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63節
若要在這里動起 手來,穆明珠與齊云只有兩個人,只以人數而論已是輸了,更何況按照焦成俊的說法石壁之內還有弓弩機關。 “侍君?”秦武見齊云停在石門前不動,笑道:“侍君第一次來,大約還不清楚。里面一應衣衫都已備好了?!?/br> 穆明珠擔心再遲疑下去,要引得秦武起疑,她心中自有主意,因秦武在齊云身后,她便在齊云微露的領口肌膚上,以指尖輕輕劃了一個“進”字。 齊云感到女孩的指尖,像一片溫熱的羽毛,劃過他領口裸露的肌膚,每一筆都飄飄蕩蕩,勾著他的心與魂,泛起一陣直抵顱內的癢意。他呆了一呆,才明白過來那是一個“進”字,當下更不遲疑,抱著穆明珠,一步跨入了石門之內。 在兩人身后,巨大厚重的石門“轟隆隆”落下來,隔絕了外面的溶洞,鎖定了這一處簡單而又華麗的房間。 說它簡單,是因為這房間并不大,且沒有任何擺設家具,只有一張綾羅錦繡堆疊的床擺在正中間的位置。說它華麗,卻是因為在四周石壁上鑲嵌了無數顆夜明珠,映得這無窗的房間內仿佛灑滿了皎潔月光。 一入房間內,兩人便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香甜氣味,這香氣隱約有幾分熟悉。 “把我放到那床上?!蹦旅髦樵邶R云耳邊悄聲道,“你看看這房間里,有沒有能從外面窺探的孔洞?!?/br> 齊云依言將她輕輕放在紅紗罩著的床榻上,環顧四壁,在底下沒有發現孔洞,卻是在頭頂發現了兩個拳頭大小的通風孔,不斷有輕煙從那通風孔中灌下來。 這房間內那不同尋常的香氣,正是從這輕煙中來的。 穆明珠扯起床上的枕巾,遞給齊云。 齊云將那枕巾一分為二,堵在通風孔處,止住了輕煙下灌,然而在兩人進入之前、房間內早已布滿輕煙。 穆明珠確保沒有人窺探房間內情況,這才從“昏迷”中醒過來,起身沿著房間墻壁摸索,小聲對齊云道:“咱們下來之前,我交待過櫻紅與林然。若是咱們一個時辰內沒有折返,他們就會告知孟羽,領重兵入內相救。我也提前告訴孟羽了,入園之后,櫻紅與林然傳的話,便是我的話?!?/br> 她雖然是在與齊云說話,其實也是通過語言來穩定自己的情緒。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她與齊云被困在這里,只要能撐過一個時辰,便會有援兵趕到。真到了那樣的境地,也就顧不上挖出焦府中涉及陳倫之死的秘密,自然是先保住性命要緊。免除了對死亡的恐懼,穆明珠便更能冷靜下來分析眼下的局面。 “以焦道成的體型做派,他斷無可能從假山外那狹窄的孔洞內下來,在那木棧道上走三層下來,只為了魚水之歡?!蹦旅髦槊读艘姑髦榈氖?,找尋著可能的機關,已經挨到了齊云身邊,輕聲又道:“這房間既然是專門關起美人給焦道成享用的,那么這房間內必然還有別的通道出去……”她回憶著齊云抱著她走過的距離,分析道:“這地下溶洞面積極大,甚至可能比焦府地上面積還大。咱們從太泉湖畔的假山中下來,兜兜折折之下,有可能已經到了內院地下來。我若是焦道成,夜里興起想要享用美人……” 齊云目光微閃,視線從石壁上挪開,落到穆明珠臉上。 穆明珠一臉認真設想著,道:“我又是個體虛的大胖子,那最好是我一動心思,那美人就出現在我房間里——說不得咱們這處房間,就在焦道成睡房的地底下?!彼冀K沒有聽到齊云回應的聲音,便轉眸向他看來,卻見夜明珠皎潔光芒之中,隔著彌漫的輕煙,少年的黑眸比素日都要明亮幾分,如同頂漂亮的黑曜石;而他微抿的唇,猶如熟透的櫻桃,紅得勾人。 穆明珠舔了舔發干的唇,心里清楚,是那古怪香甜的輕煙的緣故。 這房間既然是關押美人的,那些被擄掠來的少女必然不甘受焦道成蹂躪。 這房間里的輕煙,自然是要給那些少女們做好準備的。 “我想起來了?!蹦旅髦楹鋈惠p聲道。 齊云微微一愣,目光直直落在她面上,啞聲道:“殿下想起什么了?” 穆明珠想起這香氣為何熟悉了。那日焦府夜宴,廳門前童子所抱的博山爐中飄出來的,正是這股奇異的香氣。也正是嗅入此香之后,她夜里做了一場與齊云有關的春夢。若 是在外面,嗅到此香也就罷了,此時房間狹小,一室珠光如月色,穆明珠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忽然有些好奇他那一夜是否做了同樣的夢。 這許多紛亂的想法,不過只在一瞬之間。 穆明珠眨眨眼睛,定下身來,正經道:“這房間里香得古怪,咱們小心別著了道?!?/br> 齊云慢了半拍才明白過來,“唔”了一聲,有些突兀得扭過頭去,看向與女孩相背的角落。 穆明珠又走動起來,探查著四壁可能有的機關。 兩人各自忙碌了片刻,把這并不算大的房間墻壁都摸過一遍,最終同時把目光鎖定在了中間那張紅紗籠罩的床上。 這房間里,除了這一張床,再沒有別的物件。 如果機關不在墻壁、不在地面也不在頭頂石壁,那只可能是藏在這床上。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往那床邊走去。 穆明珠伸手,翻開床褥,卻看不出床板有什么奇怪之處,底下則是與床外沒有區別的地面。她皺眉,口中道:“若我是被送進來的美人,應該是會睡在這張床上——難道機關是在焦道成那邊?只有他那邊能打開?”她一面說著,一面坐到床上去,猜想著機關的觸發可能需要一定的承重,想象著自己若是被送進來的美人,在什么情況下房間的機關會打開,把她送到焦道成面前,“偶爾還會有侍君在旁,幫助焦道成……”她摸索著床榻,時不時按壓一下,正在有些灰心的時候,忽然不知觸動了哪一塊床板,整座床“咯吱咯吱”翻轉起來,竟是床板連著底下的地面一同裂開,穆明珠措手不及,仰面栽倒下去。 齊云一見床動,已是合身撲上來,抓著穆明珠的胳膊,同她一起跌入了機關床之下。 穆明珠壓下驚呼聲,跌落的瞬間雖然可怕,但其實下落的距離并不深,而且她身下還有一個人rou墊子。落下的瞬間,齊云攬住她往上托去,他自己落在了下面。 穆明珠在沉默中伸手摸去,先摸到少年guntang的臉,而后摸到他身后軟綿綿的墊子,便知道他也沒有受傷。 畢竟這是焦道成“輸送”美人的通道,若是美人斷了胳膊瘸了腿,總也敗興。 穆 明珠站起身來,卻見在石壁夜明珠的光芒下,自己左右兩邊各有一道黃金門。 兩人同時伸手向左側的門—— 穆明珠低聲道:“你也覺得是這邊?肯定沒錯,我記得很清楚。若按照地上部分看來,咱們已經到了溶洞邊緣,再往左走才是回去,往右走地方有限,更可能是焦道成的臥房?!?/br> 齊云垂眸看她一眼,他從前倒是不記得穆明珠方向感好——準確點來說,女孩原本的方向感很糟糕。 穆明珠其實也有些感慨,她的方向感是做幽靈那三年練出來的。她原本是現代人,依靠現代工具并不怎么需要自己辨別記憶方位;等穿成古代公主,出行都是前呼后擁,更不用她去記方位。直到她做了幽靈,為了不魂飛魄散,必須趕在太陽升起之前,回到齊云所在的那一只小小棺木之中。最開始她還是很小心的,只在建業城外的亂葬崗附近游蕩,很快便回到棺木中??墒请S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越飛越遠,甚至飛過了長江,那一次險些找到不回來的方向,僥幸趕在天亮前回到了棺木中。從那以后,她便有意練習方位記憶,走過的路也留意記住地形、標志性建筑等,就這么把方位感練出來了。 她想到做幽靈那三年,在每個黎明前的黑暗中匆忙趕回棺木里,與已經成為尸體的少年相依為命的日子,再抬眸看向就在自己身前,睜著眼睛、呼吸聲清晰可聞的少年,忽然有種奇怪的宿命感。 仿佛在這逼仄昏暗的坑洞中,她又回到了那薄薄的棺木里,只不過這一次陪在她身邊的少年尚且活著。 穆明珠打開了左側的黃金門,目視著齊云當先走進那昏暗的甬道中,便掩上了門扉,隨后跟入。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黑暗的甬道中,卻覺腳下越來越潮濕,待走出一百步左右,水已經沒過了膝蓋。若是誤入的美人,定然會折返回去,走另一側的黃金門。但兩人拿到了焦成俊的供詞,見了這水卻是精神一振,心知已經來到了溶洞的第四層。 水越來越深,已經沒過了兩人胸口,再往前走,呼吸都要困難了。 穆明珠在后面扶住齊云的腰 ,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潛過去看一眼?!?/br> 她水性極佳。 當下穆明珠吸一口氣,潛入水中,順著水流的方向游過去,游出七八米,便在左側石壁上,看到了焦成俊所說的洞口,透過那上傾的洞口,應當就是第四層與第五層交匯之處。她也真是大膽,索性一鼓作氣,游入那洞口之中,眼看漸漸要浮出水面,卻見出口有兩名佩劍黑衣人走動,應當是守衛。她忙又折返回來,鉆出水面,長長透過一口氣來,摸一把臉上的水,對齊云輕聲道:“我找到出口了,但是要小心——咱們潛水上去,那出口有人守著?!?/br> 這第五層的防守不可謂不嚴密,就算有人真如穆明珠和齊云這樣摸了進來,可是憋著一口氣游過去,探出頭來呼吸還來不及,哪里有余力招架守衛的殺招? 穆明珠很快想到了解決之法,道:“我水性好,你武藝強,咱們游過去,浮上去之前,我渡氣給你,你負責把那兩個守衛解決了?!彼妄R云進入前三層,可以打著“侍君與美人”的幌子,但是這秘中之秘的最后兩層,靠騙肯定是騙不過去的。 齊云原本認真聽著,聽到“渡氣”二字,整個人都麻了。 “這……” 穆明珠認為這個辦法很靠譜,人呼出的氣體中,雖然有二氧化碳,但大部分還是沒消耗完的氧氣和氮氣。齊云上去負責解決守衛,破水而出的第一記殺招,是最好的機會,也需要大量的氧氣。 當然她也完全明白齊云的顧慮,便伸出三根手指舉到臉邊,發誓道:“咱們這一趟來,為的是破陳倫冤死大案,千百步都走下來了,可不能卡死在這最后一關。咱們渡氣,不過是形勢所逼,絕無男女之情。今日發生在這溶洞中的事情,便爛在這溶洞里。日后誰都不得提起?!彼宄扑瞿且粍x那的危險性,也怕齊云胡思亂想誤了正事,因此這話撂下來,那叫一個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真不給彼此留一點旖旎之思。 齊云聽到“形勢所逼,絕無男女之情”一句,原本發亮的黑眸黯淡下去,抿唇一瞬,道:“臣去探一探?!敝灰幸环挚赡懿挥枚蓺?,他便不 要穆明珠行此事。 穆明珠一噎,沒料到勁兒使大了,少年會是這么個反應。 不等她說什么,齊云已經一頭扎入水中去。 穆明珠嘆了口氣,在水中靠著石壁等著,不過一會兒,便見齊云折返回來。 少年破水而出,眉目鮮活,卻是抿唇不語。顯然他親自探過之后,也不得不承認穆明珠的解決辦法是唯一的路——他更不能拿公主殿下的性命冒險。 穆明珠冷眼看著他,道:“本殿給你渡氣,還委屈你了不成?” 齊云望著她薄怒微嗔的模樣,胸口發燙,心亂如麻,輕聲道:“沒有……”閉了閉眼睛,甩開紛亂的思緒。 罷了,萬事都由她。 當下兩人深吸一口氣,潛入幽深流水之中,順著水流游出七八米,便鉆入左側發亮的洞口中,沿著上傾的通道一路往前游去,在隱約望見水面守衛的人影時,穆明珠橫臂勾住了齊云的腰。 她如同一尾靈活的魚,鼓著腮湊到齊云唇邊來。 “咕嘟咕嘟”,大部分氣體順著兩人唇邊溢出來,化為一個個小小的水泡,在觸及水面的瞬間破裂開來。 小部分氣體,染著女孩唇間的馨香,通過兩人含緊的唇瓣,渡入齊云口中。 看似平靜的幽深水面之下,潛伏著巨大的能量。 “咦……”守衛中的一個正巧探頭看來,“這水面怎么冒氣泡……”他往通道內望去,卻因為通道內比外面暗太多,而看不清任何東西。 “不知道,大概是變天要下雨了……”另一個守衛打著呵欠答。 “嘩啦”一道破水聲,寒冽的劍光混在潑灑的水光中,一瞬間破開了兩人的喉頭。 那兩名守衛的閑談聲戛然而止,他們甚至沒有感覺到死亡的可怕,只覺喉間一涼,便交出了性命。 齊云掩起染血的袖中劍,回身拉水中的女孩出來。 穆明珠一出水面,張大嘴吸氣到肺中,已經發昏的腦袋這才清明起來,抬眸先看向地上躺著的那兩具尸體。 這么片刻的功夫,那兩人的喉間已經有血水流淌出來,溫熱、黏稠。 齊云原本目光落在穆明珠略微蒼白的面容上,心神為她所牽動,待到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兩具尸 體,忽然心中一涼,不知她會如何看待自己,下意識跨上前一步,想要遮住那兩人的死狀。 誰知穆明珠卻蹲下身去,從靴子中摸出一柄匕首來,在兩人心口各自插了一刀,確保兩人死透了,這才摸索他們身上可用之物——卻除了隨身的劍之外,連一個表示身份的木牌都沒有。她便挪動其中一人的腳,抬頭示意齊云,道:“把他們拋到水里去?!钡人妄R云離開這處洞口,萬一有別的守兵發現這里死了人,那就大事不妙了。 齊云回過神來,有些奇異地看了穆明珠一眼,依言而動。 穆明珠看著兩人的尸首被那暗沉沉的流水卷走,蹲下來在水中洗了洗手上的血跡,觀察著洞口外的模樣。 只見這一處連通暗河的洞口之外,又是一層溶洞,只是這處溶洞沒有前面三層那么高,最矮的地方,只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外面看起來沒有守兵,只在拐角處插著兩根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那些千姿百態的石柱。 與此同時,穆明珠聽到“當啷當啷”的聲響,不斷從左前方的地下發出來。 響聲的地方,必然有人,應當就是第五層所在。 穆明珠與齊云沿著那些巨大的石筍、石幔,腳步輕緩,往發出聲響處摸去。在一片閃爍發光的石瀑布前,穆明珠透過腳下的孔洞,望見了第五層的場景。 只見一個成年男子被鐵鐐捆住手足,綁在一根粗大高壯的石筍上。他不斷擺動手足,使得鐵鐐互相碰撞,發出來的正是穆明珠所聽到的“當啷”聲響。 “是趙洋?!饼R云也從孔洞中望見了,在她耳邊輕聲道。 “誰?” “廢太子事變中逃掉的那個清客?!?/br> 穆明珠立時便想起來了,不久前在金玉園中,她曾經要齊云詳細講一遍她二哥究竟是怎么謀逆的。當時鼓動廢太子周瞻謀逆的,有兩名清客,一名在宮變之夜死于執金吾牛劍手中,另一名卻趁夜逃出了建業城去。 而現在,那名逃走的清客趙洋,竟然被焦道成關在秘庫之中,以鐵鐐銬起來,用重兵把守。 這背后的故事,可就太大了。 也難怪焦道成竟有與她這個公主置 氣的膽量。 “這是重要的證人,咱們得把他弄出來?!蹦旅髦樽隽藳Q定,看那趙洋身上的鐵鐐,若沒有鑰匙,只憑她和齊云,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是絕對不可能把人活著弄出來的——若是斬斷那趙洋的手足呢?她自己否決了這個想法,不等送上第三層,大約就流血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