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4節
穆明珠略有些詫異地看了齊云一眼。 齊云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清楚公主殿下一定不會喜歡他這些酸澀的情緒,又道:“臣要派人暗中保護嗎?” 若是為她的安??紤],那是很合理的。 穆明珠笑道:“不用那么麻煩。他那‘傷’還要養一陣子呢。本殿定地方,就在行宮中便是?!?/br> 釣魚不是關鍵,關鍵是鄧玦要跟她說什么,或者說鄧玦要達到什么目的。 是夜,兩人一同睡在床帳中,齊云像此前一樣,為穆明珠輕撫脊背。 就在穆明珠朦朧要睡去時,好似聽到少年輕聲說了什么。 “殿下也為臣寫一封信好不好?” 第158章 次晨,穆明珠醒來盥洗過后,自己坐在梳妝鏡前挽發。自那一日她晨起不喚櫻紅等婢女入內起,晨起時內室只兩人相對的情況好像就漸漸成了習慣。 穆明珠看著鏡中梳發的自己,同坐在小榻上的齊云笑道:“昨夜做了一則夢,夢到從前養的一只小白貓,送到遠方一處人家多日后,忽然一日打開門,它便就回來了,一面喵喵叫著,一面沖我跑過來。我心中高興,又想著原來人家說貓狗會自己找回家來是真的……” 齊云聽她絮絮說起夢境,不禁微笑,然而又奇怪——公主殿下在韶華宮中幾時養過貓?大約是她幼時的事情,只是怎么也從未聽說過? 穆明珠從鏡子中看到齊云的神色,恍然意識到她夢中那只小白貓,乃是在現代那一世養過的,只是昨夜的夢境里她卻穿了古代的衣裳、開的是韶華宮的門。她一時恍惚,回過神來后,腦海中閃過什么,忽然手持玉梳、回頭望向少年,笑道:“這個夢之前還做了另一則夢,夢見你纏著我、要我給你寫信……” 這卻不是夢。 齊云臉上一紅,口中道:“是么?”視線便飄走了。 穆明珠原本沒在意,猜想自己大約是對此前給齊云寫的那封“請退婚信”略有愧疚之情,因而有此意夢,此時看了少年神色,卻有些拿不準了,遲疑道:“是我做夢了,對吧?”料想這樣問不出什么來,又轉而問道:“你想要我給你寫信嗎?” 齊云望著她垂至腰間的烏黑長發,低聲道:“殿下想給臣寫信嗎?” 穆明珠微微一愣。在此之前,她從沒有過這等想法,一來是沒有這等雅興情致,二來是兩人既然在一處、什么話不能說?但此時少年一問,她忽然覺得這主意也不算壞。 她歪頭打量著齊云,正準備說什么,就聽外面櫻紅道:“殿下,已是辰時?!?/br> 這是穆明珠要求的提醒。 雍州初定,事情繁多,行宮外門耳房中往往坐滿了來求見她的官員。 穆明珠知道自己初醒來迷糊,有時候因有齊云在側,多說兩句話便誤了時辰,因此雖然不用櫻紅帶婢女入內侍奉,卻要她提醒時間,若是到了辰時便道一聲。 隨著櫻紅這一聲報時,外面千頭萬緒的事情重又涌上穆明珠心頭。 她隨手插好了發簪,起身走到齊云面前,輕輕撫了撫少年的臉頰,笑道:“信自然是要寫的。待我幾時得空,給你寫封好的?!庇值溃骸傲孢@邊的事情,最難的已經過去了,后面我就交給林然去做了。你還是回頭盯鄧玦,盡量能找出一點破綻來——過幾日垂釣時,我好套他的話?!?/br> 齊云一一應下來,待到公主殿下離開、外間寂定,便翻窗而出,熟門熟路沿小徑、躲過寢殿周圍的布防,往行宮外而去。 正廳中,第一個得到接見的人乃是林然。 早在穆明珠下令要召柳原真來襄陽之時,便派了林然帶人往南陽郡去,暗中查訪隨著柳原真奉召而來,南陽郡中各處動向。 英王府中的動向不用林然匯報,穆明珠已經可以從結果中料想到。此外便是南陽郡中暗中與英王勾了手的世家,都等著看柳原真這一趟入襄陽,是福是禍。若是柳原真平安無事,這些世家便稍微沉得住氣些,也不至于冒著性命的危險行狗急跳墻之舉。但一旦柳原真遭逢不測,那這些世家必然是要膽寒驚懼,乃至于奮起一搏的。 “至于柳府家中……”林然最后道:“自從柳原真離開之后,其母親謝氏一直在后院小佛堂中吃齋祈福,其祖母則去信往江州娘家求援。柳家眾人都忐忑南安,但是比起那些跟英王聯合的世家,還算是安分的?!?/br> 這種安分,一來是因為老爺子柳猛之死,二來大約是因為柳原真已經去了襄陽。 穆明珠緩緩點頭,意識到林然的匯報中缺了一個人物,又問道:“那柳魯呢?” 當初柳家老爺子柳猛被押送到荊州州府南郡,這位孝子柳魯可是曾攔過她馬車的,還要她“將心比心”,竟敢拿她對待母皇的誠孝與他當街攔車的舉動相比。 林然道:“殿下詔令下達到柳府之前,那柳原真的父親柳魯已經出外游獵去了,帶了兩隊仆從,牽黃犬、放獵鷹,沿著密河一路往南,不知停在山間哪一處幽谷中了?!彼盅a充道:“柳魯愛游獵的事情,南陽郡是盡人皆知的。他游獵成癮,有時候帶著人往山里一鉆,旬月都不回家?!?/br> 穆明珠微微蹙起眉頭,柳猛被砍頭還不過三個月,這位大孝子卻已經有心情游獵玩耍。 那么當初柳魯攔車,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果真是為了救他的父親?還是迫于宗族的力量、眾世家的目光,不得不做個樣子?可他若是在意旁人的目光,又怎么會父死未滿百日便去游獵取樂? 這個柳魯行事滿是違和之處。 “傳本殿的命令,”穆明珠思量著道:“召柳原真的父親柳魯也來襄陽——你先帶人找到柳魯游獵之所,觀察他接到傳召之后的動向?!?/br> “是?!?/br> 林然退下后,第二個得到接見的乃是柳原真。 柳原真三日前初來襄陽的時候,還是個有些書生氣的小郎君,頂著一張不曾受過欺負的臉。經過昨夜的巨變,青年人卻已是神色大變,唇上有新冒出來的胡茬,原本臉上那種偏于溫和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落魄頹喪而又充滿距離感的神色。 “見過殿下?!彼B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兩度,更因為昨夜的嘶喊受傷,喉嚨沙啞了。 穆明珠看了還拄著拐杖的柳原真一眼,抬手示意他坐下來,道:“昨夜不曾高熱吧?好些了?”便轉入正事,道:“昨夜事急,你又受了傷,許多事情不曾跟你細說。那張忠背后的情況,你也都了解了;昨夜你府中的情況,想來你比本殿更清楚。你出身大家,自然清楚這背后的事情有多大……” 英王府的護衛,英王親自的叮囑,南陽郡一眾世家……而坐鎮雍州的又是四公主。 他祖父已經獻祭了性命。 柳原真昨夜歇下后,越想越覺得心驚,此時聽穆明珠如此道來,毫無異議,只是不知穆明珠說這番話的用意。 穆明珠慢條斯理道:“昨夜的事情,是因為本殿料到了,才能及時從他們設的局中救出你??墒潜澈蟮拇笕宋镂闯?,誰知道一個圈套后面還跟著多少圈套呢?所以這段時日你便住在行宮客房中,但是白日本殿見人的時候,你候在外間,穿刺史別駕的官袍,給來往的人都看到。畢竟他們既然設了昨夜的圈套,想必也會準備下一點流言蜚語。本殿要你給所有人看到,本殿待你很好,你在本殿手下為官,心甘情愿?!彼f到這類,輕輕一笑,看向柳原真,道:“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這的確是事實,只是穆明珠要讓他意識到,展現出這種事實對于此時的局面來說有多么重要。 柳原真乃是聰慧之人,只是因為年紀輕、家境好,在這次之前沒有經過大事,所以顯得不夠機靈,此時聽公主殿下說透,還會有什么不明白,忙低聲道:“下官明白,請殿下放心?!?/br> 穆明珠落在他包扎著的左腿上,輕聲又道:“你這傷……” 不管是不是背后的人設局,柳原真奉她的命令入襄陽,三日就傷了一條腿——流言傳起來的時候,可不會在意事實如何。 柳原真會意,想了一想,道:“這是下官不小心,在南陽家中時便摔傷了,恰逢公主殿下傳召,不敢耽誤便忙趕來?!?/br>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你摔傷了腿,本殿還要你即刻前來,豈不是不體恤下臣?” “這……”柳原真雖然心境大變,可是處事的能力卻無法一夜提升。 穆明珠笑道:“本殿召你前來,你心中急切,快到襄陽城時,不慎摔下馬傷了腿,如何?” 柳原真臉上一紅,低頭訥訥道:“殿下所說更好些?!?/br> 柳原真退下之后,第三個進入正廳的人乃是虞岱。 昨日棋局后的幾句對白,穆明珠決定小用一下這位昔日母皇的忠臣。 兩日后,建業城皇宮之中,皇帝穆楨收到了虞岱寫來的密信。 這樣從雍州發來的密信,是每日都有的——也不只是虞岱一人。 這等密信中,事無巨細,從天氣雨水,到百物貴賤,乃至于四公主的行事,凡寫信之人知曉者,便都送呈皇帝御覽。 今日這封虞岱送來的密信,與四公主每日送來的請安折子是一同來的。 穆明珠的請安折子里,通常也會寫到最近在做的重要事情,當地的反應,土斷之法的實行,四郡的春耕……亦是方方面面。 皇帝穆楨獨坐在寢殿側間,先看過虞岱的密信,又看了穆明珠的奏折,最后又重看了一遍虞岱的密信,而后沉沉一嘆,比量著兩份文書,輕輕擱置在案頭。 兩個人同樣寫到了春耕、荒地開墾、齊云的出現……不同之處在于,兩個人視角不同,寫出來的東西便有的具體有的粗略,這都是常理之中的。 另一則并非常理之中的事情,乃是虞岱寫到了齊云出現的當夜,柳原真險遭英王府護衛暗害之事,背后之人還要借機嫁禍給穆明珠。 但是這樣一件重要兇險的事情,在穆明珠的奏折中卻絲毫沒有提到。 按照虞岱所寫的內容,那英王府的護衛招認,其行事乃是出自英王的授意。當時他正與穆明珠對弈,事發突然,在旁聽到了全部內容。 皇帝穆楨望著墻角香爐中升起的一縷輕煙,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遠山久離朝中,不知公主年紀雖小、卻思謀深遠。雖然事發突然,可若是穆明珠不想要虞岱知情,那虞岱多半無法在旁聽完全部內容。如今虞岱的密信中有此事,而穆明珠的奏折中無此事,正是來試探她這個皇帝心意的。 畢竟若一切屬實,背后的主使竟是英王,要如何審理這一樁未遂的案件? 一方面皇帝穆楨欣賞穆明珠這樣的做法,謹慎而留有余地;可是另一方面皇帝穆楨本能地警惕于被人這般揣摩心思——哪怕揣摩她心思的,乃是她的親女兒。 英王周鼎…… 皇帝穆楨有些煩躁地站起身來,當初她登基為帝的時候,英王尚且年輕、根基不深,也許在那動蕩的幾個月中,英王也生出過對皇位的覬覦——不只是英王,大約當初幾個有封地的王爺都曾動過心思,只是他們都太年輕,而她動作又太快,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如今他們年歲上去了,在封地根基也深厚了,大約又動了心思——這次不只是動了心思,而是也有能力試一試了。尤其是廢太子周瞻一去,朝中又嚷嚷著要立儲君,若不是她見機快,提前安排了人演戲,又重罰了那人,殺雞給猴看,暫且止住了底下人異動的心思,恐怕這會兒朝中又是一片逼立之聲。 這些周氏的王爺們,誰人背后沒有一股勢力呢? 英王派出護衛,要傷柳家郎君,嫁禍給公主,背后的動機是很明顯的。英王在南陽多年,與當地世家大族交好,這次四公主在雍州推行的新政奪走了他們原本吃下的巨大利益,他們當然覺得四公主礙眼,要四公主滾開,要她這個皇帝也滾開。 皇帝穆楨抬起頭來,望向窗外,仿佛透過重重的殿宇能望見寒煙漠漠的桂魄湖。 去歲公主在桂魄湖畔同她陳說新政,言猶在耳。 雍州實土化的重要性,皇帝穆楨是深知的。 可是一旦動英王,眾臣眼中看到的不是英王,而是周氏子。 她雖登基為帝,卻到底是從周氏手中得來的,名義不正,總有幾分尷尬——尤其是與周氏子對上的時候。 她自己所出的幾個孩子倒沒有這種顧慮。 非她所出的四名周氏王爺,是她輕易不愿去觸碰的風暴眼。 公主寫來的奏折中不曾提到英王,想來也是體會到了其中的敏 感。 皇帝穆楨皺緊了眉頭,讓她感到煩躁的不只是英王這一個點,還有齊云的出現。 她派齊云前去查與公主有關的流言。 至于齊云到了雍州,是要明查還是暗訪,自然看他方便。 如果暗訪更有效,那就暗訪;如果明查更有效,那她也想看一看公主會怎么自辯。 可是齊云現身的這個節點卻很值得思量。 他出現戳穿了英王府護衛的一場戲,其實相當于是救了公主一把。 皇帝穆楨是不相信巧合的,怎么齊云就剛好出現在柳府近旁呢? 當初她派齊云去查公主的另一重目的也達到了——齊云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仍舊是一片丹心向著公主的。 皇帝穆楨忍不住握住了窗欞,眉頭越皺越深。 次日一早,皇帝穆楨便傳召了皇甫老將軍的后人入朝。 自皇甫大郎以下,三兄弟,其下各有子嗣,凡是年過十六的,都立在思政殿中,足有十三人。 可是這十三人之中,竟沒有一個是武將的材料。 三兄弟都走了文官的路子,卻又沒有弄政的本事,只借著先父蔭蔽,在朝中不緊要的官職上領一份俸祿,兩個癡肥、一個略好些卻也白嫩肥胖。 底下年輕的一代,總算不那么肥了,卻要么孱弱,要么連弓都拉不開,談起兵事,更是一問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