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敏，原來你也沒大家說的那么了不起。

    她看透了自己的弱點，于是覺得無趣，斷然選擇了離開。

    于小敏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荒謬可笑，但她總是會這么覺得。

    因此她才感到了不安，這一整天她甚至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在那個放映廳里對方然然說出了那些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對他人提起的事情。

    甚至，這輩子她也只跟那么一個人說過。她對那個人說，姜江，我好累啊，我感覺我快撐不住了。姜江，你能扶一下我嗎？一下，一下就好。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誰都會像姜江一樣真的伸出手，把她這個累贅抱在懷里，從不抱怨。

    更何況那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

    傍晚，于小敏把店里收拾干凈，她插著腰嘆了口氣。忙著的時候還好，一閑下來，全身的疲憊就會涌上來，令她的身體有點措手不及。

    年輕的時候從來沒覺得累過，但現在總有點吃不消，天冷的時候膝蓋甚至還會產生難以忍受的疼痛，可她仍然沒有那個時間停下來。

    直到方然然出現，給予她短暫的昨日讓她停歇片刻，于是

    于小敏忽然有些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所以她才會忍不住將那些話說給她聽。

    于小敏靠在桌前，看著門口陸陸續續走過行人，黃昏的余暉靜靜灑在店內，她低下頭，感到了些許的失落，以及許多、許多的寂寞。

    要是沒說就好了。

    要是忍住情緒，徹徹底底地去扮演一個可靠的大人

    啊。

    門被打開，于小敏抬起頭。

    方然然有些尷尬地僵在原地，她頭發有點凌亂，臉色也不太好看。

    這樣的她撓了撓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于小敏，我好像遲到了。

    面前的于小敏抱著胳膊，表情看上去很嚴肅。方然然有點退縮地移開視線，同時心里痛罵起關不語。

    那家伙昨晚打起精神以后就開始得意忘形，她說，方大人，那咱們喝酒！方然然也說，好，喝！

    于是倆人就喝多了。等方然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今天下午，她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連學校也沒想著去，反而先來了早餐店。

    畢竟昨天都答應好了。

    方然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懊惱，這才剛說要從零開始，自己怎么就犯錯了？

    面前的于小敏一言不發，方然然愈發覺得后悔，她站在那心神不安，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

    于小敏，對對不起。

    話說到一半就咬了舌頭，于小敏靠在那，突然問：

    方然然，你會離開嗎？

    方然然愣了下，她皺起眉反問：

    離開？從哪里離開？

    從這里。

    方然然有點困惑，她不知道于小敏現在是怎么想的，她察覺到于小敏的話另有深意，可她此刻腦子空空，昨晚的酒精還在麻痹著她的神經，所以方然然只好再一次反問回去：

    于小敏，我還能去哪？

    于小敏沒再說話，她起身走了過來，默默地張開手臂擁抱住方然然。方然然更加困惑，她的鼻尖埋在于小敏的毛衣料子里，有點癢，但好暖和，也很柔軟。

    于是她再一次變得什么都不想思考了，于小敏的聲音很輕，她輕輕斥道：

    方然然，別再喝酒了。聞起來好臭，對身體也不好。

    好，再也不喝了。

    方然然不說話，于小敏也安靜了下來。她抱著方然然的時候輕輕松了口氣。

    好險啊。

    她想。

    那句方然然，你會離開嗎？，差一點就被她說成了方然然，你會離開我嗎？。

    一字之差，有驚無險。

    第40章

    秋天的尾巴在時間流逝中也悄悄溜走, 喚江地處南方，濕冷的空氣令本地人裹緊了棉衣，又搓了搓凍僵的耳朵。

    冬天在一場雨后正式降臨了這里。

    早上八點, 小敏食堂里仍然熱鬧, 于小敏的招呼聲在里面響起, 學生面孔變少, 面露疲憊的成年人喝干凈最后一口湯汁, 滿足地嘆了口氣。

    一輛車在門前緩緩停下, 后座的門被用力打開, 里面躥出來一個一米八的大男孩。他一沖出來就闖進了店里，副駕駛的門慢慢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甩了甩剛燙好的一頭波浪卷，她回頭, 笑著說：

    哥, 那我們就先進去了。

    車窗被搖下, 三十歲出頭的男人面相沉穩，他點點頭，又叮囑：

    囡囡，叫樂樂悠著點, 別撞到客人。

    于圓圓笑意更甚, 她眨了眨眼睛說：我說, 管用嘛？

    車里的于晟只好無奈苦笑, 他倒車拐入旁邊一條小徑, 于圓圓剛剛睡醒, 她伸了個懶腰，比于小敏還要高一點的身材令人側目。她本打算就這樣踏入早餐店，可又想起來什么,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襯衣。

    完了，外套落在車上了。

    又得被姐罵了。

    于圓圓偷偷吐了吐舌頭，但外頭實在太冷，反正感冒了也得被于小敏罵，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邁步踏進了小敏食堂。

    方然然今天放學也習慣性地走到了早餐店門口。這幾天她幾乎每天放學都會過來瞧上兩眼，一部分原因是于小敏的改造計劃已經開始，所以她待在店里的時間就更多了。

    因此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方然然希望自己可以幫上于小敏的忙。起碼，不可以讓她太累。

    但當她今天來到門口時卻嚇了一跳，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

    于小敏在店里，雙手各抱著一個比她還要高的男人，她瘋狂揉著他們腦袋，臉上表情開心得要命。

    方然然看清楚這不是幻覺以后就立刻開門進去。一進去，她就聽見于小敏在那里說：

    你們就不能提前跟我說一次再回來嘛？每次都搞驚喜。哎，樂樂你是不是又長高了？看來你有望成為咱們家最高的那個啊。

    啊。

    方然然聽到以后反而后悔起來，自己怎么就進來了？這不是一下就打擾到了人家的團圓氣氛嗎。

    其實只需要稍微回憶一下就能想起來于小敏有兩個弟弟，一個meimei。方然然心想得好好改改自己這個愛吃醋的性格，不然之后會更加吃虧沖動。

    她站在那里沒動，于小敏看見她以后眼睛就亮了起來，她松開手把弟弟們推開，自己朝方然然走來。她邊走還邊說：

    來啦。這就是我老是

    這就是jiejie總在電話里提起的方大人啊。

    下茬被接過，方然然一愣，旁邊站著的高瘦女人笑瞇瞇地看著她，語氣有些高傲地說：

    于圓圓。

    方然然皺起了眉毛，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自己得防著這人。至于另外兩個

    于晟站在那和和氣氣地笑著，老實人，應該很好相處。

    而于樂樂興奮地跑過來拍拍她肩膀，語氣激動：

    你就是方然然啊。我姐都跟我說了，她說你是二中目前出現過的最聰明的學霸，幾乎什么都會！比于圓圓還聰明。你還幫了她不少忙。哎，真是多謝你啦。

    方然然看著于樂樂的樣子總覺得他給人感覺莫名熟悉，他和自己的年齡好像相差不大，拍她肩膀的時候下手也沒輕沒重，方然然忽然就知道他像誰了。

    不過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是于樂樂說的話。什么啊，于小敏在家人面前是這么說她的嗎？

    方然然莫名覺得臉燥，旁邊立刻傳來一聲：

    哼，我姐說她比我聰明，她就真的比我聰明啦？

    于圓圓有些不服地說道，方然然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她為什么這么不待見自己。

    她輕笑了一聲，淡淡說：

    于圓圓，有一句話叫青出于藍勝于藍。

    于圓圓一聽就炸毛了，她指著方然然說：

    你你你你你你管我叫什么？

    我管你姐叫于小敏，那么我管你叫于圓圓也很正常。不然你想我叫你什么？圓圓大姐？

    于樂樂一聽就笑出了聲，于圓圓用眼神剮了他一眼，他立刻嚇得移開視線。一旁的于晟閉嘴不說話，只掛著一個淺淺的笑。

    方然然看著此情此景愈發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于圓圓就是恃寵而驕，她估計也是這個家里最聰明的孩子，所以從小被夸到大，幾乎沒被挫敗過。

    呵呵，那就有意思了。

    方然然悄悄揚起嘴角。

    于圓圓，遇見我真是你的不幸。

    好了好了別鬧了，還吃不吃晚飯啦？今天幫我忙了一天，我晚上給你們做最愛吃的菜，好不好？

    方然然剛想開口，于小敏就出聲制止了她倆的鬧劇。哪怕這幾個人都已經這么大了，于小敏的語氣卻還像是哄小孩似的。

    可沒有一個人反駁，他們笑著點頭說好，連于圓圓也只是瞪了方然然一眼，沒再和她頂嘴。

    方然然，你晚上也過來吧，我們一起吃頓飯。

    方然然準備先一步離開的時候，于小敏忽然叫住她，對她這么說。方然然聞言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去你家？

    于小敏撲哧一下笑出來，她說：是啊，來我家。怎么了？我家是龍潭虎xue??？

    方然然從來沒去過于小敏家，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在短時間內能有機會去，所以她也從來沒考慮過這種事。她甚至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直到旁邊的于圓圓聽見了說：

    姐！這第一頓飯不得我們自家人先吃一次??？

    于小敏瞪了她一眼，于圓圓投降：

    行行行，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說方然然就是自家人。你都說過多少遍了，隨你便吧。

    于圓圓說完以后對方然然露出了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不過她也沒有阻止，看來在這個家里，說話最權威的果然還是于小敏。

    可于圓圓的話卻提醒了方然然，今天他們風塵仆仆從外面趕來，確實應該一家人在一起先吃頓飯。

    哪怕于小敏把方然然認作了自家人這個信息讓方然然臉又一紅，可她情商不低，并不會選擇去貿然打擾。

    所以她搖搖頭說：

    不用了，我晚上要和關不語吃飯。下次，下次我會去你家打擾的，那個時候你再做我最愛吃的。

    話說著說著就想要撒嬌了，方然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

    于小敏聞言揉揉她頭發，她說好，還問：那你想吃什么？

    方然然嘴張開又合上，其實她比較挑食，但奇怪的是自己在于小敏這里卻一點也不挑。

    什么都行。

    所以她這么說，眼睛真摯地望著于小敏，于小敏于是笑意流露。

    而于圓圓聽到這段對話以后有些吃驚，她看看方然然又看看于小敏，心里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嗯？不會吧？

    隔天早上六點，方然然一進店就覺得店里比往常擁擠許多，一看，于圓圓在幫于小敏干活，于晟在看賬本，于樂樂則在后廚忙碌。

    他們動作都很熟練，一看就是幫過多年的忙了。方然然心想看來這幾天店里都會是這個樣子，自己得早些習慣。

    來了。

    于晟看見她后朝她點了點頭，他把賬本遞給方然然以后說：

    姐說這是你負責的工作，我擅自插手的話，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不過我還是偷偷看了兩眼，你比我當年干得好多了。

    于晟的談吐舉止給人感覺很舒服，方然然也點點頭，對他生出幾分尊重。

    不過她同時又回想了一下，于晟是這個家里的次男，那么他應該就是張平野故事里那個照顧于圓圓的男孩。當初那個男孩現在已經長成了如此可靠的大人，于小敏到底怎么辦到的？

    說話間方然然突然想起什么，她看向后廚，于樂樂在里面搞出了很大的動靜，于小敏正在里面教訓他。她嘆口氣，感到了一絲麻煩。

    于大哥。

    她這么稱呼于晟，于晟有點意外?？磥磉@個孩子只是單純想看囡囡不順眼而已，性格并非昨天看上去的那么具有攻擊性。

    懟懟囡囡也好，反正她長這么大都還沒有誰能吵得過她。這可不是件好事。

    你說。

    于樂樂他現在還在上學嗎？

    對年齡相近的樂樂倒是毫不客氣，方然然這孩子怎么連一點便宜都不讓人家占。

    于晟苦笑，然后他點頭回答：

    對，樂樂二十二歲，上大三了。怎么，你要和他交流交流大學的事情嗎？

    那倒不是。

    和她預測的差不多，方然然反而嘆了口氣。

    我昨天把你們過來的消息告訴了我一個朋友。她聽了以后很興奮，今天就想要過來見見你們。噢，她的名字你們可能也從于小敏口中聽到了

    話還沒說完，店門就嘭地一下被打開，關不語從外面沖了進來，差點就撞上了從后廚里出來的于小敏。

    她和于小敏大眼瞪小眼，于小敏來了一句：

    關不語。

    嗯、嗯？！

    關不語顯然還沒睡醒，她頭發還翹起來幾根，于小敏把手放到她耳朵上，下一秒就揪住她耳朵怒吼：

    我都說了??！進來的時候小心點小心點，你是于樂樂嗎？屢教不改！上次是他撞到了客人，上上次是你把那邊的桌子撞倒了，你們！你們哪個讓我省心！

    關不語被罵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她就在于小敏背后看見一個垂頭喪氣的高個男孩，于樂樂哭喪著一張臉抬起頭，發現了和他的表情一模一樣的關不語。

    就在這一刻，就像是氣味對了的一只哈士奇與柴犬，他們對視，心中瘋狂涌上一股想要聞互相屁股不對，是想要一起抱頭痛哭的欲望。

    你！你就是老板娘的弟弟，于樂樂大哥嗎！

    你！你就是那個威名遠揚的二中惡犬，關不語嗎！

    完了，沒來得及阻止。

    方然然頭疼地扶住額頭，昨晚的感覺果然是正確的，于樂樂這五大三粗缺心眼的樣子，果然跟關不語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這下好了，他倆接觸到了，這喚江還不得鬧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