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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4節

    第5章

    少年走過她身邊的動作,像是電影里面的慢動作。

    壓得極低的黑色帽檐,遮住少年的眉眼,只露出瘦削而優美的下頜和一抹血紅的唇。少年右手按在腰間,黑披風下探出垂著紅纓的刀柄。隨著他迅捷的腳步,披風迎風掀開一角,露出他的雙腿。

    少年的雙腿包裹于黑色長褲中,筆直修長,隔著衣料幾乎可以想見那底下緊實的肌rou。

    那是一雙健康的、完好的、充滿了青春生機的腿。

    這是他即將失去的。

    直到少年如一朵泛著寒意的黑云從她身邊掠過,直到少年的兩名侍從也隨之跟上,穆明珠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為首的少年,和跟隨在他身后的侍從,具是黑帽遮臉、長刀伴身,緊身衣褲,固然方便利落,卻與崇尚峨冠博帶的南山書院格格不入。

    他們是大周令人聞風喪膽的黑刀死士。

    黑刀死士,是當初昭烈皇帝從北府兵中擇精銳忠誠者,單獨分出來的一支部屬,作用類似于明朝錦衣衛又或是東廠宦官。當年昭烈皇帝能血洗世家,黑刀死士當論首功。能在此時南山書院山頂讀書的子弟,往上數三代,必然有親人喪命于黑刀死士之手。少年奉皇帝之命,來南山書院聽謝鈞講課,其處境可想而知。人們憎惡他,偏又奈何不得他,只能私下唾罵他。

    穆明珠的思緒飄了很遠,但實際上不過幾息之間。

    少年已經掠過她身邊,走到了上一層的高臺,黑色勁瘦的身影即將沒入幽幽翠竹之間。

    “齊云!”穆明珠揚聲喚道。

    其實她沒有必要這樣高聲,在場鴉雀無聲,哪怕她只是如常送聲,少年依然能聽清。

    但大約是在那只薄口棺材中的三年里,她蜷縮其中,在無聊的白日呼喚過太多次少年的名字,希望他的魂靈能從某個神秘的地方冒出來,卻沒有一次實現。

    總之,穆明珠揚聲喚了少年的名字。

    如棺木中的千百次一樣,沒有人應聲。

    只是這一次,高臺上的少年身影一頓,他靜了一息,似乎在懷疑出現了幻聽,隨后他側身從高臺上俯瞰下來。

    少年輕抬左手,以食指骨節頂起寬邊的黑色帽檐,露出一雙陰沉的黑眸,淡漠的目光往底下喚他的女孩身上探去,一探即收。

    隨即,不等穆明珠再說什么,少年再度轉身向上行去,沒有回應她的呼喚,黑色背影很快便隱沒于翠竹之間。

    穆明珠倒是沒有很詫異,畢竟前世她跟齊云的關系,實在談不上友好。

    而依照昭烈皇帝的祖訓,凡是入南山書院,便只有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尊卑,余者都是同窗,不管是什么人,都是一樣的。雖然幾十年下來,南山書院已經分了寒門與世家兩派,但這規矩還是流傳下來,一入山門,便以同窗而論,不需按地位尊卑行禮問安了。

    所以同窗喊你的名字,你當然可以置之不理。

    穆明珠摸了摸鼻子,眸光一轉,見那自薦的學子還等在一旁,忽然覺得眼熟,想了一想記起來了——這汪年便是宮變那一夜,跟著蕭負雪入殿,給母皇擬定退位詔書之人。

    看來前世這汪年在自己這里沒有走通,轉而拜入了她姑姑門下,最后與叛黨成為一伙。

    她既然有心登基掌權,這倒也是招攬人才的一個途徑。

    想到這里,穆明珠又多看了汪年幾眼,卻見這學子與后來的篡位者周睿還有幾分相像。不過汪年看起來也就二十如許,那周睿此時也已經三十有余了。她有心試探牛乃棠這會兒是否已經與周睿相交,因此指著汪年給身后的牛乃棠看,笑道:“表妹,你看這學子像誰?”

    牛乃棠被威逼利誘帶來書院,滿心不痛快,只是敢怒不敢言,氣沖沖道:“我哪兒知道他像誰!”

    穆明珠也不惱,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你看他像不像歧王周睿?”

    牛乃棠神色大變,垂眸道:“我不知道——咱們快上山吧,若是謝先生已經到了,豈不壞事兒?”

    牛乃棠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可以說是毫無心機。

    穆明珠見狀,心中咯噔一下,便知她已經與歧王周睿有了首尾,只不知到了什么地步,當下不好細問,轉而笑問汪年道:“把你這詩詞交給郡主點評如何?”

    汪年微微一愣,卻有些倔強,道:“若果真如此,請殿下賜還于在下。在下佩服殿下的才學,這才斗膽求教?!?/br>
    言外之意,他是要依附穆明珠,旁人都不可。

    穆明珠似笑非笑,道:“本殿有何才學?”

    那汪年當真有備而來,立時誦了一首穆明珠十二歲時所作的詩篇,大加稱頌。

    穆明珠以手扶額,略有些頭疼——當初為了討母皇歡心,她的確借著小孩殼子,扮過神童。

    不過所有的神通,都在廢太子事變之后,于她十三歲那年收起來了。

    “本殿知道了?!蹦旅髦榻乜诖驍嗤裟晏咸喜唤^的馬屁,示意櫻紅收下此人的自薦文書,便帶著牛乃棠往山頂平臺的課室而去。

    此時已經臨近上課的時辰,課室內學子們已經按部就班坐定。

    謝鈞聲名聞于天下,世家子弟以能聽他一堂課為榮,這會兒能坐在課室之內的,都是大周最頂級的權貴之后。

    通往課室的外書房里,滿滿當當等候著這些子弟們的仆從侍女,跟隨齊云而來的兩名黑刀死士釘子般扎在角落里,正如他們的首領那樣,與南山書院格格不入。

    穆明珠站在外書房打開的長窗外,向課室內望去,只見眾人已坐定的課室內,最后兩排都空著,而對面最后一排臨窗的位置,孤零零坐著黑帽黑衣的少年。

    齊云所在的位置,是沒有世家子弟敢靠近的。又或者說,世家子弟不屑與他為伍。

    前世凡是謝鈞的課,穆明珠都是坐在第一排正中,方便她坐實風流之名,出言調戲謝鈞,又或是欣賞對方的美姿容。她那時候很少留意齊云坐在哪里,也很少留意他什么時候在,什么時候不在。她更愿意去無視他,以維持自己的好心情。

    “瞧瞧這是誰!”一道含笑繾綣的聲音從前排傳來,卻是相府出身的蕭淵。

    此時的蕭淵,還沒有經歷后來的劫難,笑容輕松舒展。他的父親本是大周丞相,十年前不知怎得遁入空門,去濟慈寺做了和尚?;实郾阋蠛蜕械牡艿芾^續做了鸞臺右相,這便是蕭負雪。

    蕭淵與穆明珠自幼熟稔,脾氣相投,關系算是很不錯。

    “你的佛經抄完了?”蕭淵笑問道。

    穆明珠聳聳肩膀,算是回答。

    “過來坐?!笔挏Y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不了?!蹦旅髦橥炱鹋D颂牡氖?,道:“我今日與表妹一處坐?!?/br>
    牛乃棠恨不能長出翅膀飛走。

    兩人一個是相府子弟,風流倜儻;一個是大周公主,天賜貴胄。雖說南山書院只論同窗,可人終究還是要走出書院的,因此兩人一問一答之間,早已牽動了課室內所有人目光。

    只除了靜默坐在最后角落里的齊云。

    穆明珠走入課室,于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一排,停在了齊云面前。

    少年脊背挺直,坐在窗邊,黑色帽檐不曾抬起。

    “勞駕?!蹦旅髦橛昧怂讲诺挠迷~,兩根白嫩的手指按在少年身旁的書桌上,“借過?!?/br>
    課室之內,眾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作者有話要說:

    女鵝好可愛?。。?!

    第6章

    穆明珠并不在意她的舉動給滿座同窗帶來了多大的刺激,只含笑盯著少年。

    齊云在她走來時,已攥緊了雙拳,此時在帽檐遮擋下,側頭望著她抵在書桌上的兩根手指,不言不語亦不曾看她,但明顯絲毫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穆明珠也并非當真要他讓路,因少年坐在臨窗的位置,本就不需要起身給她讓路。她不過是逗趣罷了。

    “本殿就坐在這里了?!蹦旅髦樵谏倌晟砼宰聛?。

    櫻紅上前為她鋪好紙墨筆硯后退下。

    牛乃棠躲在櫻紅身后,也想跟著換個地方坐——她既不要挨著壞表姐,也不要挨著那駭人的黑刀死士。

    “表妹,你去哪兒?”穆明珠悠悠道,下巴點一點自己身前的空位,道:“就坐在這里?!?/br>
    她的聲量不高,語速也和緩,卻有股不容置喙的氣勢。

    牛乃棠滿心想逃,卻不敢當眾違拗,生怕壞表姐給她弄個下不來臺。

    她噘著嘴在穆明珠指定的位置坐下來。

    蕭淵見狀,卻也換了座位,到了齊云前方空位處,側身對穆明珠笑道:“今日謝先生的課,你怎得不去前排了?枉費我給你留了位置?!?/br>
    穆明珠淡淡道:“前排坐膩了,換到窗邊透透氣?!?/br>
    蕭淵挑眉,顯然并不相信,卻也沒有追問,笑道:“明日我府上開宴會,你來不來?許多年少俊杰求到我這里,想得殿下撥冗一見呢!”

    穆明珠正經八百道:“近日揚州水患,本殿為百姓憂心,抄經念佛尚且來不及,哪有心情玩樂?!?/br>
    蕭淵“嘖”了一聲,見她像是換了個人,不禁難以置信,瞪起眼睛打量她。

    便在此時,上課的鐘聲響起,方才還低語聲不斷的課室內立刻安靜下來,蕭淵也轉身過去不再閑聊。

    謝鈞的課,沒有人敢不重視。

    可是伴著鐘聲走進來的,卻并不是謝鈞,而是他的書童。

    那書童入內,朗聲道:“謝先生今日不得空來書院,遞了一則題目來,請諸位即堂作文章出來?!?/br>
    這也是時常會發生的事情。

    謝鈞并不是每堂課都會來的。學子來十堂課,能有三堂課見到謝鈞本人,已是很幸運的。

    饒是如此,也無人敢有所不滿。

    哪怕見不到謝鈞,能寫謝鈞親自出的題目,便已經是一種榮耀;更不用說所寫的文章還會經謝鈞親自過目。

    書童道出題目來,卻是《大學》中的一句。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題目一出,滿座學生立時苦了臉,這句話意思并不難,可是要寫出能呈給謝鈞過目的文章,卻難。

    與冥思苦想的眾同窗不同,穆明珠卻是成竹在胸,提筆便寫。

    前世眾人作此題目時,她應當還是在禮佛堂中抄寫《心經》,但后來謝鈞講解這題目的那一堂課,她卻是坐在前排仔細聽了的。謝鈞能聞名天下,家世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本人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他課上說的許多道理,她當初聽時不覺,直到做了幽靈,看遍世情,于棺木中獨坐時想起來,才知其中滋味。

    她援筆立成,一篇寫完,擱下墨筆時,眾多同窗才剛想好思路開始落筆。

    一堂課有半個時辰,沒有提前交作業這一說。哪怕早已寫完了,學子也當再三審讀,以示敬重。

    穆明珠擱了墨筆,百無聊賴,便專心致志打量起身邊坐著的少年來。

    少年面前的紙張只落了兩三行字,他正一字一字繼續寫下去。

    穆明珠觀察人的時候,除了看眼睛,便是喜歡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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