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79節
蕭淵見她神色篤定,便不再多說什么,只點一點頭,道:“那你多加小心?!?/br> 穆明珠對齊云道:“我們走?!北阆鲁菈ν莾妊卜廊?。 齊云跟在她身后,同蕭淵拱手作別。 蕭淵慢了半拍,也同他拱手還禮,還到一半卻見齊云已經跟著穆明珠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后腦勺——難道他對這位齊都督偏見真有這么大?每次見這齊都督,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城外謝府山莊之中,本應該在揚州城外領兵的鄂州都督陳立,卻坐在花廳下首,正同上首的謝鈞匯報情況。 “謝先生,愚弟實在是拿不準分寸,故而斗膽前來討個主意?!标惲⑺氖缭S,圓臉粗脖子,很像他已故的父親陳泰,“愚弟接了陛下的御令,說是公主殿下兩個時辰不出來,便跟亂黨一例處置。如今 兩個時辰已到,愚弟的人在城外看著,那公主殿下已經破了焦府老宅,應當是擒下了亂黨。那愚弟是應該照著陛下御令做事呢,還是應該……再稍微等等?”他覷著謝鈞的面色,解釋道:“這雖然是政務,但也是皇帝的家事,向來家事是最難攙和的?,F下公主殿下屢次不出城,惹怒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要咱們動兵——但萬一過陣子翻過臉來,陛下又消了氣,豈不是咱們在中間受夾板氣?” 謝鈞在上首,慢悠悠把玩著幾枚玲瓏精美的玉石,神態平和淡然。 陳立見他仍舊不開口,又道:“況且就算真要攻城,現在最佳的時機已經錯過了。城內的亂黨已經給公主殿下拿下,此時攻城只能硬沖,可是攻城所需的沖車、撞城錐等物,也還未曾運來……哎,愚弟實在是左右為難,還請謝先生看在往日世交的份兒上,點撥一二?!?/br> 陳立是接了謝鈞的信,在穆明珠對焦府動手的當日便領兵趕來了。 謝鈞把手中一枚玉石握至溫熱,清楚陳立口口聲聲說請他點撥,其實只是要他開口說一句關鍵的話。 攻城還是不攻城,殺穆明珠還是不殺穆明珠。 只要謝鈞開了口,責任便在謝鈞身上。 “最離奇的是,”陳立喘了口粗氣,又道:“那原本來傳旨的相府公子蕭郎君,竟然也混進城去了!愚弟這里,真是沒法跟陛下交待吶!” 謝鈞望著掌心那一枚潔白的玉石,那是一枚雕成少女模樣的玉石,玲瓏可愛。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早在穆明珠在揚州城內召集青壯的時候,謝鈞便知道這位小公主殿下又不安分起來,多半是要對焦家動手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穆明珠會把事情鬧到這樣嚴重的地步! 而且他沒有想到一切會發生的這樣快。 在謝鈞的預測中,焦道成手中有十萬家丁,有塢堡之固,就算拿不下穆明珠,也總可以與穆明珠在城內僵持旬月。誰知道焦道成如此不中用,盤云山一夜潰散,退入塢堡之中被人里應外合不到兩個時辰就包了餃子。 這跟 謝鈞的計劃出入太大了。 在謝鈞原本的計劃中,從皇帝被穆明珠起疑心、被激怒,終于發令攻打,到穆明珠腹背受敵——在外有鄂州、南徐州兵馬,在內有焦府塢堡為心腹大患,總要持續一段時間的。 而一個腹背受敵的穆明珠,撐不了多久。 可是謝鈞萬萬沒有想到,穆明珠不到兩個時辰解決了焦府塢堡。 現在,成為了穆明珠徹底占城為王,而鄂州、南徐州的兵馬要打的是艱難的攻城戰。 攻城戰,沒有十數倍的兵力,沒有奇謀,要在短時間內取勝,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北府軍老將軍皇甫高竟然過世了。 就算他有決心與穆明珠在揚州城長久周旋下去,朝廷也不會有這個時間與精力的。 而他并不打算從幕后走出來。 攻打到半途撤退,簡直像是向全天下宣告穆明珠的力量。 謝鈞撫摸著那玉石少女瑩白的臉頰,瞇了瞇眼睛,這位小公主殿下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明大膽,竟把他也放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像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當對方落子的時候,他已經看到至少十步之后去了。 早已經看透了結局,知道自己十步之內要露出敗相,卻還偏偏不得不繼續玩下去——再沒有比這更憋屈的了。 “謝先生?”陳立坐在下首,見謝鈞長久不語,小心輕聲探問。 謝鈞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來,來日方長,便讓她十步又何妨?總有她哭的那一日。 “既然是陛下的御令,陳都督還是依皇命而行為妙?!敝x鈞終于開口,聲音沉沉。 陳立見他終于肯給句準話,心中大石落地,這話也在他猜想之中——畢竟是謝鈞提前寫信給他發兵的。 “那,愚弟這就命人運撞城錐、沖車等器械來?!标惲⒌溃骸坝薜芑厝グ堰@話也告訴高都督……” 南徐州的高都督,也是接了謝鈞的信而來。 陳立到這會兒還沒有意識到揚州城內會是怎樣的強敵,又問道:“那破了城,這亂黨是捉活的,還是格殺勿論呢?”這是 在問要不要留穆明珠的性命。 謝鈞淡淡蹙眉,他生來聰穎,極不耐煩與蠢人打交道,若在陳郡,他簡直看都不會看陳立這等人一眼;但是從陳郡走出來,入了建業城,圖謀天下之大,卻不得不與這等蠢人敷衍。 謝鈞壓下不耐,淡淡道:“待陳都督捉到賊首,再論死活吧?!?/br> 陳立不知謝鈞已然不喜,還以為謝鈞是要根據情況變化在做判斷,要他屆時再來詢問。 “是,是?!标惲⒄酒鹕韥?,得了準信,圓臉上有了笑意,道:“今日叨擾謝先生了,改日再來賠罪?!彼娭x鈞一直把玩著那幾枚玉石,又笑道:“愚弟家中倒是也有幾件好玉石,只是這樣好東西在愚弟手中也是浪費了,若謝先生不棄,愚弟改日讓底下人送來?!彼行╈乜粗x鈞。 謝鈞出身世家之首,生平什么好物不曾見過,但這種時候接受底下人的好意,也是一種必須的手段。 他淡淡一笑,道:“陳都督好意,謝某卻之不恭?!?/br> 陳立大喜,明明是送出寶物去,卻好似自己得到了某種榮耀的認可,憋不住滿臉的笑意退下去。 陳立一退下,謝鈞便拂亂了桌上玉石,自己按住眉心,長長一嘆。 流云見外客走了,這才從屏風走緩步走出來,至于謝鈞身旁,溫柔俯身,輕輕為他撫摸著太陽xue,低聲道:“郎君可是又頭疼了?” 謝鈞攬她入懷,感受著美人微涼的指尖在自己頭上痛處輕撫,嘆道:“若是天下女子皆如流風這般可人,郎君我又如何還會頭痛?” 流風在他懷中,眸光輕輕一閃,小心道:“是那位小公主殿下又惹郎君生氣了?” 謝鈞面色沉沉,不語。 流風便不敢再問,只繼續為他按頭。 就在流風以為謝鈞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聽到謝鈞問道:“你說她想要什么?” 她從來沒有聽過謝郎君這樣迷茫的聲音。 謝鈞忽然像是找到了解答的途徑,低頭望入流風的眼睛,道:“那小公主殿下是個女人中的異類,卻到底還是個女人。流風,你若是她,你會想要什么?” 流風愣住,她生來是 命如草菅的存在,幼時能有一口飯吃便心滿意足,長大后便要照著上面的指令做事,后來便是一心一意服侍謝郎君。而那位公主殿下,生來錦衣玉食,所擁有的乃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現下,謝郎君卻要她去想公主殿下想要什么,豈不是滑稽嗎? 流風不知該如何作答,可是見謝郎君直直望著她,眼睛像是餓狼一樣可怕,一定要等一個答案。 她的確不知道小公主殿下想要什么,但是常年侍奉人的本能卻讓她知道此刻什么才是正確的答案。 流風輕輕歪頭,把臉藏到謝鈞的懷中,低聲道:“奴不知……奴縱然是做了公主殿下,想要的還是郎君的疼寵……” 謝鈞終于大笑。 第90章 穆明珠與齊云下了城墻,往城中巡防。 已是仲夏時節,天空中萬里無云,及近正午,兩人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都短短的,走出城墻根后不過數步,便覺熱浪迎面撲來。穆明珠走在前面,淡藍色的下裙隨風輕擺,為這炎炎夏日帶來一分清涼。 “別騎馬了?!蹦旅髦椴[眼望了望天,道:“我有話同你說?!?/br> 她當先登上華蓋覆頂的四輪馬車。 齊云微微一愣,跟在穆明珠身后,亦躬身進了馬車,一入內,正撞見穆明珠輕解羅衫的模樣,不禁面紅耳赤、下意識要退出去。 穆明珠一面解著上衫,一面拉開案幾下的一扇抽屜、從中摸出侍女給她備下的新衣來,口中道:“站著做什么?放下車簾進來?!边@個時節的揚州城很熱,她跟蕭淵在城墻上站著說了一會兒話,已經汗濕了脖頸。 齊云依言放下車簾,卻仍舊站在車簾邊,頭幾乎要垂到胸口去。 穆明珠大約也能猜出他的反應,定然是要不好意思的,她輕輕一笑,也不說破,只拿著新衣的手隨意指了指車窗下的位子,道:“別杵在那里,像是我罰你了似的?!?/br> 齊云又依言在車窗下的長凳上坐下來,只是仍舊挨著近車簾的一端,雙手攥拳壓在大腿上,眼觀鼻、鼻觀心,方才在烈日下沒有冒的汗,這會兒全都涌出來了。 穆明珠倒是并不在意,她解開上衫之后,里面還穿著裲襠。裲襠有點像是古代的抹胸,但是比后世夏日的吊帶背心還要嚴實許多。這裲襠最初是內衣,但是據說從她母皇登基之后,便漸漸開放了許多,時下也多有人作為外用的衣裳,成了裲襠衫。她因是公主,在外的時候穿衣要與身份相匹配。為表隆重,衣服總是有很多層。冬日的時候還好,夏日卻熱得難耐。 至于齊云是怎么看待她的衣著的,穆明珠并不在意。 況且親都親了,露個胳膊又怎么了? 穆明珠也不忙著換上那新上衫,先自己倒了一盞涼茶,飲了一口入喉,解了一身躁意 ,這才看向齊云,道:“你之前送出的信,母皇可有回信給你?” 她倒是問得冷靜平淡,卻不知齊云正在經歷怎樣的心理沖擊。 他眼力過人,進來一瞬間已經看清了,公主殿下里面素色綢衣上、繡著與她下裙同色的祥云紋樣,綢衣緊窄,勾勒出初綻的曼妙。 只是那一眼,他已經昏了頭。 在最初的沖擊過后,他坐在緊靠車簾的長凳末端,按著大腿的雙拳卻忍不住收緊。 他清楚公主殿下絕無它意。 是這天氣太熱了,而她是公主殿下,在馬車里換件清爽的衣裳是很自然的事情——不管跟進來的是誰,只有跟進來的人去避諱低頭,不可能是公主殿下避忌。 也就是說,如果這一次跟進來的不是他,而是今日投奔來的相府公子蕭淵,又或者重金出資的那位孟非白,公主殿下還是會做一樣的事情。 一念至此,齊云只覺一股又酸又辣的毒氣從心中躥起來。 他閉了閉眼睛,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聽到穆明珠的問話,齊云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從那些混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臣……”一開口的聲音卻過分喑啞,他頓了一頓,吞咽了一口唾液,撫定聲線,又繼續道:“臣還未曾接到陛下新的指令?!?/br> 穆明珠淡淡蹙眉,也就是說三日前齊云按照她的要求,寫了一封“公正客觀”的黑刀衛密信呈送建業城之后,母皇至今未給齊云新的指令。 這跟穆明珠的預期不太符合。 因為黑刀衛乃是皇帝的爪牙,現下她抗旨不遵、在揚州城擁兵,母皇完全可以下令給齊云。齊云手下的三百黑刀衛雖然不是很多,但在大軍圍城的情況下,要給她制造些混亂、麻煩還是很容易的。除非在那之后,她已經憑借人數上的優勢,一舉擒住了齊云等人。 “沒有新的指令……”穆明珠思量著,輕聲道:“這樣也好,就不必把你‘囚’起來了……”如果母皇一直沒有給齊云下達對她不利的指令,那么她便不必‘囚’齊云,等到揚州這一局結束,她回到建業后,這也是一處可以“圓謊”的地方。 畢竟,若 她真有反心,如何會縱容黑刀衛在揚州城內來去自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