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44節
謝鈞也笑了,道:“謝某絕不會騙殿下?!?/br> 穆明珠慢慢斂了笑容,道:“這樣好的貨物,想必謝郎君要價不菲?”她本就對謝鈞很是懷疑,此時見謝鈞信誓旦旦有辦法叫齊云在揚州城中消失,幾乎是坐實了她的猜測——難道前世齊云受傷正是謝鈞的手筆?以謝鈞的手腕,前世大約早已知道母皇是要派齊云往北府軍中去的。齊云乃是母皇的孤臣,謝鈞最初沒能撬動齊云,又或者不敢試探齊云,怕談崩了暴露了自己。但是謝鈞暗中已經俘獲了齊云的叔父,所以絆倒齊云,扶齊云的叔父上位執掌了北府軍。那么看起來是世家據有西府軍,皇帝掌控北府軍,實際上大周最大的兩股兵權都已經被謝鈞一個人握在手中。前世當謝鈞推齊云叔父上位之時,謝鈞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所以,前世當真是謝鈞下狠手,在揚州城中要置齊云于死地么? 謝鈞聽到穆明珠詢價,原本還有的五成懷疑又去了三成,至于剩下的兩成,像他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完全信任的。 “怎么?”謝鈞含笑勾頭 下來,望入穆明珠眸中,道:“殿下擔心付不起謝某的要價嗎?” 他的目光落在穆明珠小巧玲瓏的耳垂上,嘆息道:“可惜殿下今日不曾佩耳珰。否則,便足矣報償了?!?/br> 穆明珠陪他演了半天戲,本來準備演到底的,此時實在有點繃不住,嘴角一抽,退開一步,道:“謝郎君,你可真是人間油物?!?/br> 第56章 謝鈞不知穆明珠口中的此“油物”非彼“尤物”,雖然對她的用詞感到詫異,仍是低眉一笑,將這份贊譽照單全收。 穆明珠心中幽幽嘆了口氣,若是流風、回雪兩位美人能有謝鈞十分之一的自信,怕是早聯手起來把他干翻在地了。 她沒有再嘲諷于謝鈞,垂眸思量,方才一番對談,看似是騙過了謝鈞;咭留意他接下來如何行動。 “那么,謝郎君想什么時候動手呢?”穆明珠問道。 謝鈞不答反問,道:“殿下說呢?”仿佛要按照她指定的日子行事。 穆明珠盯著謝鈞,若他果真要害齊云,不管她給不給這個日子,他都是會羰值摹 她歪頭想了一想,笑道:“我還有件要緊的事情要問他。等問過了,我便告訴你動手的時間?!?/br> 謝鈞聲音低靡,含笑道:“皆如殿下所愿?!狈讲叛约凹沂聲r那個稍顯冷淡卻真實的他消失了,慣于風月、談笑曖昧的多情公子謝郎君再度糲幀 穆明珠故意審視著他,道:“你該不會是故意要套我的話,事后好栽贓陷害給我吧?” 謝鈞見她起疑,笑意愈盛,柔聲道:“自然不會。殿下信我?!?/br> 見謝鈞與穆明珠敉廡猩⒕貌還椋府中主人焦道成索性攜在座賓客一同衾,命仆從于湖心亭中設了座,又以船載眾人往湖心亭中。 謝鈞與穆明珠分別于湖心亭落座,卻見正前方從湖水中升粢淮巨大的白玉盤來。 那白玉盤三丈見方,足以容納數十人躺臥于上,厚如青磚,于高艉面近半米處停住,底下是堅固的石柱,四周卻是高逾兩丈的鐵柵欄,人若是給關到其中,真是插翅難飛。 焦府中仆從駕輕舟,從湖面的陰影處駛入光明中來,舟上一只裝了三個奴隸,一只裝了三頭獅子。 仆從打開鐵柵欄上的籠門,驅趕奴隸與獅子都上了那白玉盤。 白玉盤四周亮過繁星的燈燭照耀下,眾人這才看清,那奴隸是鮮卑族人,一男一女 一小孩;獅子亦是一公一母一幼崽。 焦道成后仰于躺椅上,像一塊熬化了的豬油,滿面油光、滿臉得色,伸舴仕兜氖種福指向湖中白玉盤上,道:“請謝鈞先生與殿下瞧個好,咱們揚州城有名的桃色玉戲……” 穆明珠在那地下拍賣場中,早已聽焦成俊講過所謂的“桃色玉戲”,聽到焦道成開口,她微微蹙眉,奪過櫻紅手中的團扇,自己呼呼扇起來,任由風聲蓋過焦道成的聲音。 湖中仆從已經在白玉盤與湖心亭相對的一側豎起了高大的玉色屏風,只待這一場人獸相斗,給它染上那一抹“桃色”了。 這是一場殘酷血腥而又毫無意義的廝殺。 焦府樂師激烈的鼓樂聲中,為了表演的精彩,那三名鮮卑奴只得了短的匕首作為武器,不得不與獅子近身作戰。而這三名鮮卑奴,雖然男的看起來壯碩,女的也強健,但顯然不像那日拍賣場中的鮮卑奴受過專門的劍術訓練。他們的劍法是粗糙的,大約是被捉為奴隸后才學的。而那公獅子與母獅子顯然是人為餓久了,一嗅到人的味道,便開始躁動不安,進入了狩獵狀態。 不管是鮮卑奴,還是獅子,雖然有人獸之分,可是此刻都把孩子護在了身后。 正是萬物有靈,皆有舐犢之情。 廝殺結束的很快,鮮卑奴敵不過獅子之兇猛,都是搏命的打法。那成年男子的鮮卑奴被雄獅咬住肩頭,從中活活破開,仍是抱緊了那雄獅,臨死前將匕首刺入雄獅喉頭,一路下拉至于肚皮。而帶著幼崽的母獅比公獅呶殘暴,已死死咬住女鮮卑奴的大腿,每當她匕首刺落,母獅都能迅速躲過。那女鮮卑奴自知死前殺不得那母獅,而孩子留下來絕對敵不過母獅,便不顧自己被咬住的雙腿,拼盡最后的力氣,將孩子往鐵柵欄外推去。 那孩子身量不過七八歲模樣,單薄異常,身子當真給母親推裊頌柵欄,剩下的腦袋卻無論如何過不去了。 那孩子頭卡在鐵柵欄間,半身懸于鐵柵欄外的湖面上,全憑手臂的力量抓著欄桿,不至窒息而死,哭泣叫喊聲順著湖面飄來,雖是鮮 卑族語,但媽的發音卻是相通的,自然是在喚他的母親。 只是那女鮮卑奴把孩子推秈柵欄外,已是竭盡全力,整個人在母獅撕咬之下,早已魂歸西天。 那母獅咬死女鮮卑奴,自己卻也受了傷,趴下來舔爪子上的傷口,一時顧不上那小孩子。 此時玉色屏風上染了血色,鼓樂聲止息,湖心亭中一片岑寂,唯有焦道成哼著小曲、手扣桌面打節奏的聲音,顯得分外刺耳。 穆明珠見那孩子半身懸于鐵柵欄之外,片刻過后不是葬身獅口,便是活活卡死,因笑道:“大戲落幕,屏風已得,焦郎君何不收了神通?那孩子未死,自有他的因緣?!?/br> 焦道成慢悠悠瞥了她一眼,道:“他死了,自然還有吆玫?。草民族中牌筒欢?,卻也有十萬之數,死一個算什么呢?正愁他們沒處安置。再者說了,不過是些鮮卑賤奴,殺了這些雜種,正報我大周之恨。殿下莫不是起了婦人之仁?你只看他如今小,若給他放回去,再過三四年,他便能上陣殺我大周子民了?!?/br> 穆明珠并不惱怒,淡笑道:“不料焦郎君還有這等忠君愛國之心、同仇敵愾之情。只是不知焦家每年運往鮮卑的鐵器怎么算?今日焦家運艫拿懇患鐵器,都可能是來日陣前鮮卑人拿來殺我將士的利刃吶?!?/br> “你!”原本癱坐如豬油的焦道成怒而起身,下意識要手指穆明珠發作,總算記得眼前人身份,忍怒縮起手指,復又躺回去,只手握成拳,壓著怒氣笑道:“倒是草民忘了。殿下原是師承鸞臺右相蕭負雪,他如今擬的那什么新政,要給奴婢恢復自由身,又要削減草民等府中的奴婢之數——想來殿下跟右相是一般的心思,金磚紅墻里坐久了,便有些看不清民間的事情,覺得奴婢也能當人看待了?!彼掍h一轉,森冷道:“建業城中的事情草民管不到,可這揚州城中奴婢就是奴婢,跟一條狗、一只雞沒什么區別?!?/br> “好?!蹦旅髦閿苛诵θ?,揚眉一指湖面白玉盤之上,冷聲道:“齊云,給本殿破了那鐵柵欄?!?/br> “是?!饼R云應聲從她身后轉 來,撿起案上用來游戲的花箭,折斷箭尾羽翼。 焦道成一聲冷嗤,道:“草民今日倒要開開眼?!憋@然認為只憑幾支花箭,如何能破了鐵柵欄。 卻見齊云拉弓如滿月,上搭三箭,遙對白玉盤,力沉腰腿。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乃是少年手腕輕抖,三箭連去,勢如驚雷。 只聽“咄!咄!咄!”三聲連響,箭頭釘在鐵柵欄上,連冒三簇火星,都撞在那孩子卡住的同一側鐵桿上,竟叫那鐵桿彎曲,使得縫隙變大了許多。 那孩子又哭叫了兩聲,才反應過來,一松手墜入湖水中去。 眾人尚來不及為齊云的箭術叫好,就聽焦道成冷笑道:“倒是正好喂了太泉湖中的鱷魚?!彼[眼向穆明珠看來,咧嘴道:“今日湖中鱷魚,還不曾喂過?!?/br> 湖水茫茫,沒有主人家的幫助,又如何去救那落水的孩子? 這一場爭執,到底是焦道成贏了。 誰知焦道成話音方落,就見那白玉盤之下,那落水的孩子竟又冒敉防矗似是知曉湖中可怕,他攀著支撐白玉盤的石柱爬了上去,立于鐵柵欄之外的白玉盤邊緣處,把自己與獅子隔絕開來。 穆明珠淡淡一笑,看向焦道成,慢悠悠道:“看來這太泉湖中的鱷魚,要繼續餓下去了?!?/br> 焦道成面色鐵青,說不艋襖礎 一直坐山觀虎斗的謝鈞,仰頭望向已經起身的穆明珠,看穿了她那淡笑下的一點得意,忽然下意識抬手撫了撫嘴唇——這小公主雖有一副肖似他的黑心腸,到底不失為一位美人。 穆明珠起身乘舟至于岸邊,舉步欲走,忽然又回首,看向跟在身后的焦道成,淡聲道:“哦,對了,有一事焦郎君說錯了。釋奴新政,并非本殿師承于蕭負雪。這原是本殿的主意,鸞臺右相也不過從而行事罷了?!?/br> 焦道成鐵青著臉擠粢桓魴來,道:“原來如此,多謝殿下賜??! 原本乖巧立在謝鈞身后的流風,聽到“釋奴新政”等語,忽然悄悄抬眸看向穆明珠,卻見燈燭光影之下,那小殿下回身傲立于一眾有權有勢的男子之前,眉宇間既有傲然英 氣又有慈悲低徊,不知怎得,竟叫她想起濟慈寺中所見的佛像來。 穆明珠并沒有留意到流風的目光,見焦道成雖然捏鼻子低了頭,但今夜距離撕破面皮也不過一層窗戶紙的事兒了。她轉身快步向焦府外而去,聽到身后熟悉規律的腳步聲,知是齊云在后——她入揚州城數日,已然熟悉了齊云的跟隨。 “齊云?!蹦旅髦椴仍阢~錢鋪就的小徑上,示意齊云與她并肩同行,側眸看了一眼安靜的少年,仿佛方才那驚艷三箭并非粲謁手,徑直悄聲道:“我同謝鈞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第57章 穆明珠原本只是試探,畢竟齊云武藝過人,必然耳聰目明。 方才她與謝鈞交談之時,齊云所在之處距離他們并不算近,若是尋常人在齊云的位置,自然聽不清她與謝鈞說了什么;但如果是齊云,說不得會有意外。 但穆明珠也沒有十成的把握,此時猛不丁問出來,還是存了詐他的心思。 孰料齊云眉棱微動,竟是不閃不避,只一個“是”字便全然承認了。 穆明珠挑眉看他,道:“你的耳力如此驚人?” 齊云垂眸道:“不過比常人略強些?!?/br> 穆明珠笑道:“方才那樣的距離,你都能聽清我與謝鈞的低語。那豈不是方圓百丈之內,對你來說沒有秘密?”若是在宮中,隔著一堵墻,遮得住他的視線,卻堵不住他的耳朵。 齊云沒有回答,只是更深得低下頭去,眸光微動。 穆明珠看不到他的面容,便轉過頭去望著足下重重疊疊鋪就的銅錢小徑,道:“你不怕嗎?”她點破道:“本殿可是同謝鈞約好了,要殺你呢?!?/br> 齊云在她身后,低聲道:“殿下會嗎?” “本殿不會嗎?”穆明珠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本殿不會?” 齊云走在她身后,如影追光,輕聲道:“臣就是知道?!?/br> 對于殿下而言,比起同謝鈞密謀要“殺”他這件事,他過人的聽力反倒成了更值得關注討論的事情。 這不像是一個真的對他起了殺機的人。 然而雖然理智如此判斷,可是齊云內心深處,仍是有一種隱隱的恐懼——也許殿下真的如何憎惡于他,恨不能殺他而后快。 在太泉湖畔,聽到風中送來的密謀聲時,有那么一瞬間,齊云是相信了的。 他想到一個月前韶華宮中穆明珠同他的那場大爭吵,吵到尾聲她沒有像素日那樣保持著旺盛的怒氣,反倒是有些疲倦得坐下來看著他,勸他對這樁婚事再仔細考慮考慮,認真的樣子叫他竟有幾分害怕。他想到數日前建業城皇宮中,他隔窗聽到的穆明珠與楊虎的談話聲, 她當時說跟著他來揚州城是為了纏著他解除婚約。 入揚州城這數日來,諸事繁忙時反倒容易過,一旦他獨處安靜時,心頭便總有一片陰云。穆明珠待他的態度稍微冷淡些,他便止不住心悸驚懼,生怕這是最終決裂的預兆??墒撬遂玫却?,在這一點上無計可施。自賜婚以來,他做得許多件事情早已證明,在與穆明珠有關的事情上,他最擅長的便是弄巧成拙。 所以在她面前,低下頭來,把自己變成一道沉默的影子,反而會讓這婚約更長久一些,也讓他能夠多一點時間名正言順出現在她身邊。 穆明珠聽到齊云輕聲的回答,卻從中品出了一點執拗的意味。 她尚且不及細思,就聽身后有人喚她。 “殿下!殿下!”揚州都督孟羽沿著小徑一路跑著追上來。 方才穆明珠轉身就走,好不瀟灑利落,但是孟羽卻還要向主人家與謝鈞先生辭別,不免就晚了半步。 此時孟羽追上來,乃是要護送穆明珠一路回金玉園去的。 穆明珠看一眼沉默的齊云,還有話要同他說,便尋了個由頭暫且把孟羽支開,道:“本殿方才一時意氣,強行保下了那小鮮卑奴。但惹怒了焦道成,那小鮮卑奴在府中留下去怕也活不成。勞煩孟都督折返去走一趟,把那小鮮卑奴也帶出來?!?/br> 孟羽微微一愣,想到家主孟非白的交待,雖知此舉會觸怒焦道成,仍是一口應下來,道:“殿下放心?!北阌诸I兵折返,往太泉湖畔去帶走那小鮮卑奴。 太泉湖畔的花叢間,焦道成與謝鈞等人坐于草地之上,各自攔著美人,在穆明珠走后,開啟了夜宴的下半場。 揚州刺史別駕崔塵湊到焦道成身邊來,面露愁容,低聲道:“今夜怕是惹惱了那小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