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那人面無表情,但紅唇的嘴角輕輕勾了下,而后紅唇退后,被黑暗吞沒。 男人繼續朝黑暗中追逐過去,畫面落幕。 整條片子樊昱都沒露出正面,但他的身形、氣息,還有帶有他強烈標志性的下半張臉和勾笑紅唇,性別不明,又帶著旁若無人的反叛和冷淡,十分突破固有印象。 童瞳的方案里還跟品牌方提出一條營銷建議,先出這條神秘氣息的廣告片,里面的樊昱并沒有露臉,在網上引發討論后,再拋出有樊昱露臉的平面廣告海報,造型跟片子里一模一樣,算是個形象揭面,這樣會形成持續性的曝光點和討論熱度,品牌方對這建議簡直滿意極了。 樊昱自己對這條片也相當滿意,經紀人提醒他:你就不怕播出去你的女粉會掉一半? 他還沒卸妝,嘴唇還透著紅,朝經紀人偏頭帶了帶嘴角:你不懂,她們只會更愛我。 片場都在打烊收工,沈沉和童瞳也要撤了,樊昱走過來很自然搭著沈沉的肩,一天拍下來他們關系緩和了不少:導演,你覺得我夠野嗎? 樊昱一邊說,眼神卻從沈沉這兒瞟到了童瞳臉上,童瞳淡聲說:沈哥我出去等你。 出門時正看到樊昱勾著沈沉的耳朵又說了句什么,眼神卻仍然盯著童瞳。 童瞳在車旁等了好一會才看到沈沉出來,他什么也沒問,倒是沈沉自己忍不住解釋:這家伙就是個瘋子。 但他說歸說,口氣卻是溫和的,眼睛里甚至還有笑意。 童瞳隱約有個猜想,但他并不想對沈沉說出來,過了會沈沉又說:樊昱對這次拍的很滿意,說以后有機會跟我一起做電影,他想轉型拍文藝片。 是嗎?童瞳說:你怎么回他? 我說有好本子就一起做,也推薦了你,回頭咱們弄個劇本,帶上他做主角,一定能找到人投資,怎么樣?沈沉有些興奮。 從改腳本的那天晚上到此刻,沈沉對樊昱的態度變化簡直一個天一個地,童瞳想,不知道沈沉還記不記得自個那晚說了什么昏話,得虧童瞳沒跟著昏頭答應,要不然這會尷尬的可就是他們倆。 童瞳滿心都是自嘲,這世界不僅沒有永遠,連瞬間都帶著欺騙性,此刻的真,到了下一刻會變成假。 那封他放在郁星那里,留給邊城的信里寫:忘了我吧,你會忘了我的,現實里沒有永遠,現實是《芳芳》里的男主角說:現在我這樣拼命的追你的車,但我知道,5年后我就不會這樣了。 第63章 末梢 另一條落定的廣告片居然是童瞳接到的,無意在朋友圈看到以前的同事發消息,新的別墅盤簽了個女明星做代言人,正準備籌拍宣傳片,童瞳自從離職后,跟以前的同事只剩下點贊之交,這會為了拉業務,厚著面皮去了解了下。 銷售總監倒很痛快,簡單了解了下童瞳的情況后,直接讓他和沈沉來公司面談。 童瞳在電腦里拷了沈沉以往的代表作,給前東家的一干老熟人銷售總監、品宣副總等等看過之后,這事兒基本也大致能定下來,臨散會時銷售總監順口開了個玩笑:童瞳啊,你要是還在咱們公司,這新開別墅盤的案場經理八成就是你的,這種豪宅項目,一個月光提成就能輕輕松松拿50W,怎么樣,是不是有些后悔?哈哈哈哈。 童瞳順著哈哈聲也跟著笑了起來:只能說我命里沒這筆財吧。 他對這種玩笑幾乎免疫,錢不是不重要,但錢也就只是錢,如果奔著錢,當初他也不會離職了,但這會一回頭,發現沈沉的臉色有些難堪。 出了門沈沉忍不住咂舌:貴圈真是人土錢多。又有些愧疚地說:老實說,你現在是不是有種被我拐騙的感覺? 童瞳這回是真笑了:是,要不是你,我估計都能財務自由了。 又說:還有你那用詞,什么貴圈,貴什么圈?咱們還是不是一個圈? 沈沉嘿嘿一笑:條條大路通羅馬,什么行當做好了都能財務自由,你給哥點時間,哥一定還你朗朗晴空。 聽著這社會人的話,童瞳忍不住笑著嘆氣。、 樓盤廣告的錢比口紅廣告多多了,沈沉沒告訴童瞳,他河西小公寓已經出手了,地鐵口的地段,價格又壓了一成,幾乎一放出去就秒被搶,算算錢,基本可以撐著把紀錄片拍完。 壓力總算小了一點,這個月時間過得飛快,見客戶出方案改方案拍廣告,還記著最重要的正事,得空就盯在五臺山的工作室,把已經拍完素材的兩條成片剪了出來。 梁海深也好,烏仁其也好,他們本質上都對生活有深沉的愛,感性又敏銳,對生命有慈悲和敬畏,聲音是他們宣泄熱愛的通道,畫面上梁海深采集舂米的聲音,秧苗喝水的聲音,滿面都是孩子氣的笑,插秧的休歇間隙坐在霧氣茫茫的山間田埂上唱歌,附近的農人和牛都自顧自的忙活,畫面看起來沖突又無比融合。 沉默寡言的烏仁其一個人住在森林,不去獵民點的時候只會偶爾跟他養的馴鹿講話,語言功能都在年復一年的寡居中漸漸喪失,他跟放棄信仰的族人咆哮嘶吼,懷著堅冰一樣的絕望最后一次走入森林腹地看片子的時候童瞳突然有種感覺,如果不是他們去跟拍,烏仁其應該沒想過要再從森林里出來,他是懷著一去不復返的孤絕走進森林的,然而攝制組去了,又天降神跡般地遇見了犴達罕,他的心結最終解開,一邊唱起了扎恩達勒格一邊淚流滿面,這是他的神,來告訴他你可以放下了,回頭了,回家了。 這條片子所有人都看哭了,藍熒熒的屏幕映著每個人無聲動容的臉,他們本意只是做一條有關聲音和民族世界音樂的片子,最后卻意料之外呈現了生命的廣博和赤誠。 沈沉手上的煙忘了抽已經滅了,他重新點燃一支,說了句:槽,這片子不火,我把頭發剃光。 工作室一屋子人都笑了,氣氛瞬間活躍起來,玩笑歸玩笑,看到成片童瞳有一種養孩子般的滿足和驕傲,不管會不會火,他已經完成了自己心里的目標。 還剩一些旁白和背景音樂要補充調整,童瞳打算留下來和兩個剪輯師一鼓作氣弄完,沈沉卻說:別弄了,離咱們走還有好幾天,來得及,最近太累了,咱們晚上一起去半坡喝點小酒放松下?人也不能老繃著,繃太緊出不了好活兒。 根本就是一個月沒回他的半坡老家心癢了,還找這么多說辭,童瞳點頭:行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有點想念半坡。 今晚的天氣特別悶熱,夏天已經到了尾梢,但仍憋著一股勁,南京的夏格外漫長,童瞳來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也還是習慣不了這么又濕又熱的夏天。 半坡竟然很安靜,兩人走到半掩的門口,探頭發現里頭正在放電影,程見在里頭見到沈沉和童瞳進來,起身打招呼,三個人在另一頭的角落里小聲聊了幾句。 沈沉瞄了一眼那群擠在一起看片子的人,沒一個認識的,他問程見:這都什么人,看著像學生??? 程見說:就是學生,南藝實驗藝術系的,弄了幾個實驗短片,在我這兒弄個小型放映會。 哦沈沉來了點興致:我說呢,拍的東西云里霧里的。 程見打趣他:您那云里霧里的片子還少?我這兒電腦里可都存著呢,這會兒開始擺譜了都。 童瞳看著投影畫面,放的什么的確看不明白,沒什么劇情,就兩個人在一個空房間里聊天,聊的話也都不著四六,東一句西一句,上一句是外太空和人類生命,下一句是你這鞋不錯哪兒買的,童瞳沒怎么接觸過實驗藝術,覺得好玩兒。 沈沉回懟程見:那些都是我最有想象力時期的見證,你可得存好了,那種片子現在叫我拍都不一定拍得出來。他也盯著投影畫面,雖然虛頭巴腦地,但是自然有股旁若無人只管自我表達的投入,挺好。 程見給他倆拿了酒,三人窩在酒吧這一頭一起看片,那段空房間的虛無對話總算結束了,學生們鼓掌,一個類似主持人角色的人起身說:謝謝方立青同學給我們帶來的分享,現在我們有十分鐘的自由討論時間,大家可以發表下自己的觀感。 說完這話,學生群突然陷入一陣詭異的沉寂,然后有人爆笑了出來:方立青,你這片讓人說不出什么,真的,只能強硬分析,所有意義都是強加賦予,這片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 底下引起一陣哄笑,那個叫方立青的學生導演跳起來:虛無!虛無才是人類永恒的主題! 這頭沈沉說:看吧,還是學生,只有學生才會對這種話題這么興致勃勃。 童瞳說:我看你也挺興致勃勃。 沈沉一愣,程見笑了:童瞳你可真毒,一下就看穿老沈的老底,他這人到什么年紀都是個愣頭青,改不了。 瞎說,我都為了藝術獻過多少回身,還愣頭青呢,早被社會洗滌重新做人了。沈沉一邊說一邊笑。 那頭亂七八糟的討論結束,跟著主持人又上場:我們看下一部片吧,是一部情感類劇情片,導演是大三的許凇。 聽到情感片仨字,底下學生怪叫:愛情片啊。 一個女生站起來回懟:對啊,就是愛情片,咋了你不談戀愛??? 那個怪叫的男生秒慫:談談談,天天都想談。 一群人爆笑:許導,別理丫的,丫就是欠揍。 童瞳有些意外,許凇這么剛的名字,竟然是個女孩。 投影畫布上有了影像,人群很快安靜下來,一場夜景,一男一女騎在一輛摩托車上,女孩在后座,長長的頭發從頭盔里飄出來,他們一路騎過隧道,穿過梧桐樹濃密的林蔭道,騎到一個夜宵攤邊,看起來跟攤主是老熟人了,快速點了一堆東西坐下來開吃,一直到吃完起身離開,兩人都沒對彼此說過一句話,這時音樂漸漸鋪起,畫面中間打出片名大字《末梢》。 末梢。童瞳念了念這名字,是要講個什么故事? 沒想到竟然是個長片,一個小時的時間里放的都是關于兩個人生活的瑣碎,他們是情侶,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彼此的棱角都已經磨平了,哪怕閉著眼在屋子里生活都不會撞到對方,言語不會沖撞,肢體也不會,一開始童瞳看出兩個人相戀相處久了之后的默契。 只是這默契里也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漠然,他們始終在同一個空間里,卻仿佛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存在,他們也說話,偶爾聊天,但就像一杯5攝氏度的水,喝起來無滋無味。 才看了十分鐘童瞳就覺得有些心驚,這是相愛了多少年之后的景象?突然他就懂了為什么片子叫《末梢》。 一場愛情到了末梢,沒有出軌沒有狗血,自然而然地到了結局,感情也跟人的壽命一樣,將要無疾而終。 可是沒有人做錯什么,他們是這世上對彼此最熟悉的人,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知道歸知道,卻毫不關心,他們連分手的理由都找不到,無比和諧的面具下,是無比的沉悶,就像這個城市的夏天,被人糊了一頭一臉的豬油,透不過氣。 這還不是最難受的,中間有一段兩個人心里明知感情已經是一團死水,卻又像要搶救絕癥病人一般地想要再努力一下,刻意地對對方好,制造浪漫,然而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只剩下一種力有不逮的難堪和尷尬。 片子簡直悶到不行,半坡的空調很足,頭頂還有風扇在轉,但童瞳覺得堵在心里。 終于放完了,有種半輩子都過去了的感覺,前面的學生們如釋重負地大嘆氣,有人往后走去衛生間,認出躲在角落里的沈沉,一通咋咋呼呼之后沈沉被拱到了前排人群中,都讓他來說說片子的觀后感。 童瞳沒聽沈沉怎么說,跟程見打了個招呼,推門出去透個氣,小院里一堆植物長得生機勃勃,童瞳拎著啤酒瓶坐在藤椅上,心里說不出個什么感受。 所有到末梢的愛,曾經都有一個熱烈絢爛的開場,人人都知道卻不愿承認,愛是消耗品,片子里的兩個人到底在一起了多久,三年?五年?如果還跟邊城在一起童瞳算了算,差不多也是五年,他們也會走到末梢嗎? 黑暗逼仄的樓梯里,邊城曾說:小瞳你記好,我對你,永遠不會變。 童瞳突然很想知道,已經五年了,那些愛是消逝了,還是仍舊在? 他想知道,但已經沒有勇氣去尋找答案。 院子里喝完一支酒,童瞳起身推開酒吧的門,里頭一改方才看片子的沉悶寂靜,沈沉又在朗誦詩,豪情萬丈地深情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童瞳倚在門口,看著慷慨激昂的沈沉,突然頭頂一聲炸雷驚天般震響,一瞬間,夏末最后一場暴雨傾盆而下,童瞳轉身,突如其來的瓢潑雨幕落在眼前,高壓和悶熱瞬間就散了。 第一場秋涼。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有 第64章 超脫 攝制組又出發了,童瞳終于還是知道沈沉賣房的消息,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嘆了口氣,沈沉總算請了個制片人,也是以前的老搭檔江輝,江輝進組之前就已經把剩下的錢怎么花好好計劃了下,他的任務就是花錢以及省錢,也因為他的到來,童瞳終于樂得從兼任的半吊子制片人身份擺脫了出來。 這一趟出門要很久才會再回來,江輝做了足有5個多月的行程計劃,一條線順下來把剩下的片子都拍完,這樣省時間也省費用,只是前期籌備要做得很充足,江輝根據童瞳的方案已經把沿途的地接資源對接好,有了制片人以后,整個組的工作節奏都順利了很多。 行程計劃是從南京直飛新疆,而后一路南下,青海,甘南,川西,云南,最后在冬季補拍完雷州半島的部分后便可以收工。 飛機上沈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童瞳摘下耳機,心知肚明這人肯定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他也不說話,靜靜看著沈沉。 果然,沈老板眉眼帶笑,悄聲說:其實最近平臺一直在聯系我,自從上次他們對接過來的贊助商半路鴿了以后,就一直像找補似地在示好。 童瞳問:都怎么說? 說一直在聯系別的贊助商,有幾家還挺有興趣的,要不要坐下來聊聊。沈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