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神經病也要睡覺覺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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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在不停地做選擇題,不停地證明自己。 江守成說她一直讀書不工作是種自私的行為。她為了證明自己不自私,選擇放棄讀研。 江守成說別人家的女兒在父母身邊工作,多孝順。她為了證明自己孝順,選擇回家鄉工作。 上班第一天,江守成說每月上交百分之八十的工資,她說剩下百分之二十不夠生活,因為她要租房吃飯交通買衣服。江守成說,如果你一個月掙十萬,上交八萬,剩下兩萬不夠你吃?掙不到,你就是個廢物。文化館事業編的工資當時只有三千,她一年也掙不到十萬。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她選擇了辭職。 江守成說她腦子有問題,是個神經病,才會辭掉有編制的工作。她想證明自己腦子沒問題,想證明自己不是神經病,卻發現,選項里全都是神經病。 無論她怎么證明,她都是別人眼里的神經病。 所以,當江守成逼著她去和一個三十八歲剛做過腦癌手術的男人相親時,她從家里跑了出來,來到了江北市。 她知道,江守成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 但是現在。 她驚恐地發現,錯的一直是她自己。 包廂里有人在唱歌:“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只想永遠地離開;我曾經墮入無邊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 江眠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從一開始的選擇就是錯的,一步錯步步錯。 她親手毀掉了自己的一切,離開了江守成的無邊黑暗。來到江北市,遇到霍承司,她又一頭扎進黑暗里。 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正確的]黑暗。 一開始的選擇啊。 如果人生有重啟鍵,能回到最開始的選擇題……可是最開始的選擇要從哪里算? 江眠禁不住想,人生最開始,應該是未出生時。 如果能回到最開始,她選擇不要出生。 可是沒人給她出這道題。 “請問您找哪位?”會所的服務員過來送酒,看到門口的江眠,連著大聲問了三遍。 驚動了包廂里的人。 江眠茫然地抬起頭,隔著綠植的葉子間隙,她看見包廂里,霍承司腿上坐了一個身材妖嬈的女人。 女人在跟他夸張地講著‘拉二胡的刷兩張卡買包’的笑話。 “她刷了多少錢?”霍承司的一只手扶在她腰臀,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慢條斯理地說,“我給你買個貴十倍的?!?/br> 門口服務員的聲音再加大。 江眠和霍承司的眼神對上。 包廂里燈光來回晃,霍承司戴著金絲邊眼鏡,江眠看不到他的表情。 服務員開始攆她。 江眠看著霍承司,說:“霍承司,你能出來一下嗎?” 包廂里靜了一瞬。 霍承司沒說話,趙公子帶頭起哄,包廂里重歸熱鬧。 江眠看到霍承司的手伸進女人的腰臀線里,她愣怔地別開臉,突然不知道她叫霍承司出來干什么。 就在她想著要不要離開的時候,霍承司走了過來。 他站在包廂門口,居高臨下看著她。 包廂里的人伸著腦袋看他們。 “霍承司?!苯呱焓?,想去拖他的胳膊,指尖停留在他襯衫袖口兩寸處。她盯著他價值不菲的袖扣,縮回了自己汗津津的手,仰著臉央求,“你去跟他們解釋?!?/br> “解釋什么?”霍承司語氣冷淡,“你跟我在這演古早韓劇呢?神經病吧?!?/br> “不是這個。你們剛剛說的很清楚,你不用再跟我說一遍?!苯叽瓜履X袋,愣愣盯著自己的鞋尖。 她穿的是演出鞋,坐了一夜綠皮火車,鞋尖不知踢到哪里,掉了一層漆,翹起一層廉價的皮,頭發裙子也都是過夜火車的酸臭味。 江眠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不一會兒就模糊了視線,看不清鞋尖的破皮:“你跟他們解釋,我和你的關系,我給你買手機的原因,還有我跟你一起吃飯?!?/br> 霍承司突然暴怒,喝止她:“江眠!你這個檔次也就配吃路邊攤麻辣燙,所以我才總是帶你去?!?/br> 江眠抽泣著說:“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br> 霍承司不耐煩地說:“你來干什么?” “是啊,我來找你干什么?”江眠的腦袋嗡嗡嗡,吵得她不得安寧,她握起小小的拳頭,在腦袋上捶了下,苦惱地說,“我突然想不起來了。但是我一定是有事來找你?!?/br> 霍承司雙手抄進褲兜,慣常懶散的調調:“跟我裝瘋賣傻呢,又在耍什么神經?!?/br> “不是,我沒有裝。我是真的突然想不起來了?!?/br> 江眠又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轉身往回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我是來干什么的?怎么忘了?” 霍承司站在包廂門口,看著她走到走廊盡頭。 江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折返回來,走到他跟前,對他鞠了個躬,抬起一張淚臉,看著他說:“霍承司,我走了?!?/br> 霍承司沒說話。 江眠轉身離開,這一次沒有回頭。 再以后。 江眠再見到他,都是跟著別人叫他一聲“霍總”,看他的時候,眼里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看一團死物。 霍承司這才知道,她那聲“霍承司,我走了”的告別是什么涵義。 - 出了會所,江眠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江北歡迎你”的牌子時,她才想起來:她找霍承司是去借錢的。 她甚至妄想過,霍承司可能會幫她先找個地方住。 江眠用僅有的幾塊錢,轉了三趟公交,又走了一段路,重新來到會所,去門崗取她的大號行李箱。 她的腦子終于回來,讓她記起了放在門崗的行李箱。 門崗可能知道了她的事情,明嘲暗諷了她一頓,最后說要收取她的行李寄存費。江眠跟他討價還價,把寄存費降到了一百塊錢。 她打開行李箱,蹲在地上,一本書一本書地翻找,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摸口袋。 她有個習慣,喜歡往書本里和衣兜里放錢,有時候忘記錢的存在,無意間翻到,會覺得是一筆意外之財,滿足她“撿錢”的心理。 把所有東西翻找了一遍,總共找出了三百塊錢。給了門崗一百,剩下兩百她裝進口袋。 江眠奇怪,同樣的東西,拿出來再放進去,行李箱卻怎么也塞不下。她最后拿出一個二胡,才勉強把剩下的東西塞回行李箱。 這個二胡是當初跟著章爺爺學拉二胡時,章爺爺送給她的,她一直放著。 拉著行李箱走的時候,她聽到門崗說:“今天見到了活的神經病?!?/br> 江眠拖著大號行李箱,來到一個岔路口。 走左還是右? 她又要做選擇題。 行李箱在她右手,往右走比較好走。她選擇向右走。 她以后都要選擇容易的選項。 比如選擇向右走,比如選擇當神經病。 因為她發現,人一旦神經起來,生活就容易多了。 她不用再聽任何人教育她,反正教育了她也不會聽,因為她是神經病,沒人會認真教育她。頂多對她指指點點,笑她一句神經病。她本來就是個神經病,不怕被人指指點點。 這是個完美閉環。 江眠跟秦勁講到這里的時候,笑著說:“霍承司問我如果他那時帶我走,我會不會跟他走。他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我的腦子不在家,所以不論是誰,說要帶我走,我都會跟著走。如果是人販子,我也會照跟不誤。但是我的運氣爆發了一回??赡芪矣猩詠?,所有的運氣都用在了這里。我被秦奶奶帶回了古河街?!?/br> 江眠向右走,前面是個公園。 她想起江守成罵她的時候說,你想用工資租房?你有什么資格租好房子?你出門看看,公園里天橋下每天都有人住,別人怎么能住,你不能???難道別人是人,你不是人? 江眠拉著行李箱走進公園,她倒要看看,江守成是怎么[正確]的。 大不了她也睡公園。 下午四點,公園里正熱鬧,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嗡嗡嗡的聲音。 行李箱經過一天一夜的顛簸,輪子罷工了一個。 江眠拖不動,她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推,不顧形象地坐在行李箱上,拉起了二胡。 她閉著眼睛,一直拉一直拉,拉到太陽落山。 后來一根弦崩斷,她才停止,耳邊卻響起了炸雷般的掌聲。她睜開眼,看到一圈老頭老太太圍著她,笑著夸贊她。 他們臉上布滿善意,問東問西。 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奶奶,問她為什么拉著一個大號行李箱來公園。 江眠呆呆地說:“我不知道去哪,我沒地方住?!?/br> 他們七嘴八舌地給她出建議,有的甚至說要收留她。 后來一位奶奶說:“老秦家有一幢樓,整幢都往外出租。老房子,家電齊全,價格合理,就是離這有點遠?!?/br> “老秦在嗎?” “他今天沒來公園?!?/br> “我去給他們打電話。小姑娘,你別走?!?/br> 他們熱情地挽留她,和她找話題安慰她,讓她不用怕,還說了房東一籮筐好話。等房東過來,果然是個慈祥的奶奶。 他們一起,打車把她送到古河街。 行李箱太大搬不動,老人們商量著把行李箱打開,分批往上拿東西。正在商量的時候,401從外面回來,沒用他們喊幫忙,一個人扛起行李箱,扛到了403門口。 晚上躺在床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江眠才注意到腦袋里的噪音,像嘈雜的人聲,又像尖銳的汽笛聲,還像密集的蟬鳴。 她從床上爬起來,把手機里所有人的聯系方式刪除,關機。然后把手機放在了行李箱最深處,打算發工資后換一個新手機新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