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任林少切了一聲,道:哪有那么想的?徐師兄又不是小師弟他娘,我要是有一天上文淵閣,你也大半夜溜我房間??? 詹天歌: 顧羿收拾妥帖后詹天歌和任林少果然在院中石桌上等他。他接過包子的時候還愣了愣,是兩個梅菜包,當時他就是靠這兩個包子賄賂了徐云騫。顧羿下意識去看文淵閣的方向,可是只看到了一個飛翹的塔檐,徐云騫至今沒有下來的意思,顧羿只能從任林少這個百曉生嘴里得知徐云騫的消息。 任林少咬著包子道:徐師兄昨天約了個人在文淵閣頂對打。 詹天歌問:誰??? 任林少道:看不清,就是感覺挺瘦的,不說的話我以為是個姑娘,咱正玄山不可能有姑娘。 是殷鳳梧,顧羿心想,徐云騫又拿殷鳳梧練手了。 顧羿問:走了幾招? 昨日吸引了不少人過去瞧,有人記下來了招式和招數,任林少道:十五。 顧羿聽了一笑,上次還只有九招呢,只不過不知道距離百招到底要什么時候。任林少又道:打得太快了,很多人根本沒看清就沒影了,那人到底什么來頭???徐師兄竟然只能走十五招。 任林少對于這位文淵閣突然出現的高手產生了無限的興趣,可惜怎么打聽都沒消息。 顧羿有了師父,正玄山上上下下再也沒人敢欺負他,上早課的時候他旁邊的位置空蕩蕩的,徐云騫在文淵閣也自學道家經典,用不著真的來上課。同窗對顧羿的態度倒是轉變了不少,王升儒這次回來認下顧羿就代表著要親傳了,就算顧羿日后當不了掌教,也不容小覷。 顧羿覺得這幫人無趣得很,還不如自家師兄一根手指頭有意思。 王升儒親自教導顧羿功夫,顧羿學得很快,從無到有,已經夠快了??墒穷欞嘤钟X得那么慢,距離他能上文淵閣,還遠遠不夠。 他跟王升儒的關系很熟,大概是因為之前捅過一刀,所以并沒有多么敬重,王升儒整個人都沒架子,和藹可親得很。顧羿后來想了想,他喜歡王升儒,是因為徐云騫敬重師父。 王升儒兩鬢花白,因為常年習武,比他這個年紀的老頭顯得年輕點,王升儒年齡大了,夠當顧羿的爺爺,聽說他前面還有三個徒弟,但顧羿上正玄山這么久也沒聽人說過,大家對于王掌教的徒弟諱莫如深,這樣想來,不是早夭就是叛出了。 不知道是不是謠傳,傳言永樂帝周盛跟在王升儒身邊學過功夫,顧羿心想,真要是那樣,他跟這位天下尊主還是同門師兄弟呢。 王升儒住在蒼溪院最大的廂房,他對顧羿視如己出,顧羿內功沒了,那就從頭再來。 顧羿進院子的時候,王升儒正在院中打坐,王升儒這個人看上去其實不太像是正玄山的掌教,他還不如徐云騫看著有架勢,像是個大戶人家里的老爺,一輩子順風順水,老了就跟人在河邊下棋。他總是輕輕柔柔的,性子十分隨意,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王升儒,那就是隨意。 顧羿就沒見過這么隨意的人,無欲無求,不論顧羿怎么折騰都沒反應,顧羿打碎了花瓶,他說:道隨自然。 顧羿企圖□□,他攔住,不責備,說:道隨自然。 顧羿晚上想去揪他的頭發,他說:道隨自然。 他覺得哪怕告訴王升儒自己做春/夢夢見了徐云騫,王升儒也只是搖頭晃腦來一句:道隨自然。 王升儒問:這回下定決心要學我正玄山的功夫了嗎?他早就聽徐云騫說過顧羿的情況,內功心法已經塌了,什么都沒留下。 顧羿點了點頭:決定了。假如之前顧羿還有什么妄想的話,現在經過夜闖文淵閣,被柳道非追殺,被廢去武功,現在那種邪念已經被一并摒除了。 王升儒笑道:讓你學正玄山的功夫,不是讓你一輩子不練顧家刀,先把根基打好,日后你想學什么我都不管。天下武功分了幾十脈出去,要想細究下來,可能有幾百幾千派,但在王升儒眼里,天下武功是一家,不是學了一家就完全要放棄另一家。宗師級別的人物,隨隨便便就能拿來的旁人的功夫,只是顧羿年紀小,走路沒學明白就學跑,那就只能滾作一團。 顧羿覺得王升儒話里有話,王升儒幾乎已經確定自己以后一定會學旁門功夫了。 王升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要想拿起顧家刀,也不是不可能。 顧羿愣了愣,自己以后還真的能拿起顧家刀嗎? 跪下。王升儒道。 顧羿拜師這么久,頭一次下跪,他停了停,真的一掀道袍跪下了。在王升儒的院落里,環境清幽,只有鳥叫蟲鳴,王升儒聲音慢悠悠的,我修的心法是玄同心經,正玄山只傳入室弟子,你師兄也學過。 王升儒停在他眼前,以顧羿的角度能看到王升儒的靴子尖,師父的聲音響起:玄同心經,首要是六根清凈。 顧羿像是被佛主給鎮壓的孫猴子,忍不住就唱反調,人有七情六欲,真能六根清凈嗎? 王升儒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搖了搖頭道:我做不到。他說話間一頓,又道:不過你師叔青牛道長做到了。 顧羿聽到這個名字愣了許久,突然想到了沈書書說追著老青牛跑了大半座山,咬牙切齒問:師父我問個問題。 學習過程中問問題是再正常不過的,王升儒道:請講。 咱正玄山真有牛嗎? 王升儒皺了皺眉,沒明白為什么顧羿會問這么一個問題,跟練功習武一點關系都沒有,還是老實答道:有的,沈道長養在后山,一頭青牛。 顧羿松了口氣,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沈書書犯殺孽。 王升儒說話被打斷了也不惱怒,道:我帶你來正玄山修道,不是為了讓你滅絕六欲,真要如此,該送你去少林當和尚。 顧羿問:那我心中有恨呢? 王升儒:隨他去。 顧羿笑了下,問:不勸我放下仇恨? 你不是如來,沒有菩提心,為何要勸你放下仇恨?滿門被屠的仇,如何放下?王升儒提起顧家滅門案十分從容,讓你記得仇,是讓你來駕馭恨,不是讓恨來驅使你。 顧羿一身反骨,故意問道:不怕我做什么錯事? 王升儒搖了搖頭,不怕。 顧羿一挑眉頭,問:不怕我日后禍害武林? 王升儒活到這把歲數,該看清的早就看清了,道:武林如果該讓你禍害,那是武林的命。 顧羿突然垂下眼睛,盯著眼前的青石磚地板,那里有一只螞蟻正在攀爬,陷阱了石板縫隙里,好像被困迷宮,怎么也繞不出去,他問:那心中有欲呢? 殺欲也是欲,□□也是欲,你是哪種? 顧羿沉默。 少年心事就那么幾種,很容易就能猜出來,王升儒笑了,問:你是喜歡誰嗎? 怎么可能真的坦然承認自己夢到了師兄。就算真的跟王升儒說自己夢到了師兄,師父大概也只會摸摸胡子說一句:道隨自然。 顧羿心想,那師兄呢?師兄有欲念嗎?他看著那么高不可攀,好像天底下除了武道沒有什么能放在眼里,他對顧羿好是因為受王升儒所托,假如沒有王升儒這道枷鎖,他不會多看顧羿一眼,就如正玄山上的其他弟子一樣。 王升儒不知道顧羿究竟在想什么,道:也隨他去。 也隨我嗎?顧羿想著這個問題,望著左手的傷疤突然笑了,真隨我的話,我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么了。 第20章 中毒 顧羿跟著王升儒練武,一位宗師級的人物在旁點撥,武功精進非凡,王升儒耐心很好,顧羿哪里不會就重新再教,顧羿想清晨起來練武,王升儒拖著一把老骨頭也起來盯著,比徐云騫那個臭脾氣好上百倍。 王升儒像是春風一樣,整個人沒什么形狀,任人捏扁揉圓,大概是這樣才能跟徐云騫這個徒弟處下去。但有時候顧羿又覺得師父心中自有一根脊梁骨,任誰戳也不會歪,這根骨頭支撐著王升儒,讓他永遠不會倒。 顧羿的浩儀劍法練到第四式,長進不少,王升儒每日看著他練劍,有日突然問:你會顧家刀法嗎? 顧羿拿劍的姿勢頓了頓,一時間沒聽懂王升儒什么意思,等確定王升儒不是在試探他之后,勉強點了點頭,顧羿就算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會忘了顧家刀法,這東西刻在骨子里的,想忘也忘不掉。 讓我看看。王升儒的聲音波瀾不驚。 顧羿想了想,師父是一代宗師也不會偷師,道:手頭上沒刀。 就用你手上這把劍。王升儒道。 顧羿有些遲疑,他沒有用劍使過刀法。 王升儒搖了搖頭,何必執念于是刀還是劍?你父親就算拿著一支女人的簪花,一把后廚的笤帚,也能使出顧家刀。 顧羿突然頓悟,是啊,何必執念于是刀還是劍,他心神定了,手腕一動,起了顧家刀法第一式。顧羿年紀輕輕,但從小就使刀,刀幾乎是長在他骨血里的,下刀有韌性,刀鋒有力道,若是顧驍還活著,能夠教導他,他真的能撐起顧家刀宗的門面。 好刀。王升儒道。 顧羿有些不好意思,自從上了正玄山,他千方百計想把自己弄成另一個人,第一次在人前試刀,覺得自己已經不熟練得厲害。王升儒對他伸出手,道:能讓我試試嗎? 顧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明所以地把劍遞給他。 王升儒拿到劍的那一刻起,氣勢立即就變了,好像這溫溫柔柔的一個人背脊里的脊梁骨掙開。他使出第一招顧羿才意識到,王升儒竟然正在給自己演練顧家刀法,顧羿的刀法是韌的,帶有少年人的輕狂,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股勁兒往前沖。而在王升儒手中,顧家刀法很柔和,柔和中又帶著一股凌冽的殺意。 看明白了嗎?王升儒停下來問。 顧羿懵懵懂懂,半知半解點頭。 你爹使刀更漂亮。王升儒道。 顧羿知道,他爹使刀像是一把開山利斧,常常無往不利,好像能破空一切,顧驍在世時曾說,世上無人能攔得住顧家人。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顧羿聊起他爹,顧羿久違地想到了顧驍死時的樣子,顧羿從箱子里爬出來后,去找過他爹的尸體。 顧家當夜死了一百四十人,顧羿親自數了的,一個個看過來,剛開始會怕,看久了就不覺得怕了。他爹死在水榭,死得很雅致,正對著一片荷花池,死的前一刻好像還在賞魚,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到來,顧驍身上很干凈,唯有胸前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血跡,死后身形立而不倒。 顧羿走過去碰了碰他,好像爹還活著,他在顧驍旁站了會兒,然后拉了拉他爹的手,他想說對不起,全家都死了,只有他一個人活著,他對不起顧家。 他想說為您報仇雪恨,可是顧曉死之前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刺客放過顧羿就走了,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他仇人是誰。 顧羿在顧家游蕩,如同一只游魂,遍地的尸體也不覺得恐怖,反而覺得親切,這些人都是他的親人,看著他從小長大,他害怕不起來,有時候還會對死去的小風和母親說說話。 后來顧羿游蕩到顧家刀塚,這里懸掛著上千柄刀,陰森森倒映出顧羿的臉,他滿身血污,臉上帶著黑紅色的血,像是一只鬼,他遲疑片刻,對著刀露出一個笑,刀身如同鏡子,千把刀映出一個少年的笑臉,笑臉相互交疊,把笑映得好像在哭。 每一個顧家人,出生起就會給他打造一把顧家刀,懸掛于刀塚天頂,與先輩的刀放在一起,十八歲的時候家主舉行儀式授刀,假如這人死了,人的骨頭收斂起,刀身要回到刀塚,在顧家,刀比人更重要。 倘若顧羿長到十八歲,顧驍和蕭韞玉會帶他來刀塚領一把刀恭賀他長大了。他會接過刀羽翎,名牌掛進百鶴堂正式成為顧家刀宗的繼承人。 顧羿笑完了,給顧家刀塚磕了三個響頭,咚咚咚,顧羿的額頭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都是冷的,他靜靜盯著眼前方寸大小的土地,感受著顧家最后的溫存,片刻之后他抬起頭,一股血柱從他額頭流下,像是綻放出一朵血紅的花。 等王升儒找到顧羿的時候,他已經在尸體堆里坐了三天了,沒人知道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做到的。 顧羿想起顧驍,聲音有些悶,問:我爹,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上了正玄山后很多人提起顧羿的父親,提起顧驍他們大多數會說他一生仁義,是個好人,但再多的也沒有了,好像顧驍跟普通江湖話本里的人物沒什么分別。 王升儒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停了停才笑說:是個有趣的人。 顧羿第一次聽到這種回答,笑了笑,在王升儒的描述里,顧驍起碼是個活人,而不是人人口口相傳的一個顧大俠,他想,興許爹跟王升儒真的是好友。 王升儒回來后,顧羿停止了漫無目的的折騰,每日清早去找王升儒練劍,偶爾倆人聊一聊刀法,每日下了早課,跟著王升儒打坐念《玄同真經》。顧羿的生活開始歸于平淡,無聊時就去醫廬看看沈書書,倒不是多喜歡這個話嘮,而是想在醫廬里坐坐,他記得之前在這兒和師兄養傷的日子。 沈書書的醫廬亂得跟個豬窩也不分伯仲了,難怪徐云騫當時不愿意喝沈書書熬的藥。顧羿看的看的就看不下去,順手給沈書書收拾了。 沈書書倒很喜歡顧羿,這小子干事兒很利索,灶臺都擦得一層不染,顧羿是被徐云騫影響的,他跟在徐云騫身邊久了,師兄還未說話他就知道哪兒又臟了哪兒又亂了。 要不要拜我為師?沈書書悄咪咪問他,沈書書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就只有在正玄山陪這些臭道士,一輩子的修為都沒有衣缽可以繼承,看上顧羿也不是因為覺得他天賦如何高,而是實在是沒處可傳了。 顧羿果然不感興趣,尤其是沈書書這種追著老青牛滿山跑的怪醫,一邊扇風熬藥一邊冷漠道:我有師父。 沈書書有點急,繞著他轉,你就不想行醫救人?懸壺濟世? 顧羿哼了一聲,心想他跟那八個大字就沒關系,他可不算什么好人。 沈書書看顧羿軟硬不吃,想了片刻想到顧羿的身世,又道:你就不想學點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