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11節
求見?!?/br> 翠鴿雖然是在揚州一行中才走到了公主殿下的身邊來,但她從前也一直在韶華宮中、后來跟到了公主府中。 而當初公主府中的大小侍女、上下仆從,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公主殿下對右相大人的情意。 公主殿下命秦媚兒把右相大人“請”到府中的故事,是底下仆從數月來所津津樂道的。 翠鴿不是櫻紅,并不會考慮皇帝所賜婚約的影響。 經過揚州諸事后,在翠鴿眼中,公主殿下便是最大的。殿下喜歡的,她自然要趕緊送到殿下跟前來;殿下不喜的,縱是皇帝賜下來的駙馬,也可以攔在院外。 “請右相大人進來?!蹦旅髦榘醋鸭t的手,待翠鴿退下后,笑道:“別呵斥她?!?/br> 櫻紅微微蹙眉,低聲道:“殿下,咱們在揚州時,您寬宏不拘禮也就罷了。如今回了宮中,底下人若還是冒冒失失的,出了韶華宮惹出事來怎么辦?” 穆明珠笑道:“翠鴿這丫頭心里清楚,不會出去惹事的?!?/br> 說話間蕭負雪已經到了殿外,卻候在側間,守著禮節不肯入寢室相見。 穆明珠隨意披了一件淺粉色的外袍,趿拉著鞋子,緩步走入側間去。 蕭負雪原本立在窗下,聽到腳步聲,回過神來,深深望了她一眼,俯身行禮,低聲道:“臣見過殿下。殿下可大好了?” 穆明珠身上那件輕紗似的外袍,說是淺粉色,其實是近乎于白色的粉,像是女子雪腮透粉一樣的顏色,襯得人有幾分嬌弱。穆明珠初睡醒來,又不曾結起發髻,長發垂落于腰間,只在末端松松一系,更顯慵懶。這若是在尋常男女相見,是于理不合,但穆明珠是公主之尊,她地位高,又不懼人言,自然怎么打扮,都隨她的心意。 “右相看來呢?”穆明珠懶洋洋在窗邊榻上坐下來,臨窗望向蕭負雪方才所望的風景,見蕭負雪別開目光不能回答,淡淡一笑,再開口說的便是正事,道:“虞岱先生幾時回來?” 蕭負雪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會提起虞岱來。 穆明珠道:“本殿是代蕭淵問的?!?/br> “半月前來信,虞先生已經動身,歸來建業 大約就在這幾日?!?/br> “哦?!蹦旅髦閼艘宦?,在只有兩人的側間里,湊過去,以極低的聲音問道:“朝廷迎戰梁國,在朝中掌管后勤糧草的,是何人?” 第110章 隨著穆明珠驟然的靠近,蕭負雪嗅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如蘭似麝。 他更不敢抬眸往公主身上看去,因她中衣之外只攏了一襲粉雪似的紗衣。 在這沒有第三個人的側間里,蕭負雪明知她的靠近是因為所問之事緊要、非得低聲密語不可,然而想到少女屢次明示的情意,仍是不禁心神動搖,不知她在這看似隨意的靠近中是否暗藏了曖昧的意思。 蕭負雪崇信道家,在男女之情上本就生疏,重生后心思已動,此時在穆明珠的靠近下,短短剎那,已汗濕里衣。 然而蕭負雪卻不知,穆明珠如此隨意見他,正是對他歇了心思。 自來不論男女,凡是情竇初開之時,在心上人面前沒有不留意自己衣著樣貌的,女郎對鏡梳妝一個時辰,郎君換了熏香的衣裳,都是此中常理。 從前穆明珠再怎么明朗主動,在蕭負雪面前也一向是很在意形象的,斷無可能垂著頭發、隨意披一件外袍相見。 她現下如此隨意來見蕭負雪,非是有親昵狎戲之意,而是恰恰相反,已不再認真把他作為一個嚴肅的戀愛對象來看。 比起蕭負雪的清雅之貌、溫潤性情,穆明珠更看重的已經轉為他“右相”這個身份和背后的意義。 這些蕭負雪自然一竅不通,他面上微紅,強行攝守心神,從榻邊退開半步,恍惚了一瞬,才明白過穆明珠的問話來,低聲道:“后勤糧草一事……” 他一開口,原本清潤的嗓音卻有些喑啞。 蕭負雪微微一愣,又后撤了半步,從那惑人心神的香氣逃出來。 穆明珠轉頭看了他一眼,如有所覺,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便跪坐起來,不著痕跡地攏了攏外裳領口,“右相請坐?!彼厥忠粨P,指向榻邊,靜候他繼續說下去。 歷來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小型的戰役,乃至于短時間的戰爭,一位頂級的名將,一種新穎的陣法,甚至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都有可能左右戰局。但若是兩國交戰,不管一開始誰勝誰負,長久拉 鋸戰之下,最后比拼的都是后方的國力。史書上多是記載某年某月某場經典的戰役,然而在前陣廝殺的將軍之后,那運籌帷幄、調集糧草民兵的人,才是至關重要的。 當此用兵之時,多的是踴躍想要上前線領兵的年輕將軍,一場勝利便千古揚名;少的卻是甘愿在朝中不眠不休、從財政方面摳搜糧草軍姿的臣子。 近些年來,大周國庫空虛,只是應付每年的正常用度已經寅吃卯糧,更不必說應付一場大的戰爭。 好在皇甫老將軍的病情,皇帝穆楨是早已知曉的,也已提前針對皇甫高病故后、北境可能有的sao亂做過了準備,在上庸郡竹山的屯糧,還夠應付旬月。然而若沒有新的財政來源,大周給前線的供給必然不能長久,屆時不用梁國騎兵南下,前方缺衣少食的士卒就要嘩變了。后勤如此重要,又如此困難,等閑臣子不敢主動攬活。 因大周的財政一向是弊病甚多,自世家門閥掌權的前朝延續下來的病根,在昭烈皇帝時沒能得到徹底的解決,在世宗皇帝時便舊疾復發,至于當下已是愈發嚴重。當年皇帝穆楨登基之時,為了抵御趁機南下的梁國騎兵,也為了安撫被故太子周睦變革激怒的世家,開放了銅鐵的開采之權、又放山河湖澤等的所出給百姓——實質上是到不了百姓手中的,都給當地的豪族世家侵占。更不用說這些年來,隨著地方上豪族的擴張,許多百姓迫于生計自賣為奴,于是給朝廷納稅的自耕農便越來越少。此消彼長之下,國庫如何能不空虛? 現在卻要從這空虛的國庫,這入不敷出的財政結構中,想方設法開一道口子,拉出天量的軍費來,無異于癡人說夢。 因此朝中無人兜攬籌措軍費這樁差事,都清楚這是個出力不討好、一著不慎還可能賠上闔家性命的艱難事兒。 而皇帝穆楨也不放心把如此重要之事,交到底下幾個嫩頭青的官員手中,少不得自己費神費力,與左相韓瑞、右相蕭負雪等人點燈熬夜。 正是火燒眉毛,且顧眼前。 財政制度上一時難動,只能用老辦法——拆 東墻,補西墻。 原本要修繕的宮殿,不修了;原本要發放的官員俸祿,只發半數,且緩三個月;原本要撥給馬球隊、儀仗隊、景觀處的費用,也全都停了。 饒是這么籌錢,也不過夠前方士卒旬月之用,并非長久之計。 而且沒有錢,就沒有底氣,朝廷也不敢說能與大梁血戰到底。 基于這樣千瘡百孔的現實,朝中在派兵抵御之外,也有一派索性放棄躺平的聲音。這一派的說法也很常見,這些年來每當梁兵躍躍欲試,大周要調兵備戰,這些人便會冒出來。按照他們的說法,梁國的鮮卑人不習慣長江之南的氣候水土,他們南下是因為卑劣愛掠奪的天性,但不會長久占據。朝廷應該在梁國人南下之前,撤走沿途的大周百姓,梁國騎兵劫掠過后便會自己回去了。甚至有人提出,大周應該主動后撤三百里,留出一段無人區,與梁國有一個緩沖帶。 常年在梁國的威脅之下,固然有要堅持北伐的將士,但也有一聽打仗就心驚rou跳的大臣。 這些聽起來荒誕可笑的說話,在其支持者的奏章論述中,也有一套嚴絲合縫、足以迷惑眾人的理論。 “所以現下軍資后勤等事,還是由左相韓瑞總理,再由陛下親自定奪?!笔捸撗┌殉行蝿荽舐砸恢v,輕聲嘆道:“只是左相本就百事纏身,如今也是苦無良策……” 穆明珠仔細聽著,雙目炯炯有神。 蕭負雪說了一番正事,方才的悸動暫時褪去,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猜測道:“殿下可是有意經手糧草后勤一事?” 穆明珠并沒有避諱,輕聲道:“我雖然這些時日都在韶華宮中養傷,但托右相大人的福,也知道外面的動向。如今梁國的兵馬在邊境已然南下,朝中有志之士都踴躍想往前線去——譬如穆武不是也主動請纓,要上陣殺敵么?”她輕輕嗤笑了一聲,“以他的武藝,不給敵人捉去就好了。旁人上前線為的什么不好說,但穆武不就是為了兵權嗎?只是他在母皇那里一向有‘魯直’的好印象,倒是說什么做什么,都像是全無心機了。我卻不行,才從揚州回 來,已是鬧出一場大事,若是這當口再請求往前線去,便更顯得心懷叵測了?!彼D了頓,思量著輕聲道:“在中樞做事,右相大人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嗎?” 蕭負雪全然明白她的用意,卻是輕聲道:“其實,殿下這陣子養傷是最好的……”他一直留在建業城中,當穆明珠在揚州的時候,他是近距離看著皇帝反應的。 穆明珠在揚州拿到了兵權,歸來落水重傷,又恰逢梁兵犯境,所以見到的乃是慈愛寬容的皇帝。 蕭負雪擔心她并不了解皇帝的真實心情,低聲道:“正如殿下所言,您剛從揚州回來,哪怕不掌兵權,要在中樞做事,也是很扎眼的……”他頓了頓,忽然輕聲道:“不如臣舉薦殿下……” 穆明珠微微一笑,蕭負雪是覺得她主動謀差事、還是容易惹得皇帝起疑,所以他要舉薦她出來做事。 “不必?!蹦旅髦檩p聲道:“你放心,我不會主動攬這差事的?!?/br> “哦?”蕭負雪微微一愣。 穆明珠知道他方才阻攔,是擔心她不知皇帝心思,其實她太清楚皇帝的心思了。 蕭負雪清秀的眉毛輕輕蹙起,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擔憂,輕聲道:“殿下要做什么?” 穆明珠還未說話,就見殿外一隊人行來,正是母皇身邊的宮人——卻是到了晚膳的時候,來接她去母皇處說話了。 這正是昨日皇帝穆楨所允諾的,若是哪一日得了片刻閑暇,便召穆明珠過去說話。 穆明珠回眸,沖著蕭負雪一笑,道:“瞧瞧,機會這不是就來了嗎?” 蕭負雪原本以為還能與她再多留片刻,還有幾件重要的事情不曾說,眼見皇帝的宮人已經越來越近,只得從懷中摸出一疊信件,呈給穆明珠,低聲道:“此前殿下傷重靜養,臣奉陛下之命暫留了殿下的信件,如今殿下既然好轉,便都轉交給殿下?!?/br> 穆明珠隨手接過來,笑道:“有勞?!?/br> 蕭負雪便起身告辭。 “右相慢走?!蹦旅髦橐舱酒鹕韥?,見他立定不動,而母皇的宮人將要入殿,便又低聲道:“改日我再尋右相, 單獨說話?!?/br> 蕭負雪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穆明珠,卻見她這一趟去揚州不過數月,卻好似經歷了許多年的成長——從前眉宇間屬于少女的那一段天真稚氣,已悄然消失,此時望著他的那雙明眸之中,暗光涌動,似有情又似無情。 “是?!笔捸撗┗剡^神來,聽到外面紛雜的腳步聲,知道不該再留下去,終于退行出了殿門。 穆明珠隨意翻著他臨走前呈上來的那一疊信,等著母皇的宮人入內。 卻見那一疊信,有來自揚州秦無天、王長壽、靜玉等人的,也有來自蕭淵、林然的——大約都是聽說了她落水重傷之事,發信來探問的。 穆明珠漫不經心翻著信封,視線從一個個熟悉的寫信人名字上劃過去,忽然目光一凝,握著最后一封信愣住。 她不曾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會有齊云寫給她的心。 然而信封上那清晰的“齊云”二字,不算優美,卻透著些倔強,正是齊云親筆。 穆明珠微微一愣,待要拆了那信看,卻聽一聲“公主殿下”,母皇的宮人已經入內。 她來不及看齊云的信,在把這封信放歸到那一疊信之中和留下來拿著之中猶豫了一瞬,還是把齊云這封信收到了袖中,抬眸笑對母皇身邊的宮人道:“jiejie怎么來了?可是母皇有令?” 果然便是來接她去見皇帝說話的。 皇帝派人來接,穆明珠自然要盡快穿戴齊整趕去,不能讓母皇等著。在由侍女挽發的過程中,她本可以拆了齊云的信,但不知為何,在有些倉促的環境中,她到底是沒有打開那封信。 皇帝穆楨人還在思政殿的側間,這等情況下她今夜大約是不會回寢殿了,用過晚膳就會接著理政。 穆明珠陪在皇帝穆楨身邊,在充滿溫情的家常話氛圍下,用了這一頓晚膳。 晚膳過后,宮人們上前撤走案幾,穆明珠跟在皇帝穆楨身邊,換到了書香裊裊的西側間飲茶。 “蕭淵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些?!被实勰聵E搖頭笑道:“竟是直接從揚州又跑到上庸去了……” 當初蕭淵本是奉命去“勸降”穆明珠,結果到了揚州,非但沒有把穆明 珠帶回來,反倒是自己一頭扎進揚州跟著穆明珠干了。 穆明珠聽見母皇主動提起蕭淵,正是解開嫌隙的機會,忙笑道:“母皇還不知道他嗎?據說他也不是頭一回往前線跑了——不是說他幾年前就跑去過一次嗎?那時候女臣還小,倒是記得不怎么清楚?!庇值溃骸斑@次在揚州,也幸好來的人是他。若是旁人來,必然不會聽信女臣的話——就算是信了,也不敢當場自己拿主意。但女臣把焦家這些事兒跟他一說,他又結合自己在城外的見聞一想,拿定了主意便覺得女臣所言有理……” 皇帝穆楨慈愛笑著,并不需要穆明珠繼續解釋下去,便接口道:“朕當初派他去,也是有這個考量在里面。你一向是好孩子,忽然行這等事,朕也擔心其中有什么冤屈。若是派朝中那些臣子去,他們不敢違抗朕的命令,說不定就害了你。倒是蕭淵這孩子,跟你相親,又有一副良善心腸,真到了揚州,若是看出內情來,必然不會叫你受了委屈……”不只是穆明珠在解釋,皇帝也是借著在解釋她當初的安排與用意,修好是雙方都在努力的。 “也幸虧這孩子出力,”皇帝穆楨嘆了一聲道:“當初他鬧著要救虞岱回來——滿朝文武都不敢吱聲的事情,他倒是不怕,給朕罰了一場也不當成事兒?!?/br> 穆明珠安靜聽著,忽然發現底下人給皇帝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重要了。譬如穆武在母皇心中有個“魯直”的印象,那不管做什么時候都不像是有私心;而蕭淵在母皇在這里有個“良善”“仗義”的印象,那就是不管做出什么事情來都不會有壞心。至于她…… 穆明珠定定神,收回心思來,笑道:“是啊,這就是蕭淵。他做事情像是來不計個人得失的,有時候叫人看著替他害怕?!庇值溃骸八赃@次他從揚州去前線,原本是一個人帶了兩個書童就要去。女臣不放心,便讓林然領三百人陪同?!彼f到這里,離席跪伏,低聲道:“女臣有一事,未提前上報母皇,還請責罰?!?/br> 皇帝穆楨慢悠悠道:“什么事?起來說?!庇中Φ溃骸半薏涣P你 ?!?/br> 穆明珠便道:“女臣還擅作主張,從焦家查獲的家產中,取了二十萬銀票給蕭淵路上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