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77節
焦府老宅中,王長壽與孟羽得了穆明珠“捉活的”的命令,立時傳令下去,見了焦道成不要傷他性命。府兵在前破了焦府老宅外院,攻入塢堡之后,又有林然領兵從園中突出,夾擊之下焦家私兵再度潰散。 在紛亂逃散的焦家私兵中,有眼尖的已經看到了眾人掩護下、有位華服肥胖的男子往內園退去,大叫道:“隨我來!捉到了那焦家老爺,是咱們的首功!” 一時叫喊聲四起,好比萬人下場,圍起來要捉一只胖兔子。 焦道成嚇得心膽俱裂,養尊處優幾十年,何曾見過這等聲勢?到底這里是他的家,他很熟悉各處秘密的道路,在私兵掩護下,竟躲過追兵、連著逃出了兩個園子,可是從哪里出去呢?焦家老宅之外,四處都是穆明珠的人。 耳聽得喊殺聲越來越近,有家丁急中生智,指著園子角落的一口水井道:“老爺且藏到那井中去,咱們帶人往前頭園子去,引著追兵離開?!彼麄兡耸墙辜沂来呐?, 到了這樣的地步還沒有對焦家放棄希望,認為只要能躲過這次追捕,總能等到城外的援兵。 “好,好?!苯沟莱梢允滞兄约旱拇蠖亲?,一瘸一拐跑到那水井前。 然而這水井乃是角落里的小井,若說容人,只能容一個瘦人下去。 可是他們已經被堵在了園子里,再沒有別的藏處,于是幾個家丁一起用力,也顧不得什么尊卑了,按著焦道成的肚子,把他腹中肥rou擠得上下亂動,好歹是把人塞進去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因為肚子rou卡住了,卻一時按不下去。 有的喊“你把老爺的rou往上按”,有的喊“上不去了,得往下邊按”,有的叫“不如把那腰帶束緊了”…… 眾人胡亂用力之下,焦道成又怕又急又疼,人還卡在井口,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死過去。 就在這時,王長壽與林然已經分別領兵追至,一從外院來,一從內院來。 “都別動!”林然臉上染了血,掩蓋了素日白面靦腆的模樣,厲聲斷喝,倒真有幾分他父祖征戰的骨血,“殿下說了,要焦老爺活著?!?/br> 王長壽道:“正是,殿下只是要請焦老爺過去說話罷了?!彼@是誆騙焦道成的話,但為了能活著拿到焦道成,也就無所謂真話假話了。 焦道成在那水井上的確卡得半死不活,又給敵軍追到了,雖然半信半疑,但的確沒有要手下的私兵死戰。 園中一時僵持住了。 林然再開口,道:“快扶焦老爺出井!”一面說著,見焦道成沒有太過抵觸,一面自己緩步上前。 眼看焦道成就要從井口出來,忽然斜刺里飛來一支冷箭,“咄”的一聲釘在焦道成脖子上,瞬間血就噴涌出來。 那箭來得突兀,又極快,周圍一圈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焦道成本人被卡死在井口,本人又肥胖笨拙,更是無從躲避。 脖子上一涼,焦道成下意識伸手去捂,還沒明白過怎么回事兒來,“你詐我……”他這樣說著,卻見林然一臉焦急沖上來,心知不對——若是穆明珠的人要殺他,方才盡可以動手,何必還要哄 騙他?他徹底明白過來,對沖上來的林然道:“謝鈞害我……”他以為自己是喊出來的,其實已經聲若蚊蠅,一句話沒說完,已軟倒在地,失血過多而亡。 那一支箭,扎透了他頸間血管。 射箭的人,是個百步穿楊的高手。 林然搶上去兩步,手指搭上焦道成血淋淋的脖子,對同樣沖上來的王長壽緩緩搖頭,道:“死了?!?/br> 兩人同時回首,望向那支冷箭飛來的東南方。 那支冷箭是從高處而來,而東南方的高處,只有一處焦府的塢堡。 等到林然與王長壽趕到東南塢堡之上時,已有千夫長上前來告罪,道:“這人是從飛檐上冒出來的,原本不在焦府私兵之中……” 原來王長壽與孟羽領兵攻破焦府塢堡后,便命手下的人將焦府私兵都繳了械,沿著他們原本站的位置,以繩索捆了手,又串作一長列看管起來。 可是這射冷箭的人,根本沒有參與焦府對外的戰斗,他是在這場戰斗之前,就一直藏在塢堡飛檐之上的。 “小的問過焦府這些私兵,都不認識這人?!蹦乔Х蜷L又道:“這人原本偷溜要走,被小的等察覺之后,情知走不脫,便服毒自盡了?!?/br> 那暗殺焦道成的弓弩手此時平躺在狹窄的過道中,面色青黑,普通人的樣貌,穿戴與焦府私兵一模一樣。 “命人守著尸首?!绷秩幻嫔林?,道:“我去跟殿下復命?!?/br> 殿下要捉活的,現在不但焦道成死了,連暗殺焦道成的人也死了。 王長壽在旁道:“校尉大人,是否剝了他的衣裳,先看看身上有沒有什么標識?”他們什么都不清楚,只帶了失敗的結果去見公主殿下,在王長壽看來,未免有些不夠聰明。 林然微微一愣,道:“也好?!?/br> 王長壽又低聲道:“那焦老爺死前,交待了什么?”他對上林然的目光,笑道:“若有一句話留下來,咱們也好交差?!?/br> 林然看他一眼,道:“說咱們詐他,底下一句我沒聽清?!?/br> 王長壽有些惋惜,蹲下身去,要給那死去 的殺手脫衣。 林然按住他手臂,道:“還是請孟都督派兩個專門的仵作來?!?/br> 王長壽一愣,起身笑道:“總忘了我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還以為跑碼頭,萬事都得自己來呢?!?/br> 林然也聽聞過他的事跡,從一個碼頭上謀生的力夫、賣身為奴在焦家過不去了,因為偶然遇見了穆明珠,并抓住了機會,一躍成為公主身邊做事的人,一個月的光景下來,已經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成了赫赫威名的萬夫長。 見著王長壽這樣的人,叫人不得不感慨時運這回事兒。 林然微微一笑,道:“王大人好日子在后頭呢?!?/br> 王長壽“嘿”的一笑,絡腮胡子上的一對小眼睛精光閃爍,自嘲道:“‘王八’成了‘王大人’,怎么聽著都像是罵我呢?!?/br> 林然便點了一名千夫長,道:“回去復命,就說焦家老宅已經攻下來了。只是焦道成死了,殺他的人服毒自盡,我跟王大人在這里,等孟都督派仵作來驗尸?!?/br> 穆明珠其實不等前方再次匯報,已經攜櫻紅、翠鴿等人,在扈從跟隨下,趕到了焦府老宅中來。 因為城外還有鄂州與南徐州兩處兵馬虎視眈眈,有前朝塢堡拱衛的焦家老宅,正是揚州城中最適合作為主帥宿處的地方。 此時皇帝詔書中所說的兩個時辰,已經只剩最后半個時辰。 穆明珠快步進了焦府大門,對迎上來的孟羽道:“即刻清點繳獲的兵器,集合咱們的兵,不能懈怠——城外還有一批敵軍將要發動攻擊?!?/br> 孟羽應下來,又將仵作驗尸之事說了,也就是告知穆明珠焦道成之死。 穆明珠沉沉吸了口氣,淡聲道:“能捉活的固然最好,但兩軍對壘、能贏是最關鍵的,焦道成死了是他運氣好?!?/br> 此時林然得了消息也迎上來,道:“殿下,臣有密事要奏?!?/br> 穆明珠看他一眼,對孟羽笑道:“孟都督去忙你的吧?!北忝鼜娜朔啪從_步,與林然走在前面,道:“什么事?” 林然這才把連王長壽都瞞著的事情講來,他輕聲 道:“焦道成死前有話留下來?!?/br> 穆明珠腳步一頓,見他鄭重其事,便知一定是關鍵的話,便凝眸看著他。 林然低聲道:“焦道成說了四個字:‘謝鈞害我’?!?/br> 穆明珠眸光一閃,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有種大石落地的踏實,這句話不過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還有誰聽到了?”穆明珠問道。 “只有臣一人?!?/br> 當時焦道成中箭,血流如注,眾家丁都懼怕不前,只有林然搶上去扶住他,聽到了這一句。 穆明珠想到方才孟羽所匯報的內容,道:“那殺焦道成的人,是在這次對戰之前就混入焦府私兵之中的?” “是?!?/br> 穆明珠莞爾,道:“這才叫自相殘殺呢?!?/br> 焦道成之所以留下趙洋,可不是出于好心,而是要留下幕后主使的把柄。焦道成想著的,大約是怕幕后主使過河拆橋,所以要偷偷藏起趙洋這個證人來。他哪里知道,謝鈞打的根本不是過河拆橋的算盤,而是一旦生變,便殺人滅口的毒計。 林然又道:“焦家老宅財物眾多,靜玉公子已經領人守著,不許底下的兵亂拿?!?/br> 焦家的豪奢體現在這座老宅的方方面面,若是沒有約束,這府中那些銅錢鋪就的小徑不出一個時辰便被拆光了,至于旁的珍貴寶物,更是難免被損毀、奪走。 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在這些兵的眼中,可能值錢的只有四角的包金。他們很可能會把四角砍下來帶走,為了后來能兌換出的一二兩金子,毀掉原本價值千百兩黃金的作品。 這是戰亂之時常有的局面,所以說亂世黃金。 好在有殺人獎勵田地的政令在前,眾士卒這會兒一門心思想著記錄所得的田地,得了約束竟然也大都遵守了。 說話間,穆明珠已經走到了太泉湖邊的假山群畔,不過數日之前,她還曾在這里假作宴飲、與一眾侍君玩樂,彼時焦家大管家還在園門外焦灼守著,如今再來,滿園盡是她的人馬了。 “明珠!”一道略顯熟悉的聲音從假山頂上傳來。 穆 明珠微微一愣,就見守兵已蜂擁而上,從頂上揪出來一個錦衣青年。 那青年被按在地上,狼狽不堪,哭笑不得叫道:“是我!是我!” 穆明珠終于聽出來了,也是哭笑不得,忙道:“快把人松開!”快步上前把在地上吃土的蕭淵拉起來,見了他高興道:“你怎么來了?” 蕭淵可就沒她這么高興了,苦著臉吐了兩口帶沙土的唾沫,道:“我在城外高塔上看著,見你打贏了,便進來見你——我看你不像是要出城的模樣,兩個時辰就要到了,你可得小心城外的兵馬。我告訴你,陛下這次可是動真格的了——皇甫老將軍病故了!”又道:“別擔心,城外的入口我給堵上了?!?/br> 這些信息之間的邏輯是跳躍的,旁人聽著或許會奇怪,但穆明珠很明白蕭淵的意思。 穆明珠道:“我知道?!彼鐝臈罨⒖谥兄阑矢Ω卟≈刂?,也知道皇甫高過世之日就在近期,只是沒有想到如此湊巧,“正因為皇甫老將軍的身體狀況,我才敢在揚州動兵?!?/br> 這種情形下,母皇就算是想動真格的,對她也是有心無力。 只要她能在揚州城中堅守不出,以一個“拖”字訣耗下去,總能把母皇耗到談判桌上來。 “走,跟我去城墻上看看?!蹦旅髦榘呀垢险纳坪蠊ぷ鹘唤o王長壽與靜玉,帶著蕭淵、林然等人往城墻而去。 此時兩個時辰的期限已到,城外鄂州的陳都督與南徐州的高都督大約是為了免除最后一絲責任,正使人在城門前大聲喊話,不外乎是叫穆明珠開城門出來,不要辜負了陛下的一番苦心,不要走上錯誤的道路。 穆明珠充耳不聞,與蕭淵拾級而上,往城墻上行去。 蕭淵拍打著身上的塵土,都是方才在焦府假山旁被按倒時沾上的,口中道:“我怕帶多了人暴露了,只帶了兩個心腹的書童同來,就這么一身衣裳,沒得替換,臟了也沒人洗……” 穆明珠笑道:“跟著我混,還愁沒有衣裳換嗎?” 蕭淵手上動作一頓,抬眸看 著她,道:“跟著你混???” 穆明珠點點頭,笑道:“跟著我混吧?!?/br> 其實蕭淵的舉動,早已經是跟著她混了。從他接了她的密信,掩護林然帶兵經密道殺入焦府老宅開始,他在皇帝面前已經很難交代了。等到他主動經密道入城,相當于奔赴了擁兵自重的公主,這在皇帝面前是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過去了。 蕭淵看著她,道:“怎么又想回來走這條道了???” 在十三歲之前,穆明珠努力要做到皇子皇女中最優秀的一個,若在尋常人家不過是爭寵,可在皇家爭一個最優秀就是爭皇位了。等到廢太子事變之后,穆明珠忽然放棄了原來的道路,轉而走了一條類似寶華大長公主周寶寶的道路??墒莵淼綋P州城中,穆明珠的舉動分明是又走回老路去了,而且更激烈、更危險。 穆明珠道:“就……我想要的東西,只有原來這條路走下去,才能拿到啊?!?/br> 蕭淵問道:“你想要什么???” 穆明珠抬頭望一眼天邊,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瞇了瞇眼睛,道:“那把椅子?!?/br>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對外吐露她的野心,她以為這會像是一個宣言,嘹亮、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