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35節
穆明珠又道:“若陳倫之死,與鮮卑奴背后的人有關,那這揚州城中可真是危險萬分?!彼邶R云,道:“不管你查到什么線索,在謝鈞到來之前,切莫輕舉妄動?!?/br> “謝郎君?” 穆明珠一笑,同他眨眨眼睛,道:“本殿給咱們拉來個墊背的?!?/br> 齊云其實已經接到消息,清楚謝鈞要來,原本還有些話要說,聽到“咱們”二字從公主口中吐出來,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底下的話便說不出 來。 穆明珠看他愣怔的模樣,倒是有些傻氣,又笑著叮囑了一遍,道:“齊云,你要珍重自身,不是什么事兒都值得搏命的?!鳖D了頓,又道:“怎會把自己同那鮮卑奴比?本殿用你,可不是為了要你與熊生死斗?!?/br> 公主殿下的話雖然是責備,卻仿佛含了一點嗔怪,并不嚴厲,而且透著明確的關心之意。 齊云喉頭發干,心也狂跳,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連公主殿下已經遙遙離去了,也并不知曉,垂頭望著自己的靴子,隔了許久,才輕聲應了一個“是”字。 第43章 焦家大堂之中,焦成俊跪坐于伯父焦道成之側,將這一日陪伴公主殿下的緊要事情大略講來。 “……如此,殿下買得那鮮卑奴,回金玉園中去了,瞧著倒是沒有不高興之處。只是要咱們在舍粥之處,加多兩倍,也打出她與陛下的旗號來?!?/br> 焦道成敞腿坐在玉席上,由美人服侍著含了湃過冰的蒲桃,嚼了兩口,哼笑道:“這小丫頭倒是無恥?!钡撬⒉辉谝饽旅髦槿绾?,轉而問道:“那來查案的黑刀衛都督呢?” “那齊都督一路跟著,倒像是不著急查案?!苯钩煽』貞浿兹账?,道:“侄子瞧著,公主殿下與那齊都督的關系,倒是未必如傳聞中一般惡劣?!?/br> “怎么說?” 焦成俊微微一噎,這只是他感受到的一種氛圍,可若是他有理有據說出來,細想來卻又無事可說,然而不敢不答,只得道:“大約是當著侄子,殿下與那齊都督也都收著性子?!?/br> 焦道成對于這等小兒女之事不感興趣,半垂了眼睛,享受著美人捏腳揉背。 焦成俊低聲又道:“只是今日花費,需得往賬上記了……” “多少?” “買那鮮卑奴計價黃金八萬兩,咱們是左手倒右手,記上一筆消了賬便是?!苯钩煽∮行┩掏碌溃骸爸皇撬徒o公主殿下的花用,原本的五萬兩銀票與千兩黃金,猶不足夠……” 焦道成有些不悅,他雖然豪富,卻深諳每一分錢都該花在刀刃上的道理,自己揮霍是無所謂的,送出去給別人的卻要看值不值。在他目前看來,侄子花在穆明珠身上的資金,已經超過了穆明珠本身的價值。 “等她開口討要之時,你再來報賬不遲?!苯沟莱勺鹕韥?,不耐煩得擺手示意美人退下,轉著肥白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沉聲道:“明日,謝鈞先生將至。那才是正經的大事?!?/br> 焦成俊一凜,忙應下來。 “置辦下這么大的家業不易,”焦道成雖然寵妾如云,惜乎命中無子,只得栽培幾個侄子,提點道:“維持這么大的家業 更不易,若是建業城中沒了靠山,誰都想咬你一口肥rou嘗嘗。這次謝鈞來揚州城,我出迎之時,你跟著學著點——也叫謝鈞知道有你這么一號人物?!?/br> 焦成俊仔細聽著,恭敬笑道:“侄兒多謝伯父提拔?!?/br> 伯侄二人論起謝鈞將至,便都顧不得尚在揚州城中的小公主殿下了。 金玉園中,靜玉得知公主殿下歸來,忙就換新衣打扮起來,又催促靜念也去梳洗。 靜念強不過他,坐到鏡子前面,望著自己鏡中光溜溜的腦袋,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忽然又發了癡。 靜玉換了一身素僧袍,配了紅袈裟,攬鏡自照,怎么看都是個風流俏和尚,一抬眼見靜念呆坐不動,便道:“阿念你又拖我后腿!我可是早打聽好了,方才殿下傳了外院那些舞姬侍君進去吹拉彈唱,沒道理咱們過去會給攔下來——你想什么呢!”他走過去推了靜念一把。 靜念望著鏡中那個陌生的和尚,想起自己前些時日是為了躲什么才落發做了和尚,再度感到膽寒,輕聲道:“阿玉,咱們莫要往上湊了。萬一像阿生那樣得了瘋病,又或是像阿香那樣……” 靜玉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怒斥道:“我看你是已經瘋了!那晚咱們什么都沒看到——你還想不想活了?”見靜念老實了,這才緩緩松了手,低聲道:“你當我為什么掙了命要往殿下跟前湊?只要跟著殿下離了揚州城,從前的事兒便再追不上咱們?!彼匆谎郯l呆的靜念,道:“好,你今夜就歇著吧。我去給咱倆掙個前程出來?!?/br> 然而事與愿違,靜玉今夜也沒能近了公主殿下的身,在院門就給攔下來了。 外院來的歌姬侍君也都是只在旁邊奏樂起舞,卻不見公主殿下的人影。 原來穆明珠今夜命這些人前來,不過只是為了不使焦家主事者起疑,她本人并沒有心緒享樂,此時于笙歌之中,隱在內院竹林內的書房中,并不見來人。 靜玉被櫻紅攔下來,因識得她是公主殿下身邊的大侍女,并不敢說什么,笑候在一旁,只是也不肯死心離去。然而禍不單行,他沒能見到公主殿下,倒是遙遙得又見了 那黑帽黑面黑心的長刀都督。 靜玉瞪了那黑都督一眼,只覺腰間又隱隱作痛,便問這一日來結交的小侍女,道:“那廝是誰?” 那小侍女便是昨夜送蒲團給他,又送點心給他之人,名喚翠鴿,抬眼一瞧,唬得面無血色,低聲道:“快別亂說,那是咱們以后的駙馬爺齊都督?!?/br> 靜玉微微一愣,瞇眼打量著齊云。 此時齊云領兵巡查,已按刀走到近旁來。 靜玉仗著有公主殿下的大侍女櫻紅在側,料想齊云不敢亂來,要出那日的一口惡氣,便故意冷笑一聲,道:“我當是哪里來的都督這么大的氣性——原來是個妒夫!”他的聲音并不高,卻足夠齊云聽到。 齊云抬眸向他看來。 那小侍女翠鴿嚇得恨不能跪了,扯了靜玉袖口,急切道:“小師傅快別亂說!那是黑刀衛都督,兇狠極了……” 靜玉也聽聞黑刀衛的威名,然而輸人不能輸陣,冷嗤道:“憑他什么黑刀衛、白刀衛,難道大得過公主殿下去?他不過占了個名分,又能為殿下做什么?況且,有什么他能為殿下做的,是我做不得的?”他如此豁出去,固然是為了出氣,其實也是劍走偏鋒,希望能引動公主殿下前來探查。 櫻紅方才其實便已聽到,只是不好出面,此時聽靜玉說得愈發荒唐,只得上前來擋了一擋,不好直說靜玉,只對翠鴿道:“我說怎么哪里也尋不見你,原來是躲到這里偷懶說話。我看今夜怕是要落雨,你且去把后屋的窗戶都放下來?!?/br> 翠鴿千恩萬謝,忙應著去了。 靜玉方才逞強,此時見櫻紅過來,早已閉了嘴假作觀花,實則目光溜過櫻紅肩頭,頗有幾分擔心那齊都督上來與他計較。誰知他一眼望過去,卻只見那黑面都督離去的背影,竟是不曾理會他。 靜玉松了口氣,卻又更加惱怒,仿佛全沒給人看在眼里。 齊云靜默得回到跨院書房中,卻見副都督蔡攀已然等在其中。 蔡攀一見齊云,便從椅子上立起來,恭敬道:“小公子?!彼菑那案S齊云父親的屬下,一直在黑刀衛中為官,私下總是以“公子”稱呼齊云,總也不肯 改。 “蔡叔坐?!饼R云入內。 蔡攀遞上密冊,道:“那謝鈞今夜已至渡口,明日便可渡江進入揚州城?!彼蠲鼛搜赝居^察盯梢謝鈞,然而不曾發現什么異動之處,只將兩日來與謝鈞相關的人員往來都記錄在冊,呈遞上來。 “蔡叔辛苦?!饼R云低頭看冊中記載,看完之后便依規矩,當即燒毀于火盆之中,道:“您先去歇息吧?!?/br> 蔡攀應著退下。 齊云枯坐于書桌前,卻止不住想起靜玉的話。他能為公主殿下做什么?他想到白日侍君館中所見,那些侍君一個個湊上來,無所不用其極,服侍人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他齊云能為公主殿下做什么? “都督?!鼻赝谕馇瞄T。 “進來?!饼R云斂了思緒。 秦威入內,呈上了幾本冊子,道:“屬下奉命往揚州黑刀衛處,調來的消息。今日咱們在底下拍賣場所見的可疑數人,這里都有他們的身份信息。只是還沒查到那鮮卑奴的來路,揚州城的黑刀衛丁校尉不肯給來往商人的明細?!?/br> “本督明日親自去問?!饼R云冷聲道。 秦威咧了咧嘴,便知道那丁校尉要倒霉了。 齊云看過那幾本冊子,都是今日拍賣場上的客人身份信息,其中有一冊,寫的正是最后與穆明珠競拍鮮卑奴的素衣公子。按照規矩,他本該燒毀這幾冊謄寫的抄本,可是他想起回程時,跟在穆明珠身后,分明聽到她問焦成俊,那素衣公子是什么來路。 秦威已經習慣性得搬了火盆過來,笑道:“都督,屬下來燒吧,這么熱的天,您去歇歇?!?/br> 齊云手指按在素衣公子那一冊,靜了一息,起身道:“把余下的燒了?!北銛y了那一冊往內院而去。 不再去想虛無縹緲的可能,不再去糾結于殿下如何看他——只問他能為她做些什么。 齊云走在滿天繁星之下,生來便壓抑沉重的一顆心,竟就此豁然開朗。 他揣著那寫了素衣公子身份的冊子,卻像是領悟了一種智慧。 此時笙歌人群都已散去,竹林掩映的內院中,穆明珠也正仰觀銀河星辰。 今日鮮卑奴的出現,把三年后異族南下的陰云拉到 了眼前來。 穆明珠回園中后,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中,推演著要如何在三年的時間內破局。在鮮卑大軍南下之前,她只有三年的時間。三年的時間,如果既要強行扼制世家,又要奪嫡,在大周內部斗得四分五裂之后,還要籌集資金人馬備戰迎敵——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做不到!事有輕重緩急,權力爭斗也有大義小利,她所想出的破局之法,便是聯合一切能聯合的力量,備戰鮮卑大軍!只要對鮮卑一戰打贏,她便是無冕之王,從中拿到了兵權,更有什么不敢為? 大周不只是建業城中的皇帝重臣,也不只是朝堂上的陰謀陽謀。正如今日拍賣場上,那豪擲萬金的素衣公子,不亦正是一股力量?這樣的力量,在大周四境還存在多少呢?而她要做的,便是盡量不引人注目的、將之一個個收為己用罷了! 第44章 “殿下,薛醫官來了?!睓鸭t輕輕走入院內,低聲傳報。 穆明珠從浩瀚星空中收回視線,撫定心神,道:“有請?!?/br> 她在決意渡江入揚州城后,便命人邀請了醫官薛昭同行,打著的幌子乃是她還需要薛昭調理身體。其實是因為她知道前世揚州水患之后,爆發了疫病,疫病傳入建業城中,引得皇宮中也一陣恐慌。前世這場疫病,雖然在建業城中還能夠控制,但是在城外的廣大揚州土地上,卻導致了十室九空的可怖局面。水災疫病之下,揚州這處大周的糧倉重鎮就此垮了,以至于朝廷不得不仰賴世家豪族之力,籌措糧餉。 薛昭緩步走入院中,在穆明珠身前三步處停下來,拱手道:“回殿下,臣已經給那鮮卑奴看過了,只是力竭暈厥。若殿下要見他,臣可以給他施針喚醒。否則還是待他恢復后自然醒來好些,屆時再給他用些順氣補養的湯劑便是了?!?/br> 今日自地下拍賣場帶回來的那鮮卑奴,不等穆明珠問話,便已經暈過去了。 穆明珠便命薛昭去給他看過。 “不必?!蹦旅髦椴⒉恢币娔酋r卑奴,轉而問道:“依薛醫官入揚州城后之所見,可有疫病之虞?” 薛昭嘆了一聲,道:“水災過后,饑民遍野,疫病叢生也是難免?!?/br> “那這疫病可會傳到建業城中?” 薛昭微微一愣,思量著道:“這就取決于揚州城附近疫病的嚴重程度了。若此地疫病爆發,那么與江對岸往來的商船力夫,攜帶的米面布帛,都可能會致使建業城中也爆發疫病?!?/br> 穆明珠蹙眉,然而心中稍微松了口氣——若果真是自然傳播的,倒也罷了。 至少背后奪權之人,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故意傳播疫病入建業城。 薛昭又道:“只要揚州城立時采取措施,控制疫病,收容災民。臣看不至有大疫爆發?!?/br> 穆明珠點點頭,道:“可是你入城這兩日來,可看到揚州官員有防疫的舉措?”前世疫病爆發嚴重 ,人為的疏忽在其中究竟占到了幾成?而當地官員的疏忽,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薛昭道:“臣可以配制防治疫病的湯藥,只是恐怕藥物不足用……” “你只管去做?!蹦旅髦闇睾偷溃骸八幉牡氖虑?,由本殿來調度?!?/br> “是?!毖φ褢艘宦?,忍不住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 他與這位小公主殿下算不得熟識,但卻聽過她許多故事。大部分都是這位殿下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建業城中流傳著這位小殿下天縱英才、當代甘羅的美名,他那位還是鳳閣侍郎的好友蕭負雪也時不時提起這位聰慧過人的學生、并很是引以為傲。只是可惜這位小殿下到了豆蔻之年,忽然性情一變,不修課業,不思政務,專司風月,甚至荒誕到要以昔日的老師蕭負雪為面首…… 蕭負雪自此閉口不提這唯一的學生。 饒是如此,上個月東郊道觀,溶溶梨花之下,蕭負雪仍是懇請他為這位小殿下診脈,只是不要透露是他所求。 這于薛昭不過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