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于小敏睜開眼睛時，早餐店里寂靜得很，燈她點了一盞，半開的卷簾門外駛過一輛自行車。她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如同剛從水下掙扎而出。

    她大夢初醒，卻沒有真正逃出那個夢境。

    第89章

    開學以后, 或許是因為學習壓力的加重，關不語偷偷買機票飛去明安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錢不太夠的時候她就會坐高鐵去，雖然很累, 但見到姜聆羽的一瞬間她都會覺得很值得。

    或許又不僅僅是因為學習。學習確實很累, 每天都要背著成堆的試卷回到家里, 在書本試卷中睡著又醒來。

    家與學校兩點一線, 關不語有時覺得自己就跟一具行尸走rou似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 她也已經站在了家門口前。

    偏要說的話, 關不語還記得一些片段。

    她記得關劍和王美娟在陽臺里依偎在一起的背影，記得餐桌上越來越豐盛的菜肴，但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王美娟總是坐在她對面，一看見她刻意的笑, 關不語就想在飯桌下用手機買票, 她的心也早就飛到了明安。

    每次偷偷收拾好行李, 準備第二天去明安時, 關不語都會表現得異常雀躍，方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對此沒有說什么，只是問：

    關不語, 姜聆羽最近忙嗎？

    關不語眨眨眼，她想了想說：

    應該不忙吧。我每次去的時候，姜聆羽都會陪我，我問她有沒有別的事情要忙，她說沒什么要緊事，而且大學可比高中輕松多了。

    方然然聞言張了張嘴，而關不語繼續在那里說：

    唉！大學多好啊，我現在越來越想上大學了。高中也太痛苦了, 又要學習又要被人管著，等我上了大學，我就可以徹底解放了！

    沒有王阿姨，沒有關劍，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見姜聆羽，去找方然然玩，到處溜達也不會被人說，這豈不是人間天堂？

    方然然看著這樣的關不語，到底沒有說話，她只是靠在那心想，要真是這樣也不錯。如果是關不語的話，她也許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但是，未來并不一定會順心如意。

    下課鈴響，方然然看著關不語急忙收拾好書包離開的背影，她坐在那久久未動，手里的書也沒翻過一頁。

    她閉上眼，黑暗中閃過一些片段，于小敏和男人手牽手在商場里漫步的景象被切分成多個細碎的段落，一點點滑過了她的腦海，被不斷重復播放。

    方然然緩緩睜開了眼，可那些景象仍未散去，她站起來，輕輕吐了口氣，看向窗外，關不語正背著書包屁顛屁顛地跑到校門口外。

    關不語，你說，我們這樣的日常到底還能持續多久呢？

    來的次數多了，關不語駕輕就熟，甚至還開始在網上搜了可以去哪里玩。這次她打算和姜聆羽一起去動物園，而當她這么跟姜聆羽說了的時候，姜聆羽有些困擾地回答：

    關不語......我這個周末可能得準備專業課的演講，還有一些小測，嗯你要是特別想去，我們下次再說吧？

    關不語聞言立刻擺擺手說：

    那、那沒事的！你的學習重要，我就陪在你旁邊就好了。動物園去不了，咱們可以一起出去吃飯吧？

    關不語的眼睛亮晶晶的，每次她這么提出要求時，就算真的有事，姜聆羽也會不禁說好，然后順便揉揉她頭發。

    室友不在的時候，她還會偏過頭輕輕親一下這個關不語。

    哪怕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可每次這么說時，姜聆羽也會感到一絲愧意。

    所以關不語就這樣陪著姜聆羽呆在寢室里整整一天，期間她睡了一次長長的午覺，又起來翹著幾根頭發在那做卷子。姜聆羽偶爾會看兩眼，然后又不自覺地擔任起了小老師。

    現在關不語知道姜聆羽以后是要當語文老師的，雖然她的語文老師講課總是能把她講睡著，可姜聆羽講課卻不太一樣。

    她聲音好聽，也很輕，所以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多聽一會。

    當然，這有可能是因為她有女朋友濾鏡，而且這幾天天氣都很好，陽光暖暖的，寢室的窗戶半開，風吹起薄薄的窗簾，鼓鼓的，讓人心情愉快，又意識到夏天快要降臨。

    天氣逐漸熱起來了。

    晚上關不語和姜聆羽出了學校，關不語打了輛車，姜聆羽見狀好像想起什么，她說：

    對了，關不語，每次都是你來打車

    啊，車來了！

    關不語突然伸出手牽住了姜聆羽，帶著她向某個方向走去，姜聆羽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晚上的餐廳是關不語提前訂的，姜聆羽笑笑說她這肯定又是跟方然然學的，關不語得意洋洋地揚起眉毛說是她自己想到的。

    吃飯期間姜聆羽說要去上個廁所，然后她走到前臺附近問，七號桌的費用可不可以提前結賬，然而服務員告訴她關不語預訂的時候就已經結過了，姜聆羽只好回去，又嘆了口氣。

    走之前她小心翼翼地問關不語這家餐廳有多貴，關不語不以為然地說：

    就一千出頭吧，我還以為會更貴點呢。

    這句話狠狠擊了姜聆羽一下，她呆在那，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

    一千塊，這是她整整一個月的生活費。其實于小敏每個月都給她兩千，但她會通常會存一半，偶爾也會花一千五左右?？删驮趧倓?，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就這樣消失了。

    她知道關不語家里有錢，但在喚江的時候這感覺還不是很明顯。然而現在，每當關不語連眼睛都不眨地請客買單時，她在姜聆羽面前忽然就變得有一點陌生。

    吃過飯后關不語又拉著她到了一家吃冰店，她叉著腰說快到夏天了，果然還是得吃冰，而姜聆羽這回拉住了她的袖口說：

    關不語，這次我來買單。

    關不語愣了下，姜聆羽神色嚴肅，好像在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關不語聳聳肩說：

    行啊，嗯，我看看......我想吃這個草莓味的。

    關不語立即仰頭看著菜單喃喃自語起來，而姜聆羽則松了口氣，可心里的負擔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這次請客其實連心理安慰都算不上，她請了多少，關不語又請了多少？姜聆羽想著這些，連冰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的都不太清楚。

    直到關不語突然??！了一聲，姜聆羽抬起頭，看見關不語煞有其事地把手機遞給她看。

    手機上是關不語關注的一個微信公眾號，叫喚江一條龍。喚江本地人幾乎都有在關注。平時上面會發布一些喚江相關的新聞，也會做些宣傳性質的廣告，甚至還有人會在上面投稿八卦。

    而現在，那上面顯示的就是一則廣告：種草了！這幾個月喚江怎么開了這么多神仙好店，都給我吃起來！

    看起來好像是在宣傳這段時間喚江新開的店鋪，姜聆羽快快滑了下去，然后又帶著疑惑的目光看著關不語。

    關不語看上去有點焦急，她語無倫次地說：

    你看，這家和這家，都是早餐店，還有這家是便利店，都開在二中附近，聽說下個月還會開咖啡廳。姜聆羽，你說，老板娘現在壓力是不是很大??？

    姜聆羽愣了下，她這回把手機接了過去，仔細滑動起來。

    關不語說的沒錯，確實有好幾家店都開在二中附近，而且定位和小敏食堂都差不多，不管是宣傳風格還是店內裝潢明顯都比小敏食堂更能吸引年輕人的目光。

    當她再一次滑到最下面時，關不語的聲音響起：

    姜聆羽，老板娘最近有跟你說過早餐店的事嗎？

    而姜聆羽鎖上手機，看著漆黑的屏幕里映著自己的臉龐，她搖搖頭，輕輕回答：

    她沒有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

    關不語看著這樣有些失神的姜聆羽，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母女關系向來是她薄弱的地方，她只能默默收回手機，安靜地坐在那，居然有點后悔起自己告訴了姜聆羽這件事。

    周一凌晨，關不語下了出租車，有些昏昏欲睡地取出鑰匙，這個點，關劍和王美娟應該早就睡下了，所以她沒想到客廳的燈居然是亮著的。

    她吃驚地站在那，愣了片刻，心里打起鼓來：或許老爸是喝醉了，忘了關燈。她懷著這樣僥幸的心思進了屋，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關劍，他正徐徐吐出一口煙。

    這樣的景象讓關不語泛起一陣反感和厭惡，她被嗆得咳嗽了幾下，而關劍看上去卻一點也不吃驚，他伸出手散了散周圍的空氣，用沙啞的聲音說：

    關不語，你從哪回來的？

    關不語不安地移開視線，她沒有回答，關劍也沒有追問。他又吸了口煙，慢慢說：

    你這個月花了我卡里很多錢。

    關不語站在那，她不自在地摳著手說：

    高三，壓力很大，所以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爛借口啊。

    關不語自己都在吐槽自己，而關劍聞言只是又吸了口煙，他慢慢地說：

    是啊，你都高三了。

    這句話之后接著的是一段長久的沉默，關不語見他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于是抬起腳就想走，然而關劍就在這一刻又說：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你都高三了，人家周末都用來學習，你呢？居然還天天跑到外地去玩！機票都放在抽屜里，你知不知道你王阿姨早就發現了？

    關劍越說越激動，他也猛地咳嗽了幾下，關不語更加手足無措，下意識后退了幾步。

    要放在以前，關劍現在應該直接要過來揍她了。然而現在，關劍平復下來以后，只是把煙按滅，他搖搖頭，慢慢說：

    要不是你今天回來這么晚，我差點跑出去找你，你王阿姨估計還會幫你瞞著。關不語，你是不是就沒想過要讓我們省心？

    煙霧終于散去一些，關不語看見了關劍此刻的臉龐：疲憊，不堪一擊。他好像已經累了，累得只能用這種語氣教訓關不語，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樣的關劍再一次沉默許久，然后說：

    你知道么，你王阿姨那邊有很多親戚的孩子都出國留學了，這些孩子有成績好的，也有成績不太好的，這也是一條路子。這樣，你要是實在學不下去我可以把你送出國。

    關劍坐在那，他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沒有看向關不語，反而看向了窗外。

    關不語肩頭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就好像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拿著成績單跑到關劍面前時，關劍跟她說，我和你媽離婚了，初中我也給你找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考慮，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后路。

    這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更為輕松的道路，但對關不語來說卻是可以否定她一切努力的道路。就算是多年后的現在，關不語也再次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她的老爸，壓根就不相信她能夠靠自己完成任何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六點二更。這幾天劇情跟列車過隧道似的，可能會有點黑，但請大家相信我！出隧道以后陽光會非常好！所以咱們有話好好說，不要揍我（跑

    第90章

    把關不語送走后, 姜聆羽回到了宿舍，宿管阿姨認得她，知道她是去送朋友的, 所以沒有說她什么, 想來也是乖學生的特權, 吳晶晶和顧曉夏經常為此抱怨宿管阿姨真是不公平。

    宿舍里, 安萌已經早早睡下, 顧曉夏的鼾聲如雷, 安萌特意買了對降噪耳機, 只有吳晶晶躺在那看手機，她時不時還扔過去一些垃圾到對床的顧曉夏那里，企圖干擾她的喊聲。

    姜聆羽輕輕關上門，她吐了口氣, 脫掉外套后并沒有上床, 而是坐在桌前, 發了會呆。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憊。

    今天又要熬夜學習??？

    吳晶晶的聲音傳來, 姜聆羽揉揉眼睛嗯了一聲，然后她翻開書，卻無法好好集中注意力。

    你這段時間也太努力了, 看著你，我自己都想學習了。

    姜聆羽聞言笑笑，吳晶晶雖然是這么說，但她肯定還是不到要緊關頭就絕不拿起書。

    筆雖然已經拿在手里，眼睛也死死盯住了這一頁，但姜聆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她一旦開始讀起書，于小敏的事情就灌進她心里。店里的事，她的糟糕狀態, 可偏偏姜聆羽不能問。一旦她問，那個于小敏她的mama，絕對會更加勉強自己。

    甚至她會開始自責姜聆羽太了解她mama了。她一定會想，是她自己的錯，才讓女兒開始擔心起了自己。是她掩飾的還不夠好，是她開始松懈了。

    于小敏的事情就像吃了水的海綿，滿滿地脹在姜聆羽心里，讓她無法去細想其余的事情。在邊角的空隙中則是關不語。

    她最近來的越來越頻繁了，而且，就算她會為了節省開銷轉而坐高鐵過來，可出去吃飯、逛街時的費用仍然是她來擔負，每當姜聆羽就要開口時，關不語就會拿走賬單說：我來我來。

    她的語氣帶點急迫，又帶點補償心理。姜聆羽也知道關不語的心思。本來就是她自己要過來的，還讓家里本來就不富裕的姜聆羽承擔費用，那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于情于理確實如此，但姜聆羽心里總歸是不好受的。

    她靠在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寢室里就點了她一盞臺燈。孤零零的，姜聆羽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了。

    在喚江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熬過這么晚。但最近的作業變多，臨近期中考，這個點還在學習似乎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如果如果。

    如果關不語下次能晚點過來就好了。

    不可抑制地，姜聆羽這么想道。

    每當關不語到來時，她好像也帶來了屬于喚江那頭的一切煩惱。沒有她的話，姜聆羽平時也只會被學習煩惱而已。

    當這樣的念頭冒出來時，姜聆羽心里那種疲憊再一次涌現。除此之外，這次還有著深深的自我厭惡。它一點點拍擊在姜聆羽心上，讓她抗拒起這樣敏感做作的自己。

    關不語她很好，為什么自己會這么想？為什么自己偏要這么想？

    龐大的、帶有侵蝕性的情感充斥著姜聆羽脆弱的身子，快要撐不住了，她閉上眼睛。眼前是于小敏，她生出的白發，她勉強的笑。接著是關不語，她單純的亮晶晶的眼睛。最后是她自己，被書本壓死。

    似曾相識的疼痛傳來，這一次是身體上的。

    寢室里很安靜，吳晶晶也半睡了過去?；杌璩脸林?，她聽見哪里傳來一聲咳嗽。

    期中考結束后，方然然看著關不語的試卷，她皺著眉頭，彈了一下卷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