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 關不語, 千萬不要告訴姜聆羽這件事。起碼, 現在不行。

    關不語點頭說好, 可她還是忍不住，保守一個秘密對坦誠的關不語來說太難了。所以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向姜聆羽吐露出一個問題：

    姜聆羽，如、如果如果老板娘找了個伴侶什么的，你會怎么樣??？

    彼時姜聆羽眨眨眼, 她笑笑說不可能, mama她不會去找男朋友的。

    關不語緊跟著問她為什么, 姜聆羽揚起眉毛, 理所當然地說：

    因為那是mama。店里這么忙，她根本沒有時間去約會就算在約會，我也不覺得會有誰能夠讓mama下定決心和他在一起。關不語, 你想想看，那可是mama。

    姜聆羽笑笑，然后又說：

    說到底，她為什么要去尋找新的伴侶呢？

    因為，她也想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關不語下意識這么回了，接著她就看到姜聆羽愣在了那，她低下頭，忽然眉頭緊鎖。而關不語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手足無措起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屬于老板娘于小敏的幸福？和你在一起是一種幸福，和伴侶在一起又是另一種幸福，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累贅

    好了，關不語。

    姜聆羽無奈地看著關不語越說越紅的臉，她挪到她身旁，靠在她肩頭，稍稍嘆了口氣，又輕輕呢喃：

    但是，你說的對。mama應該去找她的幸福，和我無關的，完全屬于她的幸福。

    為什么她從來沒有注意到這點呢？

    姜聆羽靜靜思考著，然后她抬起頭，看見了關不語的下巴。她抬起手摸了摸那個下巴，關不語很快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讓姜聆羽人心情愉悅，卻又因此生出一種后知后覺的自我厭惡。

    姜聆羽放下手，默默地想道：

    或許是因為她太自私了。

    直到寒假結束前，于小敏的事始終壓在了姜聆羽心底，她有預感，這也會是她開學以后一直記掛在心的事。

    離開前的晚上，于小敏做了桌豐盛的菜，兩個人吃這么多顯然是有點浪費的，但關不語來不了，她卻被她老爸抓走去吃飯而方然然，姜聆羽也從關不語那里聽說了一點有關她和于小敏的事。

    所以這屋子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在一兩年前，這幅光景才是她們的日常。mama和女兒，大人和小孩。如今，小孩在一點點長大，雖然還是不及于小敏高，可姜聆羽顯然已經從女孩過渡到了女人。

    也因此，飯后于小敏和姜聆羽擠在廚房里洗碗時，于小敏這么打趣道：

    聽說大學里也有很多人追你啊，mama雖然是很好奇現在大學都是什么樣的，但我其實更好奇你的感情狀況。說吧，是不是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

    姜聆羽笑笑，她伸出了手，于小敏問都沒問直接把海綿遞給了她，她接過，用綠色那面緩緩抹過碗面。

    要是我說，有呢？

    于小敏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咣當作響的聲音，姜聆羽嚇了一跳，她回頭看去時于小敏正在慌張拾起掉在水槽里的碗筷。

    真、真的嗎？我本來就是隨便問問

    mama。

    姜聆羽滾了滾喉嚨，她故意笑了幾下，然后說：

    我開玩笑的啦。你干嘛這么緊張。

    于小敏這才松口氣，她拍拍胸脯說：

    你這孩子，下次這么說的是能不能給我點心理準備？我差點就唉，其實我以為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于小敏低下頭，有點無奈又沮喪，姜聆羽看著這樣的她，她突然開口問：

    mama，那你希望我找個什么樣的對象？

    于小敏訝異地看著她，好像沒想到姜聆羽會問出這個問題。所以她思索了幾秒，然后斷然說：

    雖然我很想說出很多要求，但再多的要求也比不過喜歡兩個字。嗯，只要是小羽你喜歡的就好。但是！mama我眼光很高的，要是那男的不怎么樣，我可是會直接跟你說出來的，你眼光可得好點！

    那要是那要是，她不是男的呢？

    如果她是一個女生，一個比我還小一歲，甚至，你還認識她如果，她的名字是關不語呢？

    姜聆羽看著身旁的于小敏。廚房的燈有些白，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于小敏身上，讓姜聆羽清晰可辨地看見了一切。

    她看見了于小敏疲憊的臉龐，她此刻有點佝僂的背，白發早已生了出來，摻在黑發里，一條條皺紋顯現，這一切都讓姜聆羽張了張嘴，最后卻化作一聲嘆息。

    自己是個自私鬼，姜聆羽早就該知道的。身在關不語身旁時，她總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告訴于小敏關不語是她的戀人，因為她值得，這段關系也不應該僅僅是一段不曾被他人知曉的地下戀情。

    可當她站在于小敏身旁時，她卻在想，或許不告訴也沒事。于小敏已經夠累了，她不想再給她添加負擔，讓她再生出幾縷白發。

    所以，此時此刻，姜聆羽意識到關不語的事情根本沒可能在這個于小敏面前說出口。起碼現在不行，以后以后會有那個機會嗎？

    姜聆羽繼續低頭洗碗，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卑劣。她從未想過于小敏會去追尋幸福，但卻一味地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這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她看著泡沫黏在自己手上，一點點滑落了下來。于小敏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小心翼翼地，甚至有點膽怯：

    小羽你你真的沒有在談戀愛嗎？

    她的mama從未這么跟她說過話，她好像一下子就老了，這讓姜聆羽感到心臟發痛，因此她努力揚起了嘴角回答：

    真的沒有在談啦，mama，你就這么想我談戀愛啊。

    她看著于小敏終于把心放了下來，然后擺擺手說才沒有，氣氛又回到平常，姜聆羽心想，這大概就是她現在最想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六點二更！

    第88章

    開學后的高三, 模擬卷紛沓而至，寒假的尾巴，每個高中都開始秘密補課, 哪怕是最隨便的二中也是如此。

    于小敏在店里干活時, 偶爾也會看著陸陸續續走過門口的二中學生, 她心想, 又到了這樣的季節, 關不語那家伙是不是正在叫苦呢？下次如果碰上她過來買吃的, 就多送她幾樣吃的吧。

    盡管于小敏是這么想的, 可繁忙的學業讓關不語都很少再出現了。除了她以外，于小敏的心里總是想缺了一塊一樣，空空的，讓她很難忍受。

    不過于小敏的生活很忙碌, 只有非常偶爾的時候, 她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平日里工作, 于小敏還買了幾本書放在店里和家里, 試圖填滿所有細碎的事情。

    休息的時候于小敏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會在店的二樓里翻出自己以前穿過，現在不穿的裙子，再拿出些都快過期的化妝品開始拾掇自己。

    這樣的行為讓她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 所以她也沒有心思去整理那些東西。

    僅僅此刻，在這個二樓的小房間里，她是十七歲的于小敏。

    今天也是如此。今天于小敏要去見的人在這之前已經和她一起出去不下五六次了，說起來算少的次數，對她而言已經算好的了。

    畢竟再之前，那些和她相親的男人幾乎沒有撐到第三次見面。

    她今天換了身比較淺的衣服，之前她穿了黑裙，張令也就是那個最近和她見面的男人說, 這樣的顏色太沉悶了，他不是很喜歡。

    于小敏并不是喜歡討好別人的人，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對張令有好感么？說不上。

    張令這人經營著一家外貿公司，四十歲左右，離過婚，他家里有個在上小學的兒子。張令的性格比較憨厚，但他很傳統，在他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笑著說：

    那、那既然我們都有這個，這個相似的情況啊，結婚也不用大張旗鼓，是、是不是？我們就簡簡單單領張結婚證，然后你就搬進我家，我是這么打算的。

    張令有點結巴，于小敏每次都要耐心聽他說完話，中途還得防止打斷他的話，不然的話他又得從頭說起。

    而當時，于小敏聞言雖然有點吃驚，但張令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在談話過程中貶低過她的男人。

    想到這里，于小敏不禁自嘲：不知不覺中她的要求都已經這么低了么？

    她沒有反駁張令，反而問：

    那我的店？

    哦哦，你、你的店！沒事，你先、你先開著，有什么問題，我們結婚以后再用夫妻的角度一起解決，放心放心，有我在，你肯定能比現在輕松很多。

    張令說出這話時，仿佛已經篤定了于小敏就是為此而來的。于小敏反而有些困惑起來，她在那時開始發覺自己其實并不知道她來相親的意圖。

    她并不喜歡張令，也沒有那種想要強烈再婚的沖動，所以她抱著這個疑問再一次見到了張令，他們約在一家商城里見面，計劃是先吃頓飯，然后再去看場電影。

    吃過飯，他們漫步在商城里，離電影開場還有十幾分鐘，于小敏偏頭看著在那滔滔不絕的張令，她聽到他提及那些催他再找個老婆的生意伙伴，于是突然開口問；

    那那你就是因為這個才過來相親的？

    而張令并不像她一樣猶豫，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是啊，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單親家庭，說出去總是不太好聽，我、我又是做生意的，好多人都都說這樣對、對孩子不好。久而久之的，我就覺得，確實，家庭還是要完整一點嘛。我也不缺錢，房、車，我都有。要是能找人做個伴，那、那不是更好了嗎？

    于小敏聽后卻愣在了那里，她心想，是啊，單親家庭從來就不是完整的。她和姜聆羽的家庭也是如此。

    然而她從來都沒考慮過這些問題或者說，她不敢去想，姜聆羽是否也遭受過這樣的非議？她是不是也一直期望擁有一個爸爸？可姜聆羽從來都不說，她總是笑著說，mama，我只要你就夠了。

    這就是她，于小敏。

    什么都顧不上，做母親也并不稱職。她有什么資格坐在這里，嘴上說著要尋求更輕松的生活，甚至還想組建另一個家庭？

    而她想要的真的只是另一個人的陪伴嗎？

    還是說，她只是在

    思緒戛然而止，因為張令突然牽起了她的手。于小敏驚訝的望向他那張微胖的臉，張令比她矮很多，神色間有點唯唯諾諾，似乎只是在強裝淡定。

    你、你看，這種事，我們以后以后也得在孩子面前多做。我朋友說，夫妻感情越好的家庭，孩、孩子的性格也會越、越好。

    于小敏沒有說話也沒有甩開他的手，她眼里泛起一陣同情。對張令而言，于小敏似乎已經是砧板上的一塊rou，能夠肆意玩弄了。也因此，她同時又覺得這樣的自己也很可悲。

    既然心知肚明，又為什么不開口拒絕？

    于小敏和張令站在電影院門口時，于小敏要他等一下，電影院在一樓，中間有一個溜冰場，于小敏站在欄桿邊回消息，是店里的事，一會進電影院就不能隨時回消息了。

    當她回完消息時，張令的手還沒有松開，方才回消息的時候于小敏就委婉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張令卻跟沒看見似的。

    單手打字有夠累，于小敏嘆了口氣，收好手機同時抬眼看了看眼前就這一眼，她瞬間僵在原地。

    對面二樓的欄桿后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那，她一只手撐在欄桿上，托著下巴，視線的方向正是于小敏自己。

    那人是方然然。

    于小敏好像被釘死在了原地，就算張令拉了拉她的手催她離開，于小敏也動彈不得。那么遠她都能認出方然然，方然然或許也如此。她穿著寬松的衛衣，戴著兜帽，遮住她半張臉，卻又偏偏露出一對眼與一張嘴巴。

    那對眼睛冷冷的，而那張嘴巴徐徐地，笑了一下。

    就好像是一聲嗤笑。

    而后她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猶豫。于小敏站在那，耳旁終于傳進張令的聲音：

    怎、怎么了？還看不看電影了？

    于小敏忽然甩開他手，扭頭說：

    不看了。我店里突然有事。

    然后她轉身匆匆離開，卻只恨自己為什么穿的是高跟鞋。又慢又響，噠噠噠，噠、噠、噠。一下一下，響在商場空曠的空間里，又痛痛地戳在了心窩里，戳出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洞。

    于小敏不知道自己去往了何處，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漆黑的早餐店里。她沒有點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她站在那，腳跟酸痛，腳趾痛苦地擠在了一起。她想要彎腰脫下高跟鞋時，面前傳來了腳步聲。

    她起身，看見燈緩緩亮起來一盞，方然然從半開的卷簾門下鉆了進來，一如很多很多個夜晚，方然然經常做的那樣。

    她站在于小敏跟前，插著兜，沉默了好一會才靜靜說：

    于小敏，你開始相親了。

    這句話明明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卻能夠突然觸發起于小敏的神經，她暴躁地搖了搖頭，沖沖地對方然然說：

    怎么？我不能去尋找幸福嗎？

    這個方然然笑笑，很熟悉的笑，就在剛剛于小敏還見到過。冷冷的，輕蔑的笑。

    她尖銳地戳破了于小敏的謊言：

    你想追求幸福？得了吧，你只是在拼盡全力不去想我。

    真相像泡泡一樣啪的一下破開，又迅速蒸發，于小敏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時，方然然又說：

    你要是真的想去尋找幸福，那你為什么要問關不語問她，姜聆羽對這件事是怎么想的？

    她又嗤笑了一下，于小敏卻漸漸失去了力氣。

    于小敏，你自相矛盾，你喜歡我，你怕姜聆羽因此反感你、遠離你。所以你試圖去找別人填補空虛，很可笑，就算那個別人不是我一個十七歲的女孩，你還是怕自己先一步擁有幸福，讓姜聆羽覺得，自己被拋下了。

    于小敏，于小敏。你膽小，你卑劣，你自私。你什么都想要，所以什么都得不到，最后只能在這場泥濘里掙扎掙扎著，最后徹底沉下去。

    就如同此刻，早餐店天旋地轉扭曲成一片，那唯一的燈滅了，方然然轉身融入了黑暗之中，于小敏剛想叫住她，卻有什么拽住了她的衣角。她回頭，看見小時候的姜聆羽叼著奶嘴趴在那里，她張開嘴，奶嘴掉了下來，姜聆羽開始嚎啕大哭，方然然的聲音在這個空間里不?；胤?，不停叫著她于小敏、于小敏。這些景象都扭曲在了一起，而于小敏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最終只得大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