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50節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倒在窗下的小榻上,原本裹在穆明珠身上的錦被鋪開來,罩住了臉紅氣喘的少年與少女。 穆明珠稍微抬起頭來,看著下方眼神迷離的少年,忽然伸手撫上他的心口,感受著那激烈的心跳聲,像是有一種鼓點從他心中奏響,傳到她身體中來。 她緩緩躺下去,與少年頭挨著頭,手掌仍舊貼在他的心口,輕聲笑道:“你的胸膛里像是有一匹奔馬?!?/br> 齊云輕輕喘息著,說不出話來。 穆明珠小聲道:“噯,外面又下雪了……” 橫窗半開著。 齊云躺在窗下,抬眸向外看去,正望見倒轉的世界中,一片片雪花,染著燈籠光的橘紅色,在夜風中溫柔飄搖墜落。 “我的小雪人?!蹦旅髦闇惿蟻?,又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記,笑問道:“你在書房上面等了多久?” 她記得初到書房時,他面頰上雪水的冷香。 “從傍晚到子夜?!饼R云輕聲道。 “那么久?”穆明珠略有些詫異,在錦被下與他挨著,略撐起頭來看向他,笑問道:“若不是給我察覺了,你便不與我相見了嗎?” 她本是玩笑,少年卻沉默了。 穆明珠雙眸微微睜大盯著他,手指下意識揉 捏著少年發燙的耳垂,訝然道:“真就不出來見我嗎?為什么?”她還以為少年也很想見她的。 齊云喉頭微動,輕輕轉眸向她看來,嗓音有一點喑啞,“臣不知,殿下是否高興見到臣?!?/br> 還是已經淡忘了他,還是會煩躁于他的出現,還是會討厭他出現妨礙到她與那些情郎的來往…… 如果當他出現在公主殿下面前,看到的卻是一張冷淡的臉,他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承受住。 少年喉結劇烈一動,咽下太過酸澀的情緒。他說完這一句,像是耗盡了全部的勇氣,不敢再看穆明珠的神色,眸光輕轉,重又看向窗外的落雪,感覺到少女手指捏著他的耳垂,半是歡喜半是惶恐想著,完蛋了,他已經給公主殿下慣壞了。他再也不能向從前那樣,面對公主殿下的斥責憎惡,還能維持堅冰一樣的表面。 體會過她給的溫柔與甜蜜,如今的他,只要她一個冷淡的眼神,便會碎為齏粉。 他的心臟還在狂野跳動著,像是得了病。 穆明珠明白過來后,微微一愣,湊上來笑道:“我怎么會不高興見到你?”她親親他抿緊的唇,笑道:“你是不是傻?” 齊云神色間回轉過來,在錦被下找到她的手,有幾分孩子氣地與她交纏了手指,輕聲道:“幸好?!?/br> 幸好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壞的神色。 穆明珠笑著往他身邊蹭去,鬧了大半夜已經有些困倦了,半闔了眼睛,含糊道:“不知道這雪還要下多久……若是下得厚了,戴先生的豌豆苗怕是活不成了……”她閉上眼睛,以為齊云也會睡去,朦朧中卻感到少年好似牽著她的手在動,而后她的手指落在他面頰上。 “在干嘛?”穆明珠似夢非夢,也沒有睜開眼的打算,含糊問道。 少年忽然又沒了聲息。 穆明珠隱約想起了什么,呢喃道:“外間,給你留了梳洗的……”她感到少年像是輕輕退了出去,實在是太困了,也就沒有在意。 次晨她醒來的時候,跟在公主府花閣中那一夜一模一樣,睜眼就落入少年的眸光之中。 “早?!蹦旅髦檎UQ劬?,看到窗外迷蒙的光線,手臂一動,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左手撫在少年臉上,她以為是自己睡夢中不小心,也沒有在意,重又閉上眼睛。 因她每日初醒來時,總是有些迷糊的,需要多一點的時間起床。 齊云望著公主殿下罕見的、迷糊的樣子,忍不住湊上去,低聲道:“殿下?” 少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有種晨起時的喑啞,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穆明珠似應非應,下一瞬就感到耳根一下溫熱柔軟,是少年吻了上來。 第146章 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與襄陽城公主府中一室生春的情況不同,南陽郡中卻是結結實實哭倒了好幾家。 柳家家主柳猛**的消息傳來,柳家上下都難以相信,當即就哭倒了好幾位女眷。 柳猛長子柳魯扶著父親的棺木回來,披麻戴孝。 另一邊英王府中,世子妃聽聞父親死訊,孕中也昏死過去,醒來流淚不止。 柳家最初的情緒,反而不是憤怒,而是惶恐。 他們不知道家主的死,是不是就是結束。還是說那四公主拿定了他們家做筏子,接下來會是整個家族的覆滅。 柳猛的老妻出面,已經把孫子柳松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娘家,就是為了防備有最壞的情況出現。 如此惶恐過了數日,見那公主殿下一直未有新的旨意下來,柳家這才為柳老爺子治喪。 出了這樣的事情,原本南陽郡人人都要仰頭看柳家的,現下喪事上竟也有許多家不敢來了。倒是一溪之隔,從前與柳老爺子彼此看不順眼的龐家老爺子龐致榮,還算有情有義,于靈柩前上了一炷香。 而英王府中,因前幾日英王世子離開,英王周鼎無人管束,胡吃海喝,又犯了王者之疾,痛得難以行走,只在府中大發脾氣。 “你這個無用的東西!”英王周鼎大罵世子周泰,“要你去救你岳丈,你倒是把尸首給帶回來了!你能做成什么事兒!今日死的是你岳丈,來日若是你老子我遭了難,你也只能帶回我的尸首來?廢物東西!養你有什么用!” 周泰跪在地上,一聲不敢言語。 周安也陪著跪在地上,小心道:“父王,實在不是世子的緣故,那四公主殿下什么都聽不見去,只說要父王去與她說……兒子們哪里還有說話的余地……” “啪”的一聲脆響,英王周鼎氣得一巴掌甩在周安臉上,反倒痛得自己一陣發抖,怒道:“說話!說話!說話有什么用?那穆明珠要**,你們不會跑上去抱住她的刀!老子不信,她能把你們一塊殺了!”又恨恨道:“就是死在一塊,也比回來丟人現眼強!” 他的憤怒,其實并非在于兒子們不能辦成事情。他的憤怒,根本在于自己的無能。 他沒有能力抵抗穆明珠的命令,連自己的親家都救不回,丟人丟大了——這才是他失態狂怒的根源。 可是英王周鼎是斷然不會沖自己生氣的,于是把滿腔怒氣都發泄在兩個兒子身上。 周安挨了這一巴掌,還未如此,他那守在一旁的生母已經著了急。 李氏上前來,忙托了英王的手,叫道:“王爺仔細手疼。他們不懂事,叫他們跪著便是,王爺何苦自己動手?”又端茶奉水,扶著英王坐下,擔心英王再發作她兒子,倒是很會禍水東引,又道:“其實以奴看來,柳家老爺子的事兒啊,要怨就該怨那個鄧都督。每常那鄧都督笑瞇瞇登門來拜會王爺,看著像是好人似的。這次若不是他帶走了柳家老爺子,哪里會有后來的事兒?” 英王對自己的兒子苛刻,對鄧玦卻很偏愛,喘了口粗氣,怒道:“閉嘴!你懂什么?他是都督,穆明珠拿到了雍州決斷之權,下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鄧無缺一個都督哪里敢攔她?”他說到自己偏愛的青年,卻忽然恢復了神智,知道從理智去考慮了。 李氏暗暗翻了個白眼,口中卻是自責笑道:“哎唷,原來如此,奴見識短淺,哪里懂得這些,還是王爺明白?!彼D而又道:“這么說來,是那四公主殿下惹了王爺動怒嘍?” 英王瞇起眼睛,怒道:“她最好別來南陽郡?!?/br> 世子周泰開口道:“兒子們離開南郡的時候,聽說四姑母已經往襄陽去了。她若是要巡防雍州四郡,不多時便會來南陽郡的?!鳖D了頓,又勸說道:“四姑母行事,也是按照國家法度。父王莫要氣壞了身子……”他還想勸父王不要做出“報復”的事情來。 英王卻已經給他這幾句話又氣了個倒仰,把李氏剛遞到他手中來的茶盞,兜頭往周泰身上砸去,起身就要摸掛在窗下的長劍,怒罵道:“看老子今日不斬了這小畜生!” 一時鬧作一團,還是世子妃那邊派人來請,因英王念在世子妃有孕、又才**父親,才算是救了周泰出來。 而世子周泰所料不錯,穆明珠的確計劃要往四郡都巡訪一遍,只是還沒有定下時間。 襄陽行宮書房中,蕭淵道:“我跟林然是一樣的想法,現在底下動了不少世家,許多人都恨不得你出事呢。你現在下去走動,太危險了。不如等這些事情平息之后……” 穆明珠淡淡一笑,道:“本殿還要躲著他們了?” 虞岱坐在特制的躺椅上,緩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沒有過虞的?!?/br> 穆明珠笑道:“我逗蕭淵呢,先生不必勸我?!?/br> 蕭淵“嘖”了一聲,瞪著穆明珠道:“我這里真情實感為你擔憂呢,你反倒拿我消遣——這不太對吧?”他瞪著穆明珠,忽然又“咦”了一聲,湊近了看她,道:“你昨日吃了什么?莫不是中了毒?我看你嘴唇怎么像是腫了……” 穆明珠面上的笑容一僵,上身后仰,抬手遮住嘴唇,道:“晨起吃了一點辣?!?/br> 蕭淵不疑有他,笑道:“什么辣這么厲害,也給我一份嘗嘗?!?/br> 穆明珠笑罵道:“怎么這么不拿自己當外人呢?” 蕭淵莫名其妙,當初在揚州城外,穆明珠幾十萬兩的金銀都說給就給了,如今玩笑要一份食物,怎么還挨罵了? 穆明珠說笑過后,重又走到墻上掛著的輿圖前,指著上面兩條重要的江流,一是漢水,一是淮水,繼續方才被中斷的議題,道:“有長江天險在,梁國人若要渡江,只有這兩條路走?!?/br> 之所以說長江乃是天險,是因為梁國人南下渡江,必然需要大量造船。 而大周不可能就安靜看著敵人在對岸造船。 所以梁國人要南下,必須在能通往長江的河流旁邊造船。而從北境延伸下來的,符合要求的河流,只有兩條,一條是漢水,一條就是淮水。 如今淮水所在,乃是揚州等富庶之處,梁國人若要經邗溝南下,乃是從大周防御最強大,后勤線最短的地方自討苦吃。 所以此前幾次兩國交戰,梁國都是想要打通漢水這一條路徑。 而漢水南下,最關鍵的地方,就在于襄陽城。 可以說,只要大周守住了襄陽城,就守住了漢水,守住了長江,守住了半壁江山。 “此前上庸郡一戰,我總理后勤糧草,頗有感觸。前線的對戰不論輸贏,咱們的糧草要運到上庸郡、襄陽這些地方來,路途太長了,若是持久戰下,必然比不過梁國?!蹦旅髦椴徽诓谎?,直指問題的核心,又道:“上午柳光華整理出了新的人口土地賬目,我已經看過了。雍州四郡,如今統計出來的人口已經有五十萬。這人口并不算少。雖然雍州的土壤情況跟揚州等地不能相提并論,當是精耕細作之下,也可以成為一處產糧大州……”她認為這個時代的耕種之法,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只有糧食、充足的糧食,才是一切兵力提升的前提條件。 不管是要重騎兵,還是要更快更強的戰馬,都需要有強大的財政糧食作為支撐。 大周的地盤現在就這么大,再去擴大耕地不是很現實,與之相比,提高單位土地上的糧食產出,就成了要考慮的道路。 “本殿此前跟虞先生討論過了?!蹦旅髦榈暤溃骸坝菹壬敵趿鞣旁谕?,仍心系國家,十余年間,切實研究過土地耕種之法……”她這說法當然是美化過的,真實情況,在最開始虞岱也只是為了能在流放之地吃飽飯而已。 蕭淵眼睛一亮,看向坐在躺椅上沉默著的虞岱,笑道:“既然虞先生曾研究過,想必有良策?!?/br> 虞岱微微欠身,蒼聲道:“些微末技,不過蒙殿下不棄,愿意一試罷了?!?/br> 穆明珠笑道:“咱們就從襄陽城外的荒地試起!” 第147章 深冬,大塊厚重的鉛云堆積在天空中,西風卷著雪花呼嘯而來,不管不顧往行人衣領中灌去。 靜玉從外門下進來,快跑幾步到了外書房側間門前,站在門口收起已經被吹歪了的油紙傘,跺腳低聲罵道:“這雍州的鬼天氣!”就這么兩步地,他為了來見公主殿下特意換上的綢面鞋子已經臟污濕透了。他皺眉看著自己腳上臟了的鞋子,忙掏出巾帕來,要坐下來擦拭,一轉身,卻見屋子里早已有數人先到了。 悶著栗子等吃食的火盆旁,虞岱仰坐在躺椅上,似睡非睡在烤火;而荊州都督鄧玦不知何時來的,正在一旁撥弄著火盆,低聲同虞岱說著什么。 刷刷的翻頁聲從更里面傳來,卻是柳耀帶著翠鴿在最后核對賬目。 此時靜玉入內,柳耀、翠鴿兩人無暇顧及,只虞岱與鄧玦聽得動靜、抬頭向他看來。 靜玉滿頭滿身的雪水,油紙傘也擋不住那刁鉆的風雪,又臟了新鞋,滿心不快。他最近被派去督辦襄陽城外荒地耕種一事,每日里頂風冒雪,是個苦差事。他喜歡一切花哨出風頭的事情,自然不怎么喜歡這項新差事。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拉著臉擦鞋子,口中道:“虞先生好愜意,在這暖房中烤著火。為您一句話,跑斷底下人的腿?!?/br> 靜玉對虞岱沒什么敬意,這不過是個又瘸又駝背的老頭子,就算是年輕時有幾分美貌,如今也叫人欣賞不來了。偏偏公主殿下信了這老頭子的邪,一口一個“先生”稱呼著。越是丑八怪,行事才越奇怪。寒冬臘月的天氣里,那虞岱竟然給公主殿下出主意,要給襄陽城外的荒地引水圩田。這差事派到了靜玉頭上,他不得不每日往城外荒地跑,道路崎嶇,天氣又寒冷,在外面做事又不能時時見到公主殿下,如今回來匯報差事,卻見始作俑者安然享受在暖房中,怎能不叫靜玉氣歪了鼻子? 虞岱聽了靜玉的話,仰躺在躺椅上,慢慢又耷拉了眼皮,蒼聲道:“靜玉公子風華正茂,辦差辛苦些又何妨?恰是好時候吶?!?/br> 靜玉原本就是想嘴上發泄發泄,聽虞岱這么不緊不慢堵回來,不禁愈發心頭火起,擦著鞋子上過分牢固的一點泥斑,瞪著眼睛出神一瞬,笑道:“原本見公主殿下都稱呼您一聲‘先生’,我還以為您一定忙得很。如今看來,先生每日閑在書房中烤火,也是埋沒了才華。擇日不如撞日,等會兒我見過公主殿下,還要往城外荒地去,便請一頂轎子,送虞先生同去如何?畢竟您吩咐的那些事兒,我也未必全能做對了。若是有您到地頭上指點著,一準兒錯不了?!?/br> 虞岱的確如靜玉所說,每日都困在外院這半畝方圓之中,若不是在屋子里,也只是在書房外的小花圃中種點東西。他身份特殊,底下人都待他恭敬,多半并不主動跟他說話,公主殿下與蕭淵一忙起來,有時候甚至一日之內都無人跟他說話。所以雖然靜玉看他討厭,他看靜玉倒是頗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