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在容淺陵的院子里用過早膳,裴燁帶著晏江引坐著事先準備的馬車悄悄離開了侯府。 本以為宮中會因為自己的失蹤而雞飛狗跳,不想回去卻發現,里面是一如往常的秩序井然,殿中的宮人看見晏江引,紛紛湊上來伺候,卻只字未提昨日之事。 裴大人,本宮昨日未曾回宮,宮中的人,并不知曉嗎?若是父皇母后知道了,只怕此刻不會這般平靜吧。 殿下一夜未歸,自是瞞不過眾人耳目,裴燁頓了一下,又補充,只是昨日殿下遇險,茲事體大,微臣擔心會橫生枝節,于是便上書皇上說,帶了殿下出游,要在侯府留宿一夜。 原是這般,晏江引點了點頭,顯然是贊同裴燁的做法,還是裴大人想的周全。 貴妃娘娘駕到 裴燁坐了一會兒,打算去重真帝那處一趟,方起身,外面突然響起崔公公拉長了調子的通傳聲。 晏江引聽說自家母妃來了,心中莫名有些發虛,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容貴妃面上畫著精致大氣的妝容,步履匆匆的從外面進來,自有宮人在后為她解了身上遮寒的斗篷。 貴妃娘娘萬福,裴燁微微低頭,秉持非禮勿視的原則行過了禮,繼而道,微臣先行告退了。 裴大人不必多禮,容妃抬了抬手,若是無要緊事,便再坐會兒吧,關于太子的學問,本宮還想向裴大人了解一番呢。 對于面前這位寵冠后宮的貴妃娘娘,裴燁年幼時候跟著他老爹往來侯府,也是見過幾次的,只記得對方生的姿容絕色,性子也極好,除此之外,并無過多的概念,今日不經意的一撇,方恍然發覺晏江引的容貌,竟是大半隨了這女子,只臉形鼻子卻不知與誰相似,反正身上幾乎找不出甚么重真帝的影子。 容妃坐到上首,對著一旁貼身的崔公公使了個眼色,崔公公立馬會意的招呼了殿內伺候的人出去,只自己留了下來伺候。 引兒,你昨日徹夜未歸,到底去了何處?殿門關上的一刻,容貴妃美目投向自己的兒子,開門見山問道。 裴燁心中一震,難怪方才聽到通傳,晏江引會無措。眼前這女人,果真不簡單,只是這些話,為何要當著自己的面來說,她到底想做什么,裴燁卻一時間毫無頭緒。 我晏江引下意識的看向裴燁,顯然在征求他的意見,裴燁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容貴妃叫將兒子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對于兒子對裴燁的依賴倒是不曾表現出任何的不滿,聽了晏江引的解釋,也沒有過于激動的表現,只是握著絹帕的素手緊了緊,繼而面上露出個淺淡笑意,引兒,母妃前日里丟了支發釵,你去內間看看可是落在了你這里。 晏江引自幼聰慧,明白自家母妃這是想支開自己,可是心中卻有些不愿,于是裝傻道:殿里每日都是小福子在打理,待會兒我問問他便是。 太子!榮貴妃語氣帶了幾分嚴肅,連平日里不愿改口的昵稱也不喚了。 晏江引自幼對她存了幾分懼意,見狀不情不愿的起身離開了。 引兒這些年來多有進步,可多虧了裴大人,容貴妃突然說道。 裴燁端坐椅上,一派八風不動:這些都是臣分內之事。 我們母子在這宮中,看著榮華無上,其實不曉得承受了多少明槍暗箭,當年懷著他時,吃的用的不知道多小心,卻還是有一次錯飲了東西差點就失去了他,本宮自入宮以來,無一日不是提心吊膽,可自從裴大人當了這太子太傅,可說是保了我兒安危無虞容貴妃說這些的時候,面色很平靜,但裴燁還是感覺到了她心中的波動。 本宮說這些,裴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對嗎?話雖如此,卻似乎并未打算得到裴燁的回答,因為下一秒她又接道,引兒他時常向我提起你,言語之間總是充滿了崇敬孺慕,想來是極為信任你,本宮也是相信裴大人的為人的,所以今日在此,懇求大人應我一件事情。 臣不敢當,裴燁拱手一揖,娘娘但說無妨,若是臣力所能及之事,莫敢推辭。 容貴妃聞言,并未說什么讓其保證之類的話,她似是在斟酌著措辭,半晌方開口道:我兒生性單純沖動,日后還望裴大人多加提點,護他周全! 裴燁沒想到她如此鄭重其事,卻是為此,當下說道:娘娘所言,乃是微臣分內之事。他當初既然決定輔佐太子,就從沒打算走回頭路,榮貴妃那些話即便不說,裴燁也會盡心竭力的做好。 如此,就多謝裴大人了!榮貴妃話落,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裴燁,這東西,還請裴大人收著。 裴燁定睛一看,女子白皙的掌心間,靜靜躺著一枚精致的令牌,純金打造,上面鐫刻著四個大字免死金牌,娘娘,這? 容貴妃面上一派淡然,這東西放在本宮這里也無甚用處,裴大人就收著吧,說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場。 這免死金牌的用處不言而明,朝堂如戰場,明槍暗箭防不勝防,有了它就等于多了一層籌碼和保障,裴燁猶豫一瞬,伸手接了過來,恍惚間覺得哪里不對,只是思量半晌,得不出個結果,便暫時放到一邊。 既如此,裴大人且先回吧,我與太子還有些私房話想說,崔公公,送送裴大人。容貴妃見他收了東西,心中松下口氣,起身往內間走去。 第45章 春節前夕,長安城里熱鬧 春節前夕, 長安城里熱鬧起來,不管窮人富人都在為過年做著準備,今日是裴燁年前最后一天入宮供職, 申時便能出宮。 寬闊空曠的練功房內,晏江引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著劍法,在這寒冷的冬天,竟是出了滿身的熱汗。 裴燁靜靜立在一旁,眼中平靜無波, 舉劍襲上去之前,沒有半絲征兆,可是出手的一刻, 卻仿佛一只捕捉獵物的猛獸,迅捷而凌厲。 晏江引將將有所懈怠,就見眼前白芒一閃,駭的立時精神一震, 完全是條件反射的回擊了回去。 裴燁內功深不可測,這一劍只用了不到三成內力,但速度招式卻是毫不含糊, 晏江引能接下, 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長劍在手中挽了個凌厲的劍花, 裴燁腳尖輕踏地板,飛身掠起數丈, 轉到了晏江引身后,再襲擊上去,長劍嘶嘶破風,過處卻難覓痕跡。 晏江引在他步步緊逼之下,抵擋的手忙腳亂, 仍舊固執的強撐著,數十招下來,已是虎口劇痛、雙手顫抖、腿腳發軟,差點栽倒在地,就在這是,迎面而來的利刃戛然而止。 裴燁單手收了長劍背在身后,目光落在對面氣喘吁吁的少年身上,晏江引迎著他的目光,心中有些懊惱和失落,自己大概又讓他失望了吧,真是沒用,為何自己不論如何練習,也及不上這人萬分之一 裴燁自是不知道少年心中想的什么,見他神色懨懨,只以為是累的:歇息一會兒吧,又補充道,殿下的武功,進步很大呢。 晏江引眨了眨眼,大概是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這人是在夸獎自己嗎? 殿下,殿下怔愣夾雜著喜悅撲面而來,就在他還未厘清頭緒時,門外突然傳來小福子焦急的聲音,一瞬間驚散了晏江引跑遠的思緒,看著門也不敲就沖進來的小太監,少年不自覺皺了皺眉,何事如此驚慌? 娘,娘娘小福子扶著門框狠狠喘了幾下,這才說出口來,殿下,榮晚殿中,出事了! 鐺的一聲清響,晏江引手中的寶劍落到了地上,你說什么,怎么回事? 小福子道:奴才方才去榮晚殿送昨日殿下交代的東西給貴妃娘娘,不想剛進殿門,就見里面一片混亂,尋人問過,方曉得是,是娘娘出了事情。 少年一瞬間面色慘白,大腦嗡的一聲,未及思考,人已奔出了屋門。 殿下裴燁心中微沉,自后面緊緊跟了上去,晏江引在前面跑不要命了一般,行到一半,甚至用上了輕功,榮晚宮離東宮甚遠,等二人趕過去,屋內已聚集了一大群的人。 重真帝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雙手緊緊握著容貴妃的手,向來溫和的一雙眼中,燃燒著濃烈的怒火和心疼,而地上,則跪了一地的妃嬪及御醫。 晏江引跌跌撞撞的沖到床邊,急聲問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床上的女子雙眸緊閉,傾城絕代的一張臉上,神色安詳,仿佛連呼吸也消散了一般,至于愛子殷殷的呼喚,根本不曾傳入她的耳中。 人呢?他怎么還沒到?看著跪了一地的人,重真帝幾乎咬牙切齒,屋內眾人頓時后背出了一層冷汗,特別是服侍容貴妃的宮人,低垂的腦袋恨不得埋進地板里去。 裴燁心中疑惑他所指何人,但下一秒就知道了答案,屋外容淺陵和容老侯爺步履匆匆的沖進來,容侯爺稍還記掛著君臣之禮,但容淺陵卻根本顧不上那許多,直接的撥開人群湊到了容貴妃床前,伸手把脈看診不過轉眼之間,卻是歷經了一場生死劫難。 晏江引看到自家小舅面如紙色,焦急的道:舅舅,母妃他如何了?你快給她治療啊。 晚了!容淺陵這話出口,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晚晚了?少年雙手一把拽住容淺陵的胳膊,不敢置信道,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這是什么意思?你說話呀,舅舅三言兩語,已是語無倫次。 容淺陵與容貴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感情非同一般,心中自是也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從前生老病死看的太多,并無過多的感觸,可是這樣的事情猛然發生在自己身邊,他一時間失了往日的淡定。 晏江引目光惶急的盯著容淺陵,期渴得到一個保證,可是等了半晌,回應自己的只有無盡的沉默,與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哀傷,晏江引抹了一把臉,突然發狂一般的抓著容淺陵搖晃起來,一邊搖晃一邊大聲而語無倫次的說著什么,似乎整個人都失控了一般。 重真帝目光仍舊黏在床上女子的身上,眼中似有無盡深情,內里痛色如有實質,卻并未大發雷霆,面對兒子的吵鬧,他起初不想理睬,到后來似是終于有些不耐,回頭掃了他一眼,說道:將太子帶下去。 話音剛落,立馬有宮人領命上前,打頭的是范公公,多著晏江引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您莫這樣了,老奴送您回去吧。 晏江引不給他半個眼神,松了攥著容淺陵衣袖的手,轉而往床邊湊去。 重真帝這會兒表面看著平靜,內心莫約是波濤洶涌的,此時正好將滿心的負面情緒一股腦都潑到了晏江引頭上,怒聲呵斥道:一群廢物,都將朕的話當做耳旁風嗎? 范公公與幾個侍衛聞言,皆是面色一變,猶豫一瞬,上前就要架起趴在床邊的晏江引。 滾,都滾開,不要碰本宮晏江引用力的揮開侍衛伸過來的手,糾纏之下,場面變得混亂起來,就在這時,容淺陵突然道,閉嘴,都別說話。 他的聲音很大,驚了眾人一跳,都愣愣的看過來,再順著容淺陵的視線看去,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床上方才氣若游絲的人,此時竟然睜開了雙眼,那雙曾經風華無雙的美目,定定的看著自己未及弱冠的孩子,內里含著放不下的擔憂。 母妃晏江引有一瞬間的呆愣,下一秒猛力的掙脫壓制自己的侍衛,再次撲到床邊的時候,已是聲音哽咽難言。 引兒!容貴妃低低喚了一聲,艱難的抬起右手落在少年的面頰上,不要難過。 母妃,母妃你哪里難受?女子面色蒼白如紙,手掌傳來的溫度時冷時熱,讓少年害怕不已,心中那些不好的預感,讓他想一想就渾身顫栗。 孩子,娘娘快不行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要好好的,知道嗎?這一刻,她沒有用本宮或者母妃來自稱,聲音里卻似乎多了從前少有的溫情,今后要聽從太傅的話,娘不能再看著你了,你可,可不要,咳,咳咳咳 母妃,母妃!晏江引慌亂的拍順著容貴妃的后背,眼中沁出了壓抑不住的淚水。 容貴妃咳過這一波,面色徹底的暗淡了下去,強撐著最后一口氣,開口說了句什么,話剛落定,覆在晏江引面頰上的手,直直的垂落了下去。 巍巍寢殿內,頓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裴燁站在人群外圍,所站的位置,正好將床上之人的情狀一覽無余,絕美的女子已斷了呼吸,面上非常平靜,甚至嘴角含了一抹淺淡的笑意,她看起來去那么的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可是趴在床邊的少年卻已然封魔了一般,他用力的抓著容貴妃的肩膀,口中一遍遍的呼喚著疼他護他的母親,洶涌的淚水打濕了整張面容。 裴燁看著他這模樣,心臟的位置酸疼,目光沉了沉,邁步走到了場中,他單手搭在晏江引薄削的肩膀上,輕聲道:殿下,你冷靜些。 晏江引聽見他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停頓,接著哭的愈加兇猛,到了最后,已是泣不成聲,裴燁勸說無能,擔心他心緒起伏過大,無奈之下干脆一掌劈昏了對方。 晏江引還來不及做出半點反應,眼前一黑昏了過去,裴燁順手接住他,對重真帝道:陛下,臣帶太子下去? 去吧!重真帝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雙閱盡世事的眼眸中,透著濃烈到沒頂的哀傷,只是或許他更加善于掩藏情緒,傷痛都藏在了心間,故而表面看來,近乎是趨于平靜的。 微臣告退。裴燁躬身行了個禮,直接傾身一把抱起晏江引走了出去。 宮中人心里暖,爾虞我詐,除去重真帝,容貴妃大約是這世上唯一對他傾心愛著的人,從蹣跚學步,到牙牙學語,再到讀書之時的把手而授母子情深甚至更甚于普通人家,故而晏江引對于容貴妃的死,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心緒波動之下,精力遭到巨大的消耗,他這一昏迷,直接就到了翌日晨曦微露,裴燁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尋了太醫過來看過方才松下一口氣,卻仍舊不放心離宮,故而在東宮衣不解帶的守了他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