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57節
從焦家逃走!逃到能庇護他們的公主殿下那里。 焦家趁著水災收了大批的良田,原本一家五口耕種的田地,現在焦家只要買一個青壯,再配合上焦家優于普通百姓家的耕作工具,讓這一個力夫從早做到晚,便可以耕種原本要五口之家耕種的田地。力夫們自然是苦不堪言,可他們至少還能被焦家壓榨。他們的家人或遠親,甚至因為失去了被壓榨的資格,而飽受饑餓。 “要不……”有人望向高地上飲酒作樂的管事,“就今晚……” “就今晚……我知道小六子指的路怎么走……” “我隔壁田里還有倆親兄弟……” 你一言我一語,計劃漸漸成型。 忽然,不遠處的田頭走過來一個年紀稍長的力夫,看著得有半百的樣子,臉上皺紋很深。 這年長力夫是焦家的舊仆了。 見他過來,新力夫們都閉了嘴,頗有些惴惴不安。 “我今年三十七……”那年長的力夫走過來,兩撥人馬平時并不怎么交談。 焦家要舊仆與新仆一同勞作,顯然是為了讓舊仆看住新仆,免得新仆逃跑或生事。 “還能跟你們一起……”那年長的力夫輕聲問道:“……一起走嗎?” 眾新力夫都愣住,先是否認,“什么走?誰說要走了?” “你們別擔心,我不會 告訴別人的……”那年長的力夫有幾分急切,“我知道你們籌劃著什么。只是我已經三十七了,在焦家干了半輩子,一個大子都沒攢下來,也娶不上媳婦……”他顧不得可能的嘲笑,迫切道:“我只是問一問——我三十七了,還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不管是商人,還是權貴,買人從來都只要最鮮嫩的女子、最青壯的男丁,從小就買過來的不論,女孩最好是十二三歲剛通人事,男丁最好是十七八歲筋骨長成。 三十七歲的力夫,就好比齒牙動搖的騾馬,在權貴富豪看來,只合送去屠宰場了。當然這等老騾馬,宰殺來的rou,也入不得他們的口。他們連吃rou,也只吃最嫩的乳豬羊羔,可受不了老牛老馬硌牙難咬。 那些年輕的力夫望著這位惶惶然的年長力夫,一陣微涼的夜風吹來,不禁都抖了抖,仿佛看到了下半輩子的自己。 “你真要來……”大約是物傷其類,有年輕的力夫開口道:“那就來吧……”他猶豫著看伙伴們。 “一起來吧……就說你才三十,就是打小生得老相……” “對,總得去試一試……” “再留在焦家,就得累死在他家田里了……” 那年長力夫連連躬身,夾著臉上深深的皺紋,有幾分卑微討好,道:“多謝,多謝!多謝!” 高地上的管事們吃飽了酒rou,揮著鞭子走下來,“還沒吃完?磨磨蹭蹭做什么?偷懶是不是?想嘗嘗鞭子的滋味了?” “啪”的一聲,長鞭破空之聲,凌厲駭人,叫眾力夫想起這鞭子抽到身上的滋味。 他們匆忙把最后一口雜糧餅子塞到嘴里,顧不得咽下去,在鞭子的驅趕下,逃竄入無盡的田地之中。有人在暗夜里回頭望向這些管事,青年人明亮的眸中滿是仇恨,只要今夜他們逃出了這無邊的田地,尋到公主殿下的庇護…… 逃!逃出焦家去! 金玉園中,穆明珠看著櫻紅整理后呈上來的冊子,上面記著這十日來新收的青壯名單。 收人最初三日是最多的,因為當時揚州城內糧荒,哪怕是青壯沒有事情做,也 要餓肚子,為了不餓死賣身的人很多。只那三日,便收進來三萬人,差不多就是當時揚州城內無事可做的青壯總數。 隨后收來的人便越來越少,一日不過一兩千。 但是隨著她有意識地命人往焦家新收的力夫之中去宣傳,每日收來的人又多起來,只是絕大部分都是焦家的“逃奴”。在穆明珠入揚州城之前,焦家有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去采買受災賣身的青壯,其數目也在數萬上下。 現在這些原本被焦家收去的新力夫正慢慢往穆明珠這里投奔而來。 櫻紅在旁輕聲道:“殿下,如今從焦家逃來的奴婢越來越多。焦家遲早是會來要個說法的?!?/br> “焦家若是要說法,”穆明珠淡淡道:“本殿便給他個說法便是?!?/br> 櫻紅端了茶盞到穆明珠手邊,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方才齊都督的提議,殿下為何不允許呢?” 剛才齊云來見穆明珠,櫻紅就站在屋子里侍奉,因穆明珠也沒有要她退下,她自然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穆明珠合上冊子。 其實齊云懷疑陳倫一案與焦道成有關系已經很久了。 畢竟陳倫密信中,花樹以綢緞纏繞這一線索,直指焦府。 按照黑刀衛的辦事風格,齊云是要找準時機,直接把焦道成給抓起來,然后拿出刑訊的手段,由不得焦道成不交代。 但是穆明珠不許他這么做。 她說不許之后,少年抬眸靜靜看了她一瞬,沒有再堅持。 而穆明珠之所以不許齊云這樣做,原因有兩個。 一個比較能說得過去,那就是因為前世齊云在揚州城送了一條腿,所以她制止他去做這等冒險之事。焦道成很注重自己的安全,幾乎不怎么離開焦府,齊云所謂的找準時機便是潛入焦府。那危險系數是很高的。 另一個原因,則比較見不得人。 若是不徹底激怒焦道成,叫他發狂忤逆,她又如何好下手把焦家這個揚州城內的龐然大物連根拔除呢? 她所圖謀的,可不只是陳倫案的真相。 但這兩個原因都不好對人言,穆明珠歪頭想了一想,似真似假道:“其實仔 細想想,黑刀衛這個差事太危險了,不太適合本殿的駙馬去做。一不小心就缺胳膊少腿的……” “啊,齊都督……”櫻紅忽然道。 穆明珠抬眸往門口看去,就見齊云去而復返,正站在門邊看她,顯然聽到了她方才胡謅的話。 穆明珠倒是沒有一點不自在,笑道:“你怎得又回來了?不是要去查案嗎?” 齊云靜靜垂眸,也像是沒聽到她前面的話,道:“臣接了一份帖子?!闭f著遞到穆明珠面前來。 原來是大明寺的住持凈空發帖,說是寺中的最后一批牡丹花也到了花期,請公主殿下入寺賞花。 “殿下要去么?”齊云問道。 穆明珠看他一眼,笑道:“本殿若是去,你便要護送同去,是么?” 自從金玉園死鴿子那次之后,穆明珠身邊的扈從已經增加了很多。而等到與焦家的糧食價格戰打響之后,她若是離開金玉園,齊云一定會隨行保護?,F下焦家大批逃奴往她這里來,而焦家始終還沒有動作,于是愈發叫人不安起來。若是在外面,齊云跟著她,簡直是寸步不離。 齊云輕聲道:“是?!?/br> 穆明珠一笑起身,道:“那就走吧?!?/br> 大明寺那個凈空住持,自從被她問過陳倫之事后,便恨不能躲起來不見她。便是這陣子修繕藏經閣,她去過大明寺幾次,住持凈空若非逼不得已,總是要人謊稱他閉關去了,根本不會主動出來見她——也不知他一個住持,撒了這么多謊,半夜會不會多念幾道佛經恕罪。 今日這主持凈空忽然主動邀請她去大明寺看牡丹,其中必然有鬼。 只是大明寺中如今現放著她買下來的五千名力夫,同行又有孟羽的一萬府兵,還有建業城中跟出來的兩千扈從,更有齊云攜武藝高超的黑刀衛在側,這大明寺就算真是龍潭虎xue,她也敢闖一闖。 “對了,”穆明珠回身看向跟在后面的櫻紅,道:“準備些點心茶水——大明寺的東西,我是半點都不會入口的?!?/br> 櫻紅忙應下來。 這次住持凈空早早到山下相迎,一路陪同穆明珠入了大明寺,轉入寺中 后院去。 “殿下有所不知,此地有一處思靜園。園中的牡丹與別處不同,花期格外晚些,能看到一年之中最后一次牡丹。殿下從建業城趕來,卻沒能看到第一批牡丹,貧僧心中深感不安,便以這最后一批牡丹來獻給殿下吧?!弊〕謨艨詹荒_底抹油的時候,嘴上還是很會說話的,“您瞧,這思靜園到了?!?/br> 穆明珠抬頭一看,見是一處矮墻圈起的園子,里面生出幾棵兩人高的大樹,樹蓋展開,幾乎遮蔽了半個院落,隔著故意堆空的的磚縫看進去,已經能看到姹紫嫣紅的牡丹花,倒真是個夏日賞花的好去處。 扈從早已經入思靜園內查看過一遍。 穆明珠便點點頭,要與凈空一同入內。 齊云卻在側輕輕一攔,低聲道:“殿下留步……”他親自上前,先入思靜園查看。 住持凈空又開始念佛號,“阿彌陀佛”。 穆明珠有些無奈,笑道:“讓法師見笑了,不過本殿為了安全,身邊人做事細心些也是應該的?!?/br> “自然,自然,阿彌陀佛?!?/br> 穆明珠當著外人,嘴上自然是要維護齊云的,但其實心里也覺得他實在是過于小心了。她便上前一步,已經站到了園門口,笑著調侃道:“齊都督,本殿能進來了嗎?” 話音未落,卻見齊云背對著她,擲刀鞘入樹冠之中,撞碎了片片綠葉,同時已拔刀在手。 穆明珠面色已變,口中卻還故意笑道:“你看錯了,那不過是只野貓……” 就見樹冠中“噗通”一聲栽下來一個長袍年輕人,那人抱著右肩痛叫,齊云黑色的刀鞘也隨著落下來。 而齊云閃亮的刀已經架在了那人脖頸間。 主持凈空領著她入內的園子里,樹上竟然藏了個來路不明的人! 這下子眾扈從刀槍齊出,已是把凈空等人都捆了起來。 主持凈空連聲道:“殿下,貧僧冤枉吶!貧僧實不知有人在此……” 穆明珠沒有說話,這次等齊云查探完之后,才入園中。 那抱著右肩痛叫的年輕人,道:“殿下!草民是有陳倫大人一案的線索提供給您!草 民不是壞人!哎唷,哎唷,這位大人的刀鞘打斷了我的肩膀,殿下求您命人給草民治一治……” 一時這年輕人也叫,外面凈空也叫。 穆明珠揉了揉耳朵,吩咐道:“先把凈空帶下去,找個空屋子關起來?!庇挚聪蚰悄贻p人,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說有陳倫一案的線索,線索在哪里?” 那年輕人跪在地上,右胳膊軟綿綿垂下來,面上已滿是疼出來的淚水,邊哭邊道:“草民叫牛青,陳倫大人來揚州城之后,就是草民在官邸給陳倫大人養馬的。陳倫大人出事兒之前,晚上忽然來馬廄里,正好草民在那里。陳倫大人拿了一封信給草民,說他發現了重要的事情,但是已經被對方察覺了,還說他有很不好的預感,怕是已經被那些惡人團團圍住了,這封信也送不出去,便交給了草民,說是若有一日他死了,叫草民一定把這封信送到朝廷后來派來的人手中?!?/br> “信呢?”穆明珠問道。 “就在草民懷中……哎唷,草民肩膀胳膊都碎了,拿不出來……” 齊云從他懷中果然摸出來一封信,又是很小心得先檢查了那信,才呈給穆明珠。 穆明珠一面拆信,一面問道:“你如何知道本殿今日會來?” 牛青道:“草民不知道。只是草民聽說您最近常來大明寺督辦修繕藏經閣一事,草民進不去金玉園,也不知還有什么地方能等到殿下,于是這幾日來都在大明寺中想碰碰運氣。今日見寺中眾和尚忙碌,說是殿下要來賞牡丹,草民見只有這一處牡丹還開著,便提前多藏了進來。不是草民有意要驚擾殿下,實在是殿下身邊扈從眾多,草民若不是提前躲進來,未必能見到殿下。萬一草民沒能見到殿下,反而給那背后害了陳倫大人的兇手知道了,草民豈不是也小命難保?”他雖然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說起話來卻還口齒清楚、條理清晰。 穆明珠瞇起眼睛打量他,就……很不像是養馬的出身…… “給他把胳膊接上,臉擦干凈?!蹦旅髦榈暤?,低頭看那封信,卻見一眼掃過去,這信上的筆跡的確很像是陳 倫死前留下的那封密信。這封信要么真為陳倫生前所寫,要么就算是偽造——那也是極為熟悉陳倫筆跡的人所仿寫的。 此時齊云給那牛青接上了胳膊,櫻紅也上前親自給他擦干凈了臉。 穆明珠探身一看,不禁微微一愣,卻見這牛青長了一張清俊可人的臉,別說不像養馬的,甚至有些像是煙花之所的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