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第46章 他這一晚未曾出宮,不眠 他這一晚未曾出宮, 不眠不休的坐在床前守著晏江引,生怕他醒來之后會做出什么過激行為。 直到天亮時分,晏江引方才幽幽轉醒。睜開雙眼的時候, 思緒些微朦朧,少年眨了眨眼睛,啞著嗓子問裴燁:我母妃呢? 殿下節哀!心中雖有不忍,但終究直白的說了出來,既然注定都是傷害, 又惶論早晚。 晏江引面上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后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這莽撞的動作, 催的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稍好的時候,就往床下跳去,腳上鞋襪也未及穿, 不見陽光的腳白的幾近透明,又被冰冷的地面激的泛起紅色。 外面天寒地凍,大雪又下了個紛紛揚揚, 他這樣的精神狀態, 裴燁哪里放心讓他出去, 伸手按住晏江引削薄的肩膀,強勢的制止了他的動作。 放開我, 晏江引掙扎間,蒼白的面上猝起了異樣的紅暈,雙手毫無章法的捶打在裴燁的身上,你放開我裴燁,你讓我出去, 我要去尋我母妃 裴燁任由他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胸膛肩膀,制住少年的一雙手不動如山,到了最后,見晏江引精神幾乎都要崩潰了,裴燁想不到什么切實可行的勸解方法,干脆一把將他抱入了懷中,幽沉的聲音仿佛穿越千年的古樂音,殿下,若是傷心就發泄出來吧,可是你現在不能去外面雪很大,外面也很亂! 安慰的話那么拙劣,而且在這樣的情勢之下,說起天氣之類未免顯得過于無足輕重,可是晏江引卻聽到了,一瞬間安靜下來。 方才的暴起不過是拼著一口氣勁,這會兒氣散了,感覺渾身的力氣也都散了,晏江引幾近虛脫的軟倒在裴燁的肩膀上,低低的抽噎著。 裴燁抬了抬手,落在晏江引的后背上,輕而緩慢的拍打起來,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肩上傳來濕涼的觸感,他什么也沒說,想著這樣發泄一場,興許能好些,然后過了一會兒,低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少年哭的那么傷心,只言片語都是破碎的,直到最后,連哭的力氣都沒了,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裴燁起身拿了濕帕子給晏江引擦臉,又端了宮人送來的熱湯,哄著他喝下一些,這種時候,再無法說出要求少年堅強或是冷靜的話,那些沉重的擔子,再也無法狠心的往他單薄的肩上丟了。 將少年放到床上,重新蓋好了被子,裴燁稍稍松一口氣的時候,宮外卻傳來了殷亭素臨盆的消息。 那時候裴燁正坐在床邊閉目小憩,將將陷入昏沉間,就聽外面殿外傳來敲門聲,小福子領著阿青走進來。 裴燁抬手按了按眉心,稍稍緩解徹夜的疲勞:阿青,有什么事情嗎? 阿青此時一身凌亂,肩上頭上皆落滿了未及消融的白雪,一臉的惶急:公子,您快回府吧。 裴燁朝阿青使了個眼色,起身往外走,阿青立馬會意的跟上,及至外殿,裴燁方開口問:出了什么事情? 少夫人她臨盆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臨盆?裴燁身子一頓,離產期不是還有半月嗎幾時的事情? 昨日半夜說是腹痛,夫人讓請了產婆過去,折騰了一宿,卻是直到此時還未少夫人本還說您在宮中不讓告訴您,后來便一直在喚您,公子您快回去吧! 裴燁朝內殿看了一眼,吩咐道:你先回府里看著,我隨后就道。 裴燁再回殿內的時候,晏江引正定定的看著門口,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濃重的不安,那濕漉漉的眼神,仿佛一只害怕被丟棄的小動物般,讓看見的人不由心疼。 你要走了,是嗎?裴燁聽見少年這么問自己,他多想否定,可是這一刻,他的妻子和孩子還生死不明,理智讓心中的天平無法因為這心疼而傾向眼前的少年,他點了點頭,說道:殿下要好好的,臣會再來看你。 床上的少年一陣沉默,最后翻了個身背對著外面,裴燁心中嘆了口氣,走過去將他露在空氣里的手塞到了錦被中,轉身走了出去。 雪天路滑,連坐下馬兒都不敢疾馳,裴燁心中焦急,不耐之下干脆半路棄馬運輕功而行。 一路直趕回南院,剛轉過月門,突然被撞了一下,裴燁伸手扶住來人,定睛一看,卻是殷亭素的陪嫁丫鬟暖秋。 小丫頭看到裴燁,直接就哭了出來:姑爺,您可算回來了,小姐,小姐她嗚嗚 裴燁見暖秋詞不達意,表達不清,便無心與她糾纏,扶著對方站穩了身子,疾步向主臥房的方向行去。 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靜,廊下站著群侍衛丫鬟和仆婦,具都沉默無言,裴燁目不斜視的走近,推開外間屋門,但見他爹娘和祖母都做在桌邊,裴燁察言觀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方要張口詢問,內間木門砰一聲大開,體型微胖的產婆從內室走了出來。 里面如何了?裴燁立馬問道。 產婆被裴燁身上的氣勢駭了一跳,抬起袖子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珠:將軍,少夫人難產,怕是,怕是難以兩全了! 裴燁大腦嗡的一聲:什么叫難以兩全? 產婆心中打鼓,然而該說的還是要說,于是硬著頭皮道: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將軍快些做個決定吧! 怎么會這樣?嬤嬤你想想辦法,難道真的就沒法子了嗎?一旁岑韻突然沖了上來,她緊緊的拽著接生婆的手,顯然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娘!裴燁伸手攬住岑韻搖搖欲墜的身子,轉而看向接生婆,若真如此,就保住大人。 產婆聽著裴燁沒有波瀾的聲音,感覺心中一寒,她這大半輩子,接生過的產婦數不勝數,還從不從見過這般冷靜的人,旁的男人面對這樣的情況,不是威逼利誘的求著自己保住兩人,就是猶豫不定的難以抉擇,可是眼前的男人似乎連思考都沒有,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可是他血脈相連的親骨rou啊產婆想來想去,最后只能歸結于這個男人的冷酷無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不過一瞬而已,里面還有更嚴峻的情況等著自己,忙的斂了思緒轉身進房。 接下來的等待,是一場更大的煎熬,又一個時辰過去,產房依舊沒有穿出消息,裴燁想了想,終究讓人去請了容淺陵,雖然知道榮貴妃的死,一定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可是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裴燁已顧不得那許多。 等到后來,天光都大亮了,里面終于有了動靜,在房內幫忙的阿竹率先出來,已為人母的女子,見到裴燁的時候,砰的一下跪到了地上,眼中淚水決堤。 裴燁伸手去扶她,低聲道:阿竹,里面如何了?雖是如此問,心中卻已大略預感到什么,產房里面安靜的可怕,亦無嬰兒哭聲,只怕 公子,小公子沒了,少夫人也阿竹伸手抹了一把臉,心中疼的厲害,自家公子這么好的人,老天爺為何要這樣對他,您快進去看看吧,少夫人她,產婆說少夫人快不行了,您去看看她吧! 裴燁萬沒想到,事情遠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壞,他進門的時候,滿屋子都是濃重的血腥味道,躺在床上的女子面白如紙,虛弱蒼白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一雙杏眸布滿了血絲,內里透著無盡的疲倦,卻是固執的不愿閉上。 夫君你回來了殷亭素氣若游絲的說,孩子呢?讓我看看他! 裴燁心中抽痛,他要怎么說?那樣殘忍的事實裴燁沉默一瞬:他在睡覺呢,我抱給你看。 殷亭素微微點了點頭,滿眼期待的看著裴燁。 一旁老嬤嬤聞言,猶豫著上前,將裹在襁褓中的孩子送到裴燁面前,低聲的嘆息:是個小公子呢!語氣里充滿了遺憾和哀傷。 裴燁接過孩子,掀開蓋在小孩臉上的錦被,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呼吸,那一刻,他覺得天是黑的,雖然之前就有這樣的準備,可終究想著是一回事,親眼見著的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眼前的孩子,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骨rou,那種切膚之痛,激的他眼前昏黑,幾乎就要站不穩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裴燁面上擠出一個笑容,繼而一步一步的向著床邊走去,正要彎身將小孩放到殷亭素身邊的床上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裴燁下意識回頭,卻見容淺陵從門外跑進來。 容淺陵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藥房做著什么,聽到消息二話不說的趕過來,他一進門,首先在屋內掃了一圈,想是進來之前就聽說了里面的情況,他直奔著裴燁懷中的嬰孩而去,身手探了探孩子脈相,繼而將左耳貼著小嬰兒身上聽了聽,回身的時候,掃落了一桌的擺設,將孩子放上去。 子卿?裴燁顯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容淺陵急促道:將孩子放上去,他還有救。 什么!裴燁一瞬間愣在原地,簡直不敢置信。 容淺陵見他這模樣,干脆直接從他手中接過小孩放到了桌上,裴燁眼睜睜的看著榮淺陵按壓小孩脆弱的胸膛,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排明晃晃的銀針,毫不猶豫的往孩子嬌嫩的小身子上扎去,他想要出聲阻止,又生生的忍住, 。 畢竟容淺陵的醫術值得信賴,且此時也再不會有更糟糕的結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轉身擋住床上殷停素投過來的視線,不讓她看到這驚心的一幕。 第47章 容淺陵施救的這個過程并 容淺陵施救的這個過程并不漫長, 手法卻讓人心驚,裴燁覺得那針扎在孩子嬌嫩的身上,恍如扎在自己的心間, 等到空氣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啼哭,他已然汗濕了衣襟。 幸好來的及時,也算你小子命大,容淺陵熟練的取下銀針丟到一邊,伸手拍了拍孩子軟軟的小屁股, 面上露出釋懷的笑意,阿燁,還傻愣著作甚, 快過來看看他。 小孩此時已睜開了雙眼,眸子里含著濕漉漉的淚水,rou嘟嘟的小臉因為哭泣而漲的通紅,可是比之方才的死氣沉沉, 卻顯得那么的生動可愛。 裴燁一步靠近桌邊,想要伸手抱起他,即將觸到的時候, 又停了下來:我可以抱抱他嗎? 當然, 容淺陵點頭, 突然想起什么,又補充說, 你會抱嗎,這小身板可經不起折騰了。 裴燁活了這么多年,自是不可能連如何抱孩子都不曉得,他小心的托著嬰兒的后腦勺,將他抱了起來, 軟而溫暖的體溫順著接觸的皮膚一路傳到到四肢百骸,這種一秒地獄,一秒天堂的感觸,簡直讓人激動的想哭,可僅是僅哭泣這般簡單的動作,卻有人做不出來。 激烈的情緒在胸腔里沖撞,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裴燁低頭將腦袋落在孩子的襁褓上,感受著嬰兒鼻息間噴出的呼吸,稍稍平靜的時候,就抱著他往床前走去。 殷亭素看到孩子的時候,眼角流下了濕潤的淚水,其實起初產婆說孩子沒保住,她是聽見了的,可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現實,潛意識里一昧的逃避,方才聽到孩子的哭聲,那種心情真的難以言述,一句失而復得根本形容不出萬分之一。 怎么哭了?裴燁抬手將殷亭素頰邊被汗水打濕的發絲拂到耳后,語氣仿佛對待一個孩子般。 殷亭素摸了摸兒子嬌嫩的臉蛋,雙眼定定的看著襁褓中的孩子,過了還一會兒,方才別開了視線。 夫君。殷亭素低聲的喚著裴燁,然后不等他應聲,就接著說,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裴燁從女子的眼中看到了眷戀和不舍,這樣的神情,出現在此般的場合,顯得那么的不合時宜,他心下一沉,不自覺的柔了聲音:取名的事情不急你是不是累了,先睡一會兒吧,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讓子卿給你看看。 就是啊,容淺陵老早就注意著殷亭素的面色的,這會讓聽裴燁提及,終于忍不住的沖了上來:阿燁你倆有什么話日后再說,現在先讓我給弟妹把把脈。 裴燁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讓出位子給容淺陵,卻被床上的女子一把拽住了袖子,她的身子虛弱的厲害,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仿佛已經用掉了半身的氣力,不要夫君,你等我說完求你! 那樣哀傷而堅定的眼神,讓裴燁無法拒絕,因而他又重新坐了下來。 殷亭素見狀,分明的松了口氣,抓著裴燁的手不支的松開,但瞧著他的視線卻無一刻錯落,然后又一次提起了方才的話題。 裴燁沉默了一瞬,說道:叫他修,你看可好?你若有什么喜歡的名字,便依你也好。 是自修的修嗎?殷亭素面上浮現了一抹淺淡的笑意,很好聽呢,我記住了夫君,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若要,若要續弦的話,定要找個待他好的女子,他沒有娘親,萬莫讓人欺負了他去 你說的什么傻話,裴燁打斷了她的話,眼中神色幽深,很明顯的心情不好,你不會有事的,既然不放心,就好好的,將來自己看著他長大。 殷亭素平日里面對裴燁,總是含了三分怯意,此時對著裴燁他面覆寒霜的一張臉,卻仍舊固執的說下去:我這身子自己比誰都清楚,夫君,我現在呼吸一下都疼堅持不了多久了,可可我并不遺憾,這三年以來,是我這輩子過的最開心的日子,謝謝謝你! 她說著話,最后再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嬰兒,眼中的光漸漸黯淡下去,終究歸于寂滅。 容淺陵這一次沒有再沖上去,女子身上那種油盡燈枯的氣息,他身為一個從醫多年的大夫,不可能看不出來,即便拼盡全力的救治,也不一定能醫好對方,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重要的是,他這一刻即便堪堪將人救了下來,可是隨之而來的病痛折磨,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消受,何況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 殷亭素就這樣走了,在滿天飛雪的冬季,她說自己不遺憾,裴燁也猜不出這話幾分真,幾分假,可是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只能繼續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