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岑墨安頭發已經半白, 像個老學者,少言寡語。他走到餐廳, 瞥了瞥桌上還沒包好的餃子, 又巡到樓梯。 這里重新弄過了? 岑書雅點頭:嗯,為了走路方便。 為她?他冷淡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只是眸光透出的犀利,讓明顏脊背發涼。 他們果然是意識到她和明顏關系才突然來的,岑書雅感覺自己被逼到了箭弦上,不得不發。 是怎么知道的呢?岑書雅自認為每次回家都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除了有預謀地引導,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難道是周海多嘴說的? 這幾年周海沒放棄過她,岑書雅最后實在沒辦法才說自己喜歡上了別人,她沒明示男女,也沒提及是誰,但周海應該是發現她倆同居猜到了。 沉默等于承認,岑墨安冷笑:沒想到,爸媽養你這么多年,連個女人都不如,以前你無論多忙都會回去,每年至少四次,小年夜從不缺席,現在怎么了,年紀大了,翅膀硬了? 老墨,我們說好了,跟孩子好好聊,別陰陽怪氣的。文瀟曼真怕父女倆吵起來,女兒性格溫和她知道,可岑墨安憋了一路的火,已經在強壓了。 明顏感覺到一股火/藥味,不敢開口。 該來的總要來,岑書雅的計劃被徹底打亂,既然被迫出柜,只能迎難而上,但這件事絕不能波及顏顏。 她走到明顏跟前,挽了挽她的手,嘴角輕揚,溫柔言道:顏顏,你先上樓,我跟我爸媽說會話。 你可以嗎? 放心吧。岑書雅拍了拍她手背,給了她一個篤定的眼神,明顏點頭,兩人眼神的纏綿,讓岑墨安氣得呼吸都亂了。 阿姨,叔叔,我先上樓了。 文瀟曼依舊是點頭,表情沒變。明顏扶著樓梯中間的立桿,緩慢地走著。 這是岑書雅新添的裝置,樓梯間兩階一個扶桿,讓明顏可以撐著走。她顯然已經熟悉并且適應了這樣上樓,文瀟曼望著明顏右腿下空空的褲管,不禁嘆氣。 坐吧,我給你們倒點水。暴風雨即將來臨,岑書雅依然平靜如水。 不用了。岑墨安走到書柜旁,拿起擺臺相框看了看,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我女兒是心理咨詢師,向來都是為別人解決心理問題和情緒問題,怎么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那張合照是兩人出去旅行拍的,明顏摟著岑書雅對著鏡頭做了個鬼臉,笑得燦爛如花,她很喜歡那張,視如珍寶地裱在相框里。 爸,您有話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的。岑書雅不打算以柔軟的態度面對這件事,這是道無解題,是她用情商和專業解決不了的問題。 你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妥之事呢? 請您明示。 爭吵一觸即發,文瀟曼出來緩和氣氛,她拉了拉岑書雅的手,溫和地說:小雅,你一直是個很有自主意識的孩子,小時候我們讓你學鋼琴,你要學古箏,我們沒反對。初中升高中,我們想讓你讀一中,你要上外國語,我們同意了??即髮W,我們想讓你留在如海,你選擇宣安,我們也同意了。選專業,你爸想讓你學法,你偏要選心理學,我們也都支持你。這么多年,爸媽沒對你有過什么苛刻的要求,當然也因為你很懂事很優秀,我們都相信你有能力為自己選擇人生,可是... 文瀟曼露出惋惜的表情,語重心長道:爸媽執教這么多年,在大學里什么事情都見過,有些事與自己無關,看看也就罷了,但對自己女兒的事是有接受底線的。 您既然相信我,為什么不選擇相信到底?媽,我能選好學校,選好專業甚至職業,您為什么會覺得我沒能力選擇未來? 和個女人能有什么未來?!岑墨安指著岑書雅道:前幾年你從家里匆匆回宣安,就是為了這瘸腿的女人吧? 聽到瘸腿兩個字,岑書雅如同被人羞辱一般難受,她忍不住說:爸!好歹你也是個文化人,請注意一下措辭。 呵,你還教起我說話來了? 岑書雅不語,眼見岑墨安要發火,文瀟曼走到他身邊,試圖安撫,但沒用。 我問你,你們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搞在一起了。 請您不用搞這么粗俗的字眼,我和她認認真真在一起,不是您口中的低級關系。 你還頂嘴!岑墨安氣得把相框狠狠甩向地面。怦然碎裂的聲音,砸傷了岑書雅的心,她望著那張落到地面的照片,心痛不已。 她悶不吭聲地走過去,緩緩地蹲下,剝開玻璃碎片,把照片撿了起來,揣在手中。 聲音傳到了樓上,明顏坐立難安,她真怕岑書雅真的跟父母鬧掰。如果罵自己幾句能夠平息叔叔阿姨的怒火,她愿意被罵,哪怕羞辱自己是殘疾人都沒關系。 岑書雅深呼吸,平息怒火:mama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你們覺得從沒逼迫過我,所以讓我妥協一次,對嗎? 對,你馬上跟那個女人斷了,把這套房子賣了,工作室關了,跟我回如海。岑墨安厲聲說道,語氣堅硬得不容商量。 然后?您是想把我關在家里,每天洗腦來扭轉我的性取向?還是想找個男人塞給我,結婚生子? 文瀟曼沉音道:小雅,你說話過分了! 我過分?你們不經過允許闖入我的家,難道不過分?我爸開口就是那個瘸腿女人,說我搞女人,侮辱我們,這不是過分?我已經三十多了,還要我改變人生軌跡,難道你們不過... 啪! 重重的巴掌落在岑書雅的臉上,讓明顏心頭一震,她心疼地抓著墻,急得狠狠捶了幾下。 老墨!誰讓你打女兒了,你真是...文瀟曼氣急敗壞地護住岑書雅,這是她第一次挨打,第一次與父母對沖。 火辣辣的痛感從右臉傳來,岑書雅倔強的眼神沒有一絲柔軟,反而態度更加剛毅,這種時候妥協,對明顏會是一種傷害。 與父母這一鬧在所難免,既然說開,索性一次性說完。 我真不明白,同性戀礙著你們什么事了,你們曾經都愿意支持我不婚甚至當丁克,為什么不能接受我跟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就因為我們性別相同? 沒錯,這是荒誕的,變態的,惡心的,我就是不允許你跟女人在一起,絕不允許,除非我進棺材!這就是我的態度。岑墨安就是排斥同性戀。 岑書雅也火了,叛逆心被勾起,頂嘴道:我也告訴您,要我離開顏顏不可能,除非我死。 你...岑墨安心臟突然抽痛,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站立不穩,捂著心臟倒了下去。 老墨! 爸!爸! 聽到呼喚,明顏匆匆下樓,見到岑墨安倒在地上,忙叫救護車。 梧桐大道距明德醫院只有幾公里,因為是明顏親自電話,院方以最快速度派來救護車,并且通知了已經下班的心血管專家即刻回院,準備接診。 岑墨安很快就被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岑書雅懊悔不已,她忘了岑墨安不能受到刺激,早兩年醫生就說過他年紀漸長,可能要重新手術,就因為這點,她一直忌憚著出柜的事,怕刺激到他,沒想到還是失控了。 明顏沒來得及戴假肢,拄著拐杖就出來了。 搶救室外,岑書雅無力地靠在墻角,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那幾道紅印烙進明顏的心底,那么疼。 可是,此時此刻,她連安慰的勇氣都沒有,岑墨安因為自己才被氣得心臟病發,如果真的出事,給書雅留下一生的遺憾,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約莫十分鐘,三位心血管科專家到了,看到明顏十分恭敬。 明總好。 麻煩劉主任,秦主任,何主任回來加班了。 哪里話,我們一定盡全力。 明顏點頭,看到三位專家到,她才安心點。 書雅,你放心,這三位是整個宣安最權威的主任醫師,叔叔一定沒事的。 但愿...岑書雅說話有氣無力,這一刻,文瀟曼才知道明顏的身份,也想起了她是明德殘障兒童基金會的創始人,做了許多善舉,曾經因為這個年輕的女孩被感動過,可這一刻卻只有怨恨。 無論明顏做什么,都彌補不了她對這個家造成的傷害。 如果不是她,岑墨安不會在醫院,岑書雅更加不會這么忤逆。 也許是擔憂過甚,也許是情緒上頭,文瀟曼不如先前那么平靜,對明顏似乎也有了敵意。 明德集團的CEO,原來我女兒找了個這么了不得的人,我們兩口子不過是教書的,明總這種出生有特別愛好我能理解,為什么偏偏盯上我們家書雅? 媽...你在說什么? 沒事,沒關系,書雅,你別說話。明顏可以接受任何語言攻擊,只要文瀟曼能好受些,也希望岑書雅不要再動氣,家里已經倒下一個,不能再這么剛下去。 可文瀟曼并不領情,直瞪明顏說道:我在說什么,你聽得懂,明總也聽得懂。 文教授,您好歹是為人師表,教了那么多文人作家,這么表達不覺得很傷人嗎?岑書雅無法容忍父母對明顏的冷嘲熱諷,每個字每句話都如利刃,刀刀見血。 書雅,別說了,你快別說話。明顏不能讓這個矛盾激化,可岑書雅不依,如果是別人說這些就罷了,他們是自己的父母,明顏會在意,會放在心底,會受到傷害。這種傷害的結果會讓她好不容易重建的自信崩塌。 我傷人?文瀟曼對岑書雅失望至極,你爸爸現在躺在急診里搶救,你還在維護她? 兩碼事,您別混為一談好嗎? 岑書雅!你是不是忘了你爸爸老年得女有多寵你?他腰不好小時候總讓你騎大馬,他怕水總陪你去水上樂園,他不喜歡吃的東西都隨你一起嘗試,你所有的喜歡他都努力接受,可就這么一件事,他反對了,你就要活活把他氣死是嗎? 岑書雅被她說的無語凝噎,她喉嚨哽咽,努力平復心情,語氣放緩:我沒有那個意思,媽。 你爸爸六十多了,mama才五十多,他的心臟靠著那個支架跳動,可現在他最愛的女兒把那個支架踩斷了,諷刺嗎? 您別說了行不行?岑書雅煩躁不已,徹底失去耐心,文瀟曼的叨叨加劇了她情緒的爆發,她的態度更加讓文瀟曼寒了心,她覺得女兒好陌生。 這就嫌mama啰嗦了?好啊,我閉嘴,我閉嘴...文瀟曼眼眶通紅,她太擔心岑墨安,夫妻這么多年,兩人相敬如賓,她愛女兒也愛丈夫,無法承受任何一個人的失去,才會這么驚慌失措。 她被傷到,氣到,欲哭無淚,絕望至極。 文瀟曼有高血壓,這些年堅持吃藥,控制脾氣,一直很穩,可今天,她被岑書雅氣得頭痛欲裂,蹌踉幾步似要倒下。 阿姨,您怎么了?明顏發現文瀟曼不對勁,拄拐過去扶她,文瀟曼卻一把推開她,不用你管。 明顏的拐杖一歪,右腿下的支撐被抽空,整個人失重,狼狽地摔倒地上。 哐當!拐杖落地的聲音,震痛了岑書雅的心,她忙沖過去攙扶:顏顏! 文瀟曼發現自己不慎推倒了明顏,眼中閃過一絲內疚,她忘記了明顏右腿不便,用力過猛,可她卻說不出對不起。 你怎么樣?顏顏,有沒有摔疼?岑書雅眼底流露出的心疼和無奈,無法形容。 明顏笑著拍拍膝蓋和手里的灰,沒事,沒事,你快去看看阿姨,她好像不舒服。 岑書雅緊咬下唇,只恨自己這么無能為力,無法改變這個僵局,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好家庭和感情,能夠平衡好點家人和愛人,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媽,你怎么樣? 沒什么。文瀟曼冷冷回答,不讓岑書雅碰自己。 這個時候,周海來了,是文瀟曼在去醫院的路上,發了信息給他。 阿姨,你怎么樣?周海過來扶文瀟曼,擔憂不已:叔叔怎么樣了? 還在搶救。文瀟曼語氣溫和了許多。 岑書雅眉頭緊蹙,您叫他來干什么? 我在宣安無親無故,女兒又要把我們氣死,除了找阿海還能找誰? 你... 丫丫你別說了,阿姨有高血壓你不是不知道。周??聪蛎黝?,微微嘆口氣。 岑書雅輕按眉頭,無奈地看向明顏,明顏只是抿嘴一笑,沖她搖搖頭。 不多會,幾位專家出來了,岑墨安情況糟糕需要立即手術,他人已經蘇醒,只叫了文瀟曼進去,沒有見岑書雅。 心臟手術還需聯系外科,明顏又一個電話通知了外科專家回醫院,可是文瀟曼卻說,如果岑書雅不跟她分開,就拒絕做手術。 我爸瘋了嗎?拿命威脅自己的女兒?岑書雅的情緒已經到達崩潰的邊緣。 那要看看女兒惜不惜他這條命了,簽字家屬也只能是我這個配偶,我傳達他的意思,你自己看吧。文瀟曼態度堅硬,夫妻同心,誓要女兒斷了這段不該有的感情。 周海見她猶豫,附耳說道:你先答應了,手術做完再說,不要耗著了。 你閉嘴!岑書雅看到周海就一肚子火。 阿海,安排轉院吧,我們受不起明總這么大恩德,宣安這么多公立醫院,這么多名醫專家,不是非得這里不可。 阿姨,這... 媽,你清醒點好嗎?明德醫院是整個宣安醫療資源最好的醫院,您在這鬧什么?岑書雅感覺自己被逼到了絕境。 反正你也不管你爸死活,在哪里看有什么分別。 你... 明顏完整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此時此刻的她,像個外人,無法闖進岑書雅的世界。 難道真的要書雅為了她跟父母決裂嗎?她做不到,看到岑書雅這么痛苦為難,明顏平靜地說道:書雅,你別跟阿姨吵了,我走就是了。她抬眸,擠出一抹微笑:阿姨,明德醫院用的是全球頂級供應商波爾公司的醫療器械,外科手術也有波爾醫療機器人輔助,加上外科一刀王主任,相信叔叔會沒事的,您討厭我沒關系,不要拿叔叔手術的成功率開玩笑,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