一件事有了下落,忙命請他進來。 一時林然入內,與蕭淵、穆明珠見禮后,輕聲道:“殿下神機妙算。下官按照殿下所說去做,沿著齊都督指給下官的位置,又放了一艘小船,要它順流而下。下官在旁乘船跟隨,卻見那小舟飄飄蕩蕩,沿著密河,最后竟到了南陽郡山間,最后撞碎在河岸上?!彼D了頓,道:“那河岸邊,已經有旁的小舟碎片。而那處野山,下官打聽之后,沒有旁的特別之處,只是柳家那位柳魯,喜歡帶人往那處野山中打獵,一去便是數日不見人影?!?/br> 當初鄧玦用來傳訊的小舟,因當時怕給他的人在暗中看到,所以穆明珠沒有用這個辦法追查。 現在鄧玦已經離開行宮,大約不日就會回到荊州。 穆明珠便要林然去查這事兒,果然探到了消息。 鄧玦傳訊的小舟,最終撞碎在柳魯常去打獵的野山間。 柳魯乃是柳猛之子,柳原真的父親。 當初穆明珠要殺柳猛,便是柳魯趕到南都去,攔了她的車馬,要她“將心比心”。 而鄧玦與柳魯。 穆明珠瞇起眼睛,忽然想起初見鄧玦那一夜,她見這人有意示好、又特別圓滑,因此故意要逼出他一點得罪人的話。 那時候鄧玦是怎么說的? “柳家大郎,因為當初臣在江畔垂釣,柳家大郎打獵而至,驚走了臣的一尾好魚?!?/br> 他說自己與柳家大郎有仇,所以報出了柳魯的名號。 而柳魯…… 比起已死的柳猛,和在雍州做了別駕的柳原真,這個人似乎不那么耀眼。 穆明珠又想起了柳猛臨死前的話。 那時候她下了令,要斬殺柳猛,可是心里知道若在平時他罪不至死,也敬服他的為人,因為向他允諾,他的罪過,不會涉及家人,以后他的兒子孫子,還是一樣重用的。 那時候柳猛怎么說的? 似乎是說要她嚴苛對待他們。 那時候穆明珠沒有多想,只以為柳猛是臨死前一點淡淡的牢sao,又或者是對她的不信任。 可是現在想來,莫不是柳猛很清楚他的兒子在做什么? 鄧玦給出了穆國公通敵的故事,可是他那撞碎了的小舟,現在查出來明白無誤是向柳魯報信的。 在這雍州第一世家之中,柳魯又做了什么?他跟鄧玦是什么關系? “柳原真何在?”穆明珠瞇起眼睛,忽然問道。 左右一愣。 穆明珠又道:“帶柳原真來見本殿?!?/br> “是?!?/br> 蕭淵還沒有跟上思路,道:“查出了什么大事兒?” 穆明珠輕聲道:“捉到狐貍尾巴了?!?/br> 第166章 一時柳原真應召而至。 自從英王病故之后,柳原真便已經挪出了襄陽行宮,改到州府官邸中居住,正式接下了雍州刺史別駕的職位。 別駕的職位重要,幾乎是總理一州百樣事務。柳原真又年輕,哪怕聰慧見識廣,剛上任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聽說公主殿下召見,柳原真只當是為了前日那幾樣差事的緣故,忙叫底下人送了新的清單來,自己又翻出城外水渠修建的施工圖來,胳膊底下夾著卷宗,匆匆忙忙騎馬趕來——他腿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快跑幾乎看不出來。 誰知到了行宮花廳之中,不只公主殿下在,蕭郎君與林校尉也都在。 柳原真沒有多想,公主殿下這里原本就是人來人往的。他呈上了卷宗,忙就按照一路上理順的思路,匯報各項事宜。 穆明珠安靜聽著,簡單問了幾句,又叫他回去安心辦差。 柳原真至此也沒覺出不尋常來,直到離開行宮,騎在歸程的馬上,被迎面的夏風一吹,才覺出一點奇怪的地方。 往日來見公主殿下匯報差事,公主殿下總有幾句切中肯綮的話,要么叫他茅塞頓開,要么點明下一步的行事方針。 可是今日倒像是只見了他一面。 這念頭只在柳原真腦海中一閃而過。 隨著英王病故,原本要引他入局的陰謀似乎也消散了。 柳原真在馬上挺直了胸膛,暗想如今既然做了這雍州別駕,便當勤懇做事,方可不墜家聲。 襄陽行宮之中,在柳原真離開之后,花廳內卻另有一番討論。 蕭淵訝然道:“就這?”他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是見林然與穆明珠都是一臉嚴肅,猜測大約與此前穆明珠遇刺之事有關。 誰知道傳召了那柳原真來,卻只是簡單說了幾句公務便讓人下去了。 林然也不解穆明珠的用意,只以目詢問,等待公主殿下接下來的指示。 穆明珠手指摩挲著瓷杯上沿,神色沉靜。 在她剛意識到鄧玦與柳魯之間的關聯時,下令傳召柳魯的兒子、就在這襄陽城中的柳原真前來,是很自然的一道指令。 可是等命令傳下去之后,穆明珠便意識到她要做的,并不是拿住柳原真查問、甚至也不是對柳原真旁敲側擊,而是要佯裝一切如常的樣子,就好像她完全不知道鄧玦與柳魯之間的關聯。 因為在鄧玦所有故意要她看破的偽裝之外,現下與柳魯的這種關聯,才是鄧玦蓄意想要藏起來的那部分秘密。 而鄧玦蓄意藏起的秘密,一定與他真實的利益有關。 她現在已經拿到了這線索,便是占住了先機。 這與鄧玦故意叫人知曉的寶匣不同,也與他主動說出的穆國公通敵之事不同,這是他的暗牌。 她拿到了鄧玦的暗牌。 穆明珠沒有解釋她方才的行為,看向林然,道:“你底下的人還在南陽郡?” 林然道:“是?!?/br> 穆明珠輕聲道:“要他們仔細些,不要給發現了?!?/br> 比起查出什么來,她拿到的暗牌不被發現,成了更重要的事情。 鄧玦從襄陽行宮離開之后,并沒有直接回到荊州,而是先往南陽郡去悼念英王周鼎。 如今看來,悼念英王是假,與在南陽郡的柳魯傳遞消息才是真。 狐貍尾巴既然已經露出來,倒是不忙捉狐貍了。 最好是讓狐貍以為他還是安全的,如此方可找到狐貍的主人——又或者關鍵時候,要狐貍反咬他的主人一口。 穆明珠輕輕垂眸,掩去眼中寒光。 她擱下精巧的茶盞,起身淡聲道:“走吧?!?/br> 于是蕭淵、林然等人紛紛起身,跟隨在側,又喚了虞岱等人,一同出了行宮,往城外而去。 自從穆明珠遇刺之后,相關人員都吸取了教訓,現下這等出行,不會提前知會各處準備,以防給賊人可趁之機。 所以襄陽城外負責荒地耕種的靜玉,如今的襄陽郡五都尉之一,直到已經望見了公主車駕的前隊扈從,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立時從田地旁的涼棚中跳起來,著急忙慌道:“換衣裳!我的鞋子呢?不行不行,給我換一身新衣裳來!”又忙叫人去打水,伺候他梳洗;同時他也清楚公主殿下前來,必然是要處理正事兒的,忙又催著底下的吏員趕緊去做事兒——取賬目的、清掃道路的、甚至還專門組織了一隊人拔除路邊的野草。 這邊靜玉忙亂到腳跟打后腦勺,總算是趕在公主殿下出現之前,把自己打扮漂亮了,一路小跑迎上來,守在停下的公主車駕旁。 穆明珠從馬車中出來,就見靜玉站在一旁等著,她一走近,便嗅到一陣香風。 靜玉忙笑道:“下官見過殿下?!庇謳Я艘唤z親近的埋怨,“殿下怎么也不派人知會一聲就來了?”又道:“這田間日頭毒,殿下仔細曬壞了……”便抖著剛命人取來的羅傘,要給穆明珠撐起在頭頂。 “不必?!蹦旅髦檩p輕擺手,止住他這一連串的殷勤,徑直道:“本殿跟虞先生過來,是想看看田里怎么樣了?!?/br> “是?!膘o玉也不堅持,立時便把羅傘往后一遞,自然有他底下的人接走,口中道:“哎唷,這田里莊稼長得可好了。不枉費下官當初沒日沒夜侍弄它。就這周邊五六個村子里的老人都說,從小到大沒見這片荒地上出產什么東西,沒想到咱們的人一來,種下去的莊稼不但活了,而且活得很好——都說今年夏收、糧倉要不夠用了呢!”他說起田里的莊稼來,精致白嫩的臉上竟然也流露出自豪的笑容來。畢竟他雖然愛美、愛修飾,但既然當初穆明珠跟他解釋清楚了這耕種荒地的重要性,他清楚這項差事辦的好壞,與他能不能回到公主殿下身邊辦差有直接關系,哪里會不盡心呢? 靜玉本是個聰明人,又伶俐,只是平時心思不往正道上用,總想著走捷徑。 可若是有人管束著,叫他把那份聰明勁跟那份上進的心氣兒,用到對的地方,他也是不輸于王長壽的一員得力干將。 穆明珠聽著靜玉表功的話,不由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因田地間本就道路崎嶇,虞岱不良于行,此時也沒有堅持,坐在由兩人抬起的竹椅上,干枯的手攥緊扶手,眼神熱切地望向田間長勢喜人的莊稼。 這荒地能開墾成功,靜玉固然有苦勞,但是源頭還是虞岱的辦法。 去歲寒冬,虞岱說要引水浸泡荒地土壤,而穆明珠竟然也答應了,靜玉是沒有辦法,只能領著底下人干活,當時也鬧得滿腹怨言。 然而半年過去了,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如今眼看著就是豐收。 夏收過后,還能再種一季粟米。 這一片荒地在整個大周來說不算什么,但是對于襄陽城內外的百姓來說,卻足夠他們一年之中多吃幾頓細糧。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瑩白飽滿的白米飯、細膩香甜的細面饅頭,這些都是好比后世松露、魚子醬一樣的奢侈品,尋常農戶家中根本沒有人舍得這么吃。只有世家大族中的主人們,又或是穆明珠這樣的皇親國戚,才能夠頓頓細糧,以至于像英王周鼎染上了王者之疾。 虞岱在田頭一處要求放下竹椅,他自己摸著拐杖,坐到地頭去,捻起細碎的土壤來看,又珍惜地托起小麥已經結了的麥穗。 穆明珠看他一眼,道:“留兩個人陪著虞先生?!彼彶酵锏厣钐幮腥?。 靜玉早已準備好了,此時底下人以銀盤捧了一支還泛著綠色的麥穗上來。 靜玉笑道:“殿下,您瞧——下官要他們選了最大的一支來……” 穆明珠倒是沒有斥責他。 靜玉便伸手取了那麥穗,避開麥芒,剝出一個個麥粒來。 他心里有別的想法。 原本襄陽行宮中有那個荊州都督鄧玦,后來又來了那個黑臉的駙馬都督,如今兩個人都走了。 襄陽城中更還有何人,能與他靜玉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