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大師 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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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正中央站著一個男人。 他是葉可可見過最高的一個了,腦袋頂幾乎要挨到門框,身軀是寬松衣袍也掩不住的健壯,相比之下,連她記憶中的小舅舅都能稱得上“纖細瘦弱”。 少女瞄了一下男人蒲扇大的手——能不能一拳打碎山石不知道,但應該能一拳一個她。 少女又瞄了一下男人健壯的手臂——能不能揮舞流星錘和斬馬刀不知道,但應該能讓顧懋在上面蕩秋千。 “喂!”男人回過神,率先發話,“小丫頭片子是哪來的?不知道這里閑人免進嗎?” 他聲若洪鐘,壓低的斗笠遮住了臉,只露出了下巴上濃密的胡子,在陽光下透出了點紅。這么說著,男人“登登登”往前走了好幾步,每一步都走出了地動山搖的架勢來,然后惡狠狠地嚇唬她:“告訴你,我可是魏王世子的護衛!魏王世子知道不,就是那個拿酒壇子砸人腦袋的!” 葉可可配合地點點頭。 “知道你還不快跑?”男人納悶了,“你是不是缺心眼???” 你才缺心眼呢! 葉可可對著男人的小腿肚就是一腳。 “哎嘿!”男人一下子蹦得老高,嘴里還不停嚷嚷,“小丫頭片子脾氣還挺大!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世子主持公道!讓他砸你個十壇八壇的!把你的天靈蓋都砸飛!” 葉可可一聽這話,又伸腿去踹他。男人這回有了防備,向后猛地一退,完美地躲過了這一集擊,正掐著腰打算炫耀呢,就見對面小丫頭突然向自己身后揮了揮手,下意識覺得不好,還沒等做出對應,就突覺一陣勁風襲來,然后后腰就正正挨了一腳。 男人踉蹌了好幾下才止住跌勢,捂著后腰站直,剛想罵一句“何人偷襲老子”,在看清來人后就又給咽了回去。 會用酒壇子砸人腦袋的魏王世子正站在回廊前,手里捧著一只小小的木匣。 “丟不丟人?!鄙倌甑难凵窬褪沁@么說的。 被抓了個現行的男人訕訕一笑,捂著后腰給人讓道。秦曄輕輕巧巧地繞過他,來到了少女面前。 “我大哥最愛說笑,不必理他?!鼻迨莸纳倌耆绱苏f道,抬手打開了捧著的木匣,“祖母先前說了,這是留給你的?!?/br> 葉可可低頭,就見那木匣中央,靜靜地躺著一朵玉雕的海棠花。 第35章 大公子是個妙人。 葉可可已經完全能理解老爹說這個句話時的復雜心情了。 “什么?!葉宣梧那個老……”在挨了親弟弟一記肘擊后,明明才二十出頭卻留著絡腮胡的魏王長子及時改了口,“……丞相竟然是你爹?” “丞相就丞相,為什么要加個老?!比~可可十分不滿。 “那是因為我原本想說老古……哎呦!”不長記性的結果就是他又挨了一下。 對長兄連續兩次重擊的秦曄若無其事地收回胳膊,端起桌上的粗茶抿了一口。 此時三人正在某個位于小巷深處的酒館,面對面坐著。兄弟兩個擠在一張長凳上,而葉可可則獨享靠窗的寶座。 之所以會這樣,還得從三人尚在德壽宮時說起。 明白自己鬧了個烏龍后,“舉止豪邁、不拘小節”的魏王長子頓時不干了,說什么都要挽回一下自己在葉可可心中一去不返的形象,硬拉著二人來了這個不是熟客根本找不到門的酒館。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霸占了最好的位置。 “這地方做棒子骨那叫一個地道!”他把嘴巴咧到耳后,比了一個大大的贊,“我每次進京都要來吃上一回?!?/br> 摘下斗笠的男人并沒有傳聞中的“青面獠牙”,而是鼻高目深,配上偏向紅棕色的須發,異域風情滿得都快溢出來了。 不過葉可可不會被點“美色”蒙蔽,迅速鎖定了對方話里的漏洞,“每次?” “哎?我說了每次嗎?”男人仿佛失憶了一般,茫然地看向少女,“我官話說得不行,有時候亂用詞,你可別介意??!” “……你可真是個人才?!背聊艘凰?葉可可不由發出感嘆。 男人沖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據他自己介紹,他叫做阿穆勒,不過這是他娘按西域叫法起的名字,記在宗正府玉牒上的另有其名。 “好像是叫秦鵠還是秦皓?”男人一臉的不確定,“反正大家都叫我阿穆勒?!?/br> 葉可可只能拱手表達佩服。 之前她還在奇怪,為什么大家提起魏王長子都用“大公子”來代替,鬧了半天是因為這家伙的名字根本沒法叫! 你叫他漢名吧,他壓根不知道在叫自己。 你叫他小名吧,放在朝堂上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折中一下吧,無論是秦阿穆勒還是阿穆勒*秦都讓人想自扇嘴巴。 算來算去,果然還是用“大公子”最妥帖。 畢竟除開王公子孫都會掛的那些虛銜,阿穆勒正經的職位只有一個,那就是崖山衛指揮使。這個職位聽起來確實很威風,奈何崖山衛是魏王的護藩親衛,也就是說,這本質是一個藩王家臣才會擔任的位子,那本身是庶長子的阿穆勒來說,算是降了半格。 對此阿穆勒本人倒是很看得開。 “我娘和王爺本來就不是什么正經夫妻,況且我也應付不來那些繁文縟節?!彼@時候官話倒是很溜了,“計較那些真沒意思?!?/br> 葉可可這才知道,阿穆勒其實根本不是在魏王身邊長大的。 “我小時候跟著我娘在西域各國間走單,長到十二歲才回到西北?!彼脽岵鑾腿~可可將碗筷都燙了一遍,“說起來,我那時候還抱過世子呢!” “咳咳?!鼻貢系纳ぷ油蝗话W了起來。 阿穆勒識相地換了話題,“王爺看我有練武的潛力,問我愿不愿意留在西北參軍。參軍好啊,酒能大碗喝,rou能大口吃,況且我日漸大了,不需要娘費心思照顧,繼續跟著她還容易妨礙她勾搭新漢子……” “咳咳咳?!鼻貢系纳ぷ佑职W了一下。 “總之,我就進了崖山衛?!蹦腥藦纳迫缌?,“先前我說自己是魏王世子的護衛,可不是在蒙你??!” 魏王世子遲早會是魏王,因此魏王親衛四舍五入就是魏王世子親衛,沒毛??! 葉可可發現自己竟然能跟上這個家伙思路,忍不住反省了一下。 她不由得感嘆道:“你們這也跟傳言中差太大了……” 話沒說完,少女便自己住了嘴。 這其實也是一種保護。 秦曄在京城顯得越孤立無援,處境就會越安全,要是魏王表現出舐犢情深,才會迅速要了他的命。 畢竟人質這玩意兒,不能太沒用,也萬萬不能太好用了。 “這菜怎么還沒上來,”咕嘟咕嘟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男人往后廚張望了一下,“要不我去催催吧!” 說完,他利落地起身,熟門熟路地往后廚里鉆。 秦曄皺著眉掂了掂空掉的茶壺,對葉可可說道:“你在此別動,我去添壺水?!?/br> 葉可可一邊覺得他這樣囑咐有點好笑,一邊乖乖地點了頭,眼角余光正巧瞥到酒館外的小巷,視野被一群涌入的和尚給擠了個滿滿當當。 那群和尚高矮胖瘦各不一樣,正聚在一起爭論不休,說到激動處不說唾沫橫飛那也是眉飛色舞,有幾個甚至險些要動起手來。 偷偷瞧著和尚們斗成一團,葉可可左瞧右瞧始終覺得有些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見過,直到其中一個胖和尚將一個瘦的從后面抱住,作勢要摔到地上,她才突然靈光一閃——儺戲! 這群和尚,不就是法會上唱儺戲的那群么! 意識到這一點后,她忙探出頭去仔細一瞧。果然在人群中央找到了一個身穿住持袈裟的大和尚,不是道虛是誰? 然而此時的道虛可沒有在招提寺時那般有高僧架勢,雖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樣,卻蓋不住眼底的不耐,像是根本不屑于去聽那群人爭論一般。 這是一頭快按耐不住的豺狼。 葉可可得出了結論。 而在街巷中,和尚們的辯論似乎終于有了結果,就見一名矮胖的和尚走到道虛面前,雙手合十行禮,而后者皮笑rou不笑地瞧著,抬手沖著前者隨意一揮。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葉可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尚矮胖的身軀像是被人捏著一般拔高了足足有一頭,身形也變得瘦削起來,原本平平無奇到甚至有點丑陋的臉也好似披了一層畫皮一般,變得光彩照人起來。 僅是一呼一吸,那和尚就已經脫胎換骨了。 少女目瞪口呆,但很快便反應了回來——幻術。 雖然不知道這招在太平要術里叫什么,但絕對是道虛最擅長的幻術。 所以方才……這群癲僧就是在爭這么一個“脫胎換骨”的名額? 葉可可有時候都有點恨自己腦子轉得太快,因為她即刻就意識到了,這才是太后“男寵”的真相。 京城就這么大,道虛一個行動都不自由的前朝余孽從哪去給太后尋覓那么多自愿削發為僧的俊美男子? 當然是變出來一個比找更方便了。 那……太后知道嗎? 葉可可拿不準主意,躊躇之間,突覺有些不對,回過神時,發現原本背對著酒館的道虛竟然扭過了身,正直勾勾地看著她! 糟糕!對上眼了! 少女手指用力扣住膝蓋,強迫自己坦然地回視對方再移開,仿佛真是不小心瞥了一眼。 能瞞過去嗎? 葉可可不知道。但她明白,此刻最忌露怯。 于是她單手托腮,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目光隨意地落在街巷或者是酒肆之中,做足了等人的姿態。 有腳步聲在靠近,葉可可滿懷期待地抬頭,卻在看清對方后將滿腔期盼都凍成了冰——慈眉善目,身穿袈裟,來者正是道虛。 “阿彌陀佛?!彼p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看樣子貧僧并非葉小姐想等的人?!?/br> 毫無保留地把失望顯在臉上,葉可可佯裝不解道:“大師為何會在這里?” “路過而已?!钡捞摵敛灰娡獾刈搅伺⒌膶γ?,笑瞇瞇地說道,“自寺中一別,貧僧就再沒見過小姐,今日見小姐精神上佳,便放心了?!?/br> 你應該叫我施主,因為我真的給了不少香油錢。 “大師才是呢,精神矍鑠,遠非常人可比?!毙睦锔拐u著,葉可可這話說得可謂是不走心至極。 道虛見狀,合掌低笑道:“小姐別急,佛說緣聚緣散,強求不可,說不得就是小姐與貧僧有緣,有要等之人無緣呢?” “……大師這話可不像是出家人說的?!比~可可慢慢收起了客套的笑容。 她其實已經明白過來了。從酒館大堂到后廚也不過是幾步路遠,這么近的距離,秦曄不可能沒發現她處境危急,除非……他也被蒙在鼓里。 道虛的幻術從來就沒停過! 只不過這次他的施術目標并不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