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71節
而梁國那時候,原本打下半壁江山的皇帝驟然暴斃,趙太后初主政,在大周愈演愈烈的北伐浪潮下,從上到下都有朝不保夕之感。 在這等情況下,梁國趙太后秘密派出了一支隊伍,用上了很古老的賄賂游說之法。 這支梁國的秘密隊伍,載著滿滿的金銀,悄無聲息游走在大周頂層人員周圍,用金錢與私利腐蝕著任何可能的目標。 而當時剛剛住到建業城中,meimei在宮中躍然成為皇帝新寵的穆勇,也就落入了這支隊伍的眼中。 最開始的交易是很簡單、很委婉的,這支隊伍說他們是往來于兩國的大商人,戰爭總是阻礙他們發財的。所以他們情愿多出一點錢,給穆勇這樣的人,請他們傳話進去,最好是能改變朝中的風向,不要北伐了——北伐做什么呢?勞民傷財,不如大家坐下來和氣生財嘛。 那時候的穆勇被建業城五光十色的生活迷花了眼,從前小半輩子只知道埋頭干活的人生,如今拿了人家的兩只金磚、一只銀碗,自然也就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和氣生財嘛,干嘛非要流血打仗呢?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了,他的meimei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寵愛,更還要求什么呢? 隨著穆楨在宮中步步高升,隨著大周對梁國的討伐越來越猛烈,梁國送到穆勇這里的金銀也就越來越多。 也許最初的穆勇還是有所忌憚的,但是習慣漸漸養成,也就漸漸放松下來。 戰爭當然不只是說客的表演場,勝負的因素是復雜的。 而在這樣復雜的因素下,大周在世宗年間對梁國的北伐,三次全都以失敗告終。 朝堂上的事情不必說,穆勇忽然發現,他沒有任何的損失,便拿到了全部的好處,而且全無后患之憂。 而在這戰爭的多年中,穆勇跟梁國這支隊伍、乃至于背后的勢力,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等到世宗死去,穆楨從妃子一躍成了新的皇帝。 穆勇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成了皇帝的親哥哥穆國公。 “一直到今時今日,穆國公與梁國的聯系也未曾斷絕……”鄧玦輕聲道。 兩個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在各色的花中間坐下來。 “這是自然?!蹦旅髦榈暤溃骸叭绻沂勤w太后,當年廣撒網,竟養出了皇帝親哥哥這樣的大魚,那是說什么都不會放過的?!?/br> “殿下圣明?!?/br> “而你要防備穆國公……”穆明珠輕聲問道:“可是給他察覺了?” 鄧玦低聲道:“臣后來為了收集穆國公的罪證,不慎給他的人撞見了。證據全都沒了,臣也是死里逃生。因為有先父的事情,所以臣格外謹慎小心,此后好幾次危險都提前躲過了。那穆國公奈何不得臣,又不知罪證全都燒光了,怕臣拿出證據來,當時大概是為了穩住臣,所以許了臣一州都督的高位?!?/br> 一切都合上了。 為什么鄧玦以剛過弱冠之齡,能做到荊州都督的位子。 “不過這也只是穆國公的權宜之計?!编嚝i輕聲道:“臣為了防備暗箭,只得想了寶匣的辦法出來?!?/br> 如果穆國公想要對他動手,肯定會首先拿回可能存在的罪證——比如鄧玦從不離身的寶匣。 “只是在建業時,臣幾次逃脫暗殺,穆國公大約也知道殺臣不易。再者當初既然說好了以都督之位交易,他也擔心冒然出手激怒臣,所以這二年來倒是沒有再派追兵殺手來?!?/br> 鄧玦說到這里,狹長的眼睛瞇起來,“只是臣終究不能放下心來?!?/br> 誰知道下一次的暗殺什么時候到來呢? “自然?!蹦旅髦檩p聲道,坐在鄧玦對面,有些神不在焉應著。 她大半的心神還在穆國公通敵一事上。 就算穆武再怎么腌臜,穆國公府里面再怎么爛,穆明珠也不會想到,母皇的親哥哥竟然會通敵。 可是鄧玦所講的事情,嚴絲合縫,跟她之前的猜想也能合上。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臣一人?!?/br> “可是你的證據全都被毀了?” “是。不過穆國公并不知道這一點。臣當初暗示他還有證據藏在別處?!?/br> “這也是你的自保之法?!蹦旅髦橹刂赝噶艘豢跉?,如果梁國的人跟穆國公接上頭是在世宗年間的事情,那時候還沒有她。她對那些時候的事情細節并不了解。如果鄧玦說的全是真的,那么在世宗年間的三場北伐,大周的敗果真是敗在戰場上嗎?甚至于,母皇初登基時,梁國趁機南下侵占北雍州,齊云的父親被世家拿住,不得不往前線去,最終果然喪命在戰場上——這里面有沒有穆國公穆勇的手筆呢? 鄧玦看著面色凝重、半響不語的穆明珠,輕聲道:“臣說過,這件事兒說出來太大?!?/br> 穆明珠仍在思考。 鄧玦又道:“殿下隨時可以忘記今天的對話?!?/br> 穆明珠歪頭看向他,道:“為什么是本殿?” 鄧玦心中有這樣大的一件事情,又關系他自身性命。如果他不想說,完全可以給那寶匣編一個旁的原因??墒菫槭裁匆獙λ裘饕磺?? 換位思考,如果穆明珠處在鄧玦的位置上,那么除非有十足的證據在手、除非能直達皇帝面前,否則她絕對不會告訴一個剛認識三個月的皇子或公主。 她審視著鄧玦。 穆國公給他帶來的陰影,倒是解釋了他為何如狐貍般多疑狡詐。 鄧玦苦笑道:“實不相瞞,臣也有過猶豫。只是這樣的事情,一個人支撐太難了?!?/br> 日夜都要擔心自己的性命,不知下一場暗殺是在明日還是在今夜,要面對的敵人不只是皇帝嫡親的國公爺哥哥、還有他背后梁國的趙太后。 穆明珠輕聲道:“那個梁國人呢?” “莊子里那個嗎?”鄧玦道:“他只來得及跟臣說這么多,便給穆勇的人殺死了?!?/br> “他既然跟梁國的人交情好?!蹦旅髦轷久嫉溃骸坝衷趺磿⒛莻€梁國人?” 鄧玦微微一愣,像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頓了頓,道:“大約梁國人跟梁國人不一樣?!?/br> 穆明珠抬眸看向他。 鄧玦道:“興許不是趙太后那邊的梁國人?!?/br> “那個梁國人自己跟你說的?” 鄧玦搖頭道:“那倒沒有。那時候時間緊迫,穆國公的人就在外面守著,雖然沉迷于賭博之中,但臣也擔心他們隨時進來察覺,當時一心想追查穆國公與梁國的證據……至今不知那梁國人的身份?!彼D了頓,“不過,穆國公是一定知道的?!?/br> 穆明珠沉沉一嘆,道:“一點證據都沒有?!?/br> 便要指認皇帝的親哥哥通敵。 這不是能對外說的話。 就算是真的要查這件事,也只能是當面告訴母皇。 穆明珠坐久了,雙腿有些發麻,膝蓋輕輕一動,忽然想起母皇派齊云來查她流言的事情。 黃老將軍跟軍中jian細有關的密信,經由齊云送到思政殿之后,母皇接下來見了哪兩個人? 她還記得齊云的回答,正是兩位國公爺:穆國公與牛國公。 原本穆明珠沒有留意,可能是jian細的事情叫母皇心情不好,所以召見了親人與姻親。 如今想來,也許還有另一層原因。 那就是母皇看過黃老將軍的密信之后,對身邊的人起了疑心,疑心的對象正是兩位國公。 而隨后建業城中關于她和梁國小皇子的流言甚囂塵上,齊云說能查到的最初來頭是皇宮里——那么有沒有可能是母皇安排下的? 母皇攪亂了這攤渾水,要看兩個國公爺如何行事? 皇帝在各處的密信奏報,足以清楚她當初在揚州買下的那個奴隸是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只是從前母皇沒有問過她,這一次卻借著流言散布出來。 穆明珠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鄧玦靜靜望著她,似乎有幾分歉疚,輕聲道:“臣懷了私心,要殿下同擔這樣的禍事?!?/br> 穆明珠看他一眼,輕聲道:“不,這怎么會是禍事?”她心中卻在想,那么前世鄧玦做了梁國的大將,又是怎么回事兒?全無證據、只憑鄧玦一席話的故事,又能相信幾分? 鄧玦這樣謹慎小心的人,竟然對她如此坦白嗎? 也許是她多心了。 鄧玦這樣多疑狡詐的人,是永遠不會交出老底的。 正如她永遠無法完全相信他。 穆明珠垂眸,壓下滿腹心思,淡聲叮囑道:“穆國公通敵之事,交給本殿?!?/br> 第163章 鄧玦已經離開了。 穆明珠從暖閣花房中走出來,重重嘆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所有藏起的憂慮都借此釋放出來。 原來梁國的勢力滲透到大周境內,已經如此之久、如此之深了嗎? 連皇帝的親哥哥都通敵,這是什么樣的境況! 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穆明珠知道是齊云來了。 齊云是從暖閣花房中出來的。他打開那寶匣,見是空的,便知有詐,立時趕往暖閣來,見穆明珠與鄧玦正在秘議,便一直停留在房頂等著,直到鄧玦離開才現身。 穆明珠抬眸看了齊云一眼,神色有些沉重,也沒有心情與他談笑,道:“你都聽到了?” 齊云亦是面色沉重,緩緩點頭。 穆明珠緩步走在閣外花間的小徑上,垂著眼睛,穩了穩心神,又是長長一嘆,道:“看來母皇派你來查我的流言,也是起了疑心,只是還沒有證據?!?/br> 至于這疑心,究竟是只對穆國公一人而去,還是說對牛國公、穆國公和她一起了,暫時還不好說。 穆明珠換到皇帝的立場去想,一旦對她這個公主起了疑心,那么此前她狀告謝鈞與周睿的勾連,都顯得別有用心起來。 “齊云?!彼鋈坏吐晢?。 齊云就走在她身后,聞言低低沉沉應了一聲。 “本殿有些累了?!蹦旅髦橄袷亲匝宰哉Z一般。 如果不是因為跟齊云這數月來的親密,但凡她還有一絲的力氣偽裝,也絕不會任由這樣的話當著第二個人的面從她口中跑出來。 甚至如果她自己走在這無人的小徑之中,也不會如此自言自語。 倒像是因為齊云在旁邊,營造出了一種安全的氛圍,讓她不由自主說出了最真實的感受。 母皇的疑心,梁國的覬覦,皇親國戚通敵,而告密的鄧都督滿身秘密,英王的刺殺不知是否還有下次,暗中潛伏的世家不知在謀劃什么……謝鈞、周睿、楊太尉、趙太后……春耕、新政、隔江扶持新州……還有荊州本地的西府兵……這一樁樁一件件,在她腦海中盤旋交織,成就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網住她僅有的一顆心,令她幾乎要窒息。 她在鄧玦面前,始終保持了鎮定。 可是在這一條幽靜的花間小徑上,她明知齊云跟在身后,卻因為他的沉默寡言,有一種獨處又不似獨處的微妙感覺。 這使得她說出了真實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