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顧羿扇風的動作停了停,抬了抬眼皮,望著沈書書。 沈書書一看這表情就知道有戲,道:你找對師父了,我以前師承南疆毒王,我下毒的功夫,那可沒得說。 顧羿斜眼瞧他,心想,你就編吧,你再編。 沈書書自己說的都有點不信,摸了摸鼻尖道:我這個人呢,善于專研,沒事干摸點旁門左道出來,比不上南疆毒王,但也差不了哪兒去。這話倒是不假,醫者懂藥理,自然也懂得下毒。 顧羿應了一聲,其實沒當一回事兒,后來想了想,確實無趣得很,就又來找了沈書書。他倆誰也沒提拜師的事兒,顧羿全當給自己解悶兒,沈書書也差不多,正玄山上就他一個大夫,尋常人覺得他聒噪,也不怎么待見他。 沈書書這人神神叨叨的,看見顧羿像是攢了一年的話終于有人能說了,噼里啪啦倒豆子。從小時候開始講起,講到他幼時如何體弱,生下來不過三斤,眼皮子都睜不開,被父母賣了換了一個銅板,差點就讓土匪給吃了。他又講到被藥王谷一位醫師撿走傳授醫術,每每講起自己的過往,沈書書總是面帶憂愁,然后深深嘆息:我就是命不好啊。 沈書書天天懷疑自己生病,每天都要給自己診脈一次,診脈結束后臉色常常凝重,要是真的診斷出什么病癥,就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了,要是沒有什么病癥,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醫術不夠高明? 顧羿有一搭沒一搭聽著,覺得對沈書書那點經歷都快背熟了,沈書書就換了個策略,開始講一些醫術藥里,剛開始顧羿跟聽天書一樣,后來慢慢還真聽進去一耳朵,對于普通病癥也有了些理解。 今日沈書書還在念叨:別小瞧一個小小的風寒,多少人因為風寒要了命,用藥的時候要有度,你知道沈書書說到一半發現顧羿沒再聽,問:你聽明白了嗎? 他胡亂點了點頭,顧羿這幾日精神總是不太好,打了個哈欠,沈書書神經兮兮湊過來問:你最近睡不好?醫者總要比別人要敏銳些。 應該沒睡好。顧羿又不是沈書書,身為一個大夫天天懷疑自己有病。 沈書書道:怎么了?相思病??? 顧羿一翻白眼,心想自己要是真的得了相思病,那就是愧對顧家列祖列宗了。 沈書書道:給你把個脈?免費的。 顧羿跟他熟了,知道今日不給沈書書看看,他這個疑心病是好不了的,一伸手,隨他診脈。沈書書兩指搭在顧羿脈門,咦了一聲,露出些疑惑的表情,片刻之后臉色越來越差,跟死了人一樣。顧羿見慣了這人夸張,剛開始也沒當回事兒。 直到沈書書說:你中毒了。 顧羿以為他下句話是要接一句:你中毒了,這是愛的毒。 誰知道這次沈書書還挺正經的,神情嚴肅,說:小子,回去注意點吃的,有人想慢慢要了你的命。 第21章 再次相見 想要顧羿命的人很多,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只是皺了皺眉,并沒有過多驚訝。 一個想要自己命的人,他能慢慢給自己下毒,沈書書說讓他注意自己的吃食,早上是詹天歌給他帶的兩個包子。包子放在竹籃,三個人隨意拿,包子如果有問題三人不會有人能逃得過。午食和晚飯都是在飯堂吃的,每日打飯的道童不同,真要下毒也難以預測。 顧羿逢人就笑,在正玄山上認識的人不少,但要他命的人不多,唯一結仇的是周祁,這個平南王世子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嗎? 相熟的人有兩個,京都詹家的小少爺詹天歌,河州太守嫡長子任少平。 顧羿與這兩人同吃同住,是他們兩人其中一個嗎? 顧羿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樣照常上早課,每次上課都要受周祁的眼刀,周祁看他不爽很久,一個人看另外一個人怎么看怎么厭惡,偏偏這人還日日在眼前晃蕩,周祁恨不得找兩個人把顧羿這小崽子給宰了。 顧羿沒空去跟周祁周旋,他全部精力都在想怎么提高修為。但顧羿之前內力全無,內力最吃修為,練一年和練十年就是天差地別,任由顧羿如何努力還是不如過去修為高,旁人都在進步,只有他還在原地跑,連過去的自己都不如。 王升儒覺得顧羿已經算是根骨絕佳了,不用著急,有些事兒該順其自然就順其自然。顧羿有點急,下個月就是一年一次的試煉了,他要是這次考不過,就只能等來年再考,到時候什么時候登文淵閣還指不定要到猴年馬月。 趕巧似得,這時候任林少和詹天歌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任林少那幾日神秘兮兮的,上早課的時候偷偷捅了下顧羿,說下課有好東西給他。 這倆活寶有什么好東西,顧羿都不太信,下課之后旁人都走了,任林少還在遮遮掩掩,看有沒有人留下來旁聽。 詹天歌道:你差不多行了吧,趕緊拿出來。 任林少做賊一樣,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本子,上頭寫著《兩儀真經》,顧羿打開看了一眼,差點臟了眼睛,哪里是《兩儀真經》就是本《春宮圖》,上面畫了倆小人,姿勢詭異,其中一人還是吊在房梁上的,這怎么也得是習武之人,普通老百姓真要這么折騰容易閃了老腰。顧羿還在那兒琢磨,詹天歌一把把書合上,對任林少道:小祖宗,你有病吧?他還小呢。 詹天歌給他使了個眼色,任林少知道自己拿錯本子了,又去書包里掏,一邊嘟囔:不小了吧,都十六了,該懂了。 顧羿點點頭,說:是該懂了。 詹天歌對他倆一點辦法都沒有,片刻之后任林少拿出了另一本書,上面寫著《蕩塵經》,任林少道:這可是好東西,隔壁祝長老的徒弟何落誠帶下來的,我抄了一本。 每年都會有人上文淵閣,每年也都有人把上面的秘籍帶下來,當然也會有人抄下來研讀,甚至還有人私下販賣,據說最貴的一本已經賣了二百兩銀子,當然是被周祁買下來的。在正玄山上有錢和沒錢有兩種活法,有的人要拼死去考文淵閣,像周祁原地不動,想看什么也有人能有門路給他順過來。顧羿問:你抄的? 詹天歌抄的,我字哪有這么好看?任林少碰了碰詹天歌,詹天歌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道:你可別告訴別人,不然我要進刑司堂了。 顧羿應下,翻了兩頁,沒看出有什么玄機,問:這有用嗎? 有用啊,任林少悄咪咪道:祝長老門下有個許至峰,練了之后功法猛進,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都能跟林舟打個平手了。 練了沒事?速成的東西多少都有些問題,顧羿上次出事對于這東西很謹慎,他好不容易重新確立的根基,經不起第二次折騰。 任林少自己都不確定,道:不過我看許至峰也沒什么事。 顧羿唔了一聲,沒想好,任林少還在那兒感嘆,你看人家師兄弟感情多好,師兄富裕了也不會忘了師弟,不像徐任林少還想說什么,被詹天歌擰了一把,堪堪閉嘴了。 顧羿倒是沒覺得徐云騫對他哪里不好,一個人的修為跟另一個人也沒什么關系,徐云騫是讓顧羿有本事自己上文淵閣去,詹天歌道:你拿著看吧,我抄了兩本呢。 顧羿若有所思,最后還是把這本《蕩塵經》收了,收了之后又一伸手:任師兄,另一本也借我看看吧。 任林少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小師弟說的什么意思,笑了兩聲把剛才那本春宮圖遞給顧羿,一邊跟詹天歌道:看見沒,小師弟好學呢。 詹天歌一拍腦門兒,覺得這倆人實在是沒救了。 顧羿回了房間,眼前是一本《蕩塵經》還有一本《春宮圖》,他看《蕩塵經》看了許久,上次走火入魔之后他就知道了,人走多少彎路日后總會補回來,他動了點歪念頭,內力都沒了,這次還要鋌而走險嗎? 屋內燃著香,他睡不好覺,詹天歌給他送了安神香,明明安神的東西,現在聞起來越來越煩躁。 他坐在床邊,拋了六角銅錢,仔細一瞧又是平安喜樂,兇兆。 他細細想著身邊人,覺得每個人都像是要害他。 顧羿心里有事兒,披著外袍出了門,他一個人跑到悔過崖下?;谶^崖夜里陰森森的,連鳥鳴都沒有,樹葉沙沙而動,水流潺潺,黑黢黢的懸崖下有無數影子在動,風吹過時像是有厲鬼在哀嚎。他沒感覺到怕,鉆進師兄的小竹樓里,連燈都沒點,聞著屋內自然的清香才感覺到一點心安,抱著徐云騫的被子閉上了眼。 你在我床上干什么?這時候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一道聲音,又低又磁,還有幾分不快。 顧羿猛地睜開眼睛,還以為自己做夢,他坐直了身體,看到黑暗中有一個人影,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師兄? 黑暗中的影子動了動,徐云騫的身形慢慢顯出來,他只穿著一件白色里衣,渾身都濕透了,衣服濕淋淋貼著,在黑暗中勾出他的身形,寬肩窄腰腿也長。除了在夢里,顧羿從未見過他師兄這幅模樣,像是一只從水里鉆出來的艷鬼,頭發披散著,發梢正往下滴水,若不是他的臉上帶著冷漠,顧羿幾乎認不出這是徐云騫。 徐云騫走到床邊,微微俯下身,一滴水順著下巴沿滴下來,正巧落在顧羿的脖頸上,水珠一滑很快淹沒在衣領里消失不見,水滴明明是冷的,顧羿卻覺得像是沸水,燙的他一個哆嗦。而徐云騫還沒放過他,又問: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顧羿終于反應過來了,這不是夢,真的是徐云騫,他已經將近一年沒見過自家師兄,可他為什么回來? 顧羿往床鋪里縮了縮,我睡不著。 徐云騫知道他有這個毛病,皺了皺眉,道:沒人能睡我床。 顧羿迎著徐云騫的目光,不怕死地說:我問過師父了,你不在了,東西就是我的。 徐云騫:第一次后悔自己上文淵閣。 你怎么在這兒?顧羿問,他猜測徐云騫應該是偷跑出來,一個月只能上一次文淵閣,出來之后就只能等下個月,徐云騫沒掌燈,應該是不想讓人發現他在這兒。 練劍。徐云騫直起身子,仿佛對顧羿失去了興趣,拿著一張帕子擦頭發。 顧羿望著徐云騫修長的手指在黑發中穿梭,有些心猿意馬,喉嚨發干,問:然后呢? 沒了。徐云騫的回答很簡潔。 顧羿知道徐云騫常常來瀑布下練劍,大概是在文淵閣修習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樣的境界,下來試一試是不是達到力可斷江,看徐云騫的表情應該沒有成功。 徐云騫一手按在腰上,正準備抽了腰帶,感覺到一陣炙熱的目光盯著自己瞧,此時一抬眼,問:你在看哪兒? 顧羿夢見過好幾次,頭一回看到這樣的師兄,他清楚知道在覬覦不屬于自己的獵物,再往前一步就是犯戒,他忍耐著,小心翼翼潛伏,生怕驚擾他。 我出去等你。顧羿跑出房門,坐在之前的竹椅上,他深吸一口氣,冷風灌進肺里,他不敢回頭看,聽著徐云騫換衣服窸窸窣窣的響動,怎么也壓抑不住那顆躁動的心。 衣服下面是什么樣呢? 片刻之后,徐云騫走出來,換了一件干凈的道袍,頭發還是披散著,他正準備擦一擦竹椅,顧羿道:我幫你擦過了。 徐云騫一挑眉,看顧羿的目光有些復雜,好像養了一株藤蔓,盡管養的麻煩了些,但剛到家時小小的一棵也不占地方,一個不留神,光陰嗖的一下過去了,這小東西已經越長越大,爬滿了整面墻壁,大有要占山為王的意思。 一年沒見,這小東西長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樣處,徐云騫頭一次給人當師兄,不太熟練,坐在顧羿身側問:你又犯事兒了? 顧羿在徐云騫心里就是個小麻煩,這小東西日日捅出大簍子也不足為奇。 徐云騫頭發披散,襯得他整個人柔和了不少,濕發還在滴水,顧羿眼里卻只有那顆小痣,睫毛一顫,眼睛像是風吹過的麥田,再一顫,像是春光拂過水面泛起的光澤,而現在那雙眼睛正在瞧著自己,一點怒氣也沒有,冷漠中帶著一點關心。 那份關心是獨屬于顧羿的。 不論怎么想都像是自己做的一場春夢。 顧羿挪開視線看向別處,不敢看徐云騫,道:沒有。 徐云騫又問:你有心事? 顧羿說不出口,道:沒有。 徐云騫又問:一個月后就是試煉,有什么要我幫忙嗎? 這已經是難得的發善心了,顧羿時隔一年才重新見到徐云騫,還是因為顧羿亂闖碰巧遇見的,下次見面還不知道猴年馬月,道:有,我有件事想問你。 第22章 考試 每年試煉都安排到過年前十天,考完試有些學生能回去過年了。任林少早就嚷嚷著想回家看看,詹天歌從來也沒說過,顧羿猜測他家估計是關系不太好。 考筆試的時候顧羿整個人腦子都是嗡嗡的,剛進師門時就學過《靈寶經》,如今一年過去了,愣是沒學會,考試的時候跟看天書一樣??荚嚱Y束聽同窗好友聊天,今日的題比起去年的如何,他竟然也聽不懂。 詹天歌跟任林少正聊著,一回頭看到小師弟如喪考妣就知道他考砸了,任林少安慰道:沒事,我第一年考一道題都沒對,明年就能看懂了。 詹天歌也說:我每年考試就是走個過場,一次也沒拿到甲等。反正你跟著王掌教混,上不上文淵閣沒意思。 不成,顧羿斬釘截鐵道:我必須上文淵閣。 詹天歌和任林少一下子禁了聲,倆人對視一眼,算是弄明白顧羿上文淵閣是要干什么了。 顧羿覺得挺沒勁兒,現在只能求下午的試煉好過點。 正玄山每年一次試煉設在朝天峰太和宮,試煉名叫點元燈,進去之前要簽生死狀,一筆下去,生死各安天命。太和宮內會有人等著,試煉用不著長老們上場,而是請了十二位道士,每隔半個時辰換一位,這些道士平日在正玄山散修,試煉當天被拎到太和宮陪小崽子們考試。 大殿內懸掛二十四盞蓮花燈座,點燃一盞記一次甲等,點燃了又熄了記一次乙等。 別的門派試煉或者考核是摘花或者打擂,正玄山不一樣,點了的燈有可能會熄,風一吹或者碰了碰火苗就沒了。碰到哪個師父,那天風大不大都能影響成績,考試不光要功夫好,還要運氣好,考的是實力,賭的也是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