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走進內室，陸晚丞果然還睡著，甚至保持著他走之前的姿勢。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晚丞。不得不說，陸晚丞不怎么像他的父母，容貌比南安侯夫婦精致多了。

    林清羽挽起袖擺，探出指尖。他還未碰到陸晚丞的脈，手卻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一個散漫的聲音響起：“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啊，林清羽？”

    林清羽手上一僵：“放手?！本完懲碡┑纳碜?，他怕他稍微用點力掙脫，陸晚丞會暈過去。

    陸晚丞松開手，眼睛閉著，唇角卻彎了起來：“別激動嘛，我又不喜歡男人，你不用防著我?！?/br>
    林清羽睜大眼睛：“你不喜歡男人？”

    “是啊。我記得大瑜雖是男風盛行，但也不是人人皆斷袖?！标懲碡┍犻_眼道，“你呢？你是嗎？”

    林清羽一哽。

    從他被賜婚到現在一個月了，還從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反正他要嫁的是一個男人，他好男好女又有何區別。

    “我……自然也不是?！?/br>
    陸晚丞掩唇咳了數下，同情道：“那你嫁給我沖喜，豈不是要委屈死了?！?/br>
    林清羽眉間陰郁：“廢話。換你給我沖喜，你不委屈？”

    “所以我才說要補償你?！?/br>
    “說的輕松，你拿什么補償我？”

    “我的遺產啊?！?/br>
    林清羽冷笑：“你的遺產還要我自己去爭?！?/br>
    陸晚丞問：“那你還想要什么補償，只要不是麻煩費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br>
    他想參加太醫署的考試，想離開南安侯府，想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和陸晚丞的婚事是圣上親賜，就算陸晚丞同意和離，也要圣上點頭。

    林清羽沉默半晌，道：“手給我?！?/br>
    陸晚丞一手握著自己另一手的手腕，警惕道：“嗯？你要干嘛？”

    林清羽不耐道：“給你號脈?！?/br>
    “早說啊?！标懲碡P起手，露出一截手腕，“林大夫，請?！?/br>
    屋子里燒著炭盆，陸晚丞整個人縮在被窩里，可手腕上仍是涼的。感受著他脈搏的跳動，林清羽蹙起了眉。

    陸晚丞的身子見好，但病根未除。他能感覺到張大夫說的那一股“突如其來的生機”。但陸晚丞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點點地消耗著這股生機。除非除掉病根，否則等生機消耗殆盡，陸晚丞依舊活不過半年。

    而陸晚丞的病根，無藥可治。

    見林清羽面沉似水，陸晚丞問：“我是不是有救了？”

    林清羽問：“你為何會這么認為?！?/br>
    “因為你不開心啊?！标懲碡┦虏魂P己的模樣，“代入一下你，我覺得你應該希望我早點死?！?/br>
    林清羽忍不住問：“你真的一點不在意生死？”

    “沒什么可在意的?！标懲碡┬Φ?，“我命由天不由我。放心吧，我的寡，你是守定了?！?/br>
    林清羽：“……”

    作者有話要說：

    陸咸魚：我命由作者不由我，活不了[躺平.jpg]

    第3章

    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還cao什么心。陸晚丞早點咽氣，他還能早點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書房。他來到南安侯府，只帶了兩箱東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則是醫書。按照侯府的規矩，他能帶兩個陪嫁丫鬟進門?？伤涣晳T被女子貼身伺候，在林府時是一個和他一同長大的小廝跟著他求學讀書。

    嫁給人當男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讓自己的小廝頂著“陪嫁”的名頭進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林府，日后能陪伴他的，大概只有那箱醫書了。

    醫書中不乏一些他還沒看過的古籍，也不知古籍里有沒有和陸晚丞類似的情況記錄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緒總算平靜了下來。

    求學時，他的同窗都認為醫書枯燥乏味，紛繁復雜，看三頁就能讓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來，同窗心心念念的話本有趣程度不及醫書十之一二。他和他父親一樣，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記硬背一日才能背下來的東西，他只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親也曾動過讓他考科舉的念頭，可他只想做一個醫官。他喜歡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點點好起來的感覺。他想進入集天下之名醫的太醫院，想和他們一道鉆研醫術，找到各類疑難雜癥的救治之方，兼濟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么一點點。

    “少君?！?/br>
    這聲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頭：果然，是那個總讓他改口的嬤嬤，據說姓劉。

    林清羽冷淡的：“怎么?！?/br>
    劉嬤嬤眉開眼笑的：“少君，該用飯了?！?/br>
    林清羽一點胃口都沒有，但因為南安侯府的狗東西傷了自己的身體太不值得?！鞍扬埐硕诉^來，我在書房用?！?/br>
    劉嬤嬤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啊少君?！?/br>
    林清羽眉頭皺起：“有何使不得。難道侯府內宅規矩還有一條‘不得在書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過，咱們大少爺是靠著沖喜才撿回了一條命，少君是大少爺的福星，你們二人要常在一處，大少爺的病才能好得更快?！?/br>
    對這種言論，反駁只會顯得自己愚蠢。若沖喜真能治病，大瑜還要大夫干嘛，朝廷還費盡心血培養醫官干嘛，生病了就成親，萬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著劉嬤嬤，問：“嬤嬤今年貴庚？”

    劉嬤嬤不知林清羽此問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br>
    “五十二的人看著和四十二差不多。我都未必能活到五十二，嬤嬤好福氣啊，想必由你伺候大少爺，他能好得更快?！?/br>
    劉嬤嬤笑容僵?。骸吧倬f笑了?！?/br>
    林清羽臉冷了下來：“我看上去像在說笑嗎？下去?！?/br>
    劉嬤嬤臉色極不好看。她是侯夫人梁氏的心腹嬤嬤，侯府上下除了主子，哪個不是對她畢恭畢敬。就連幾個主子，平日里也頗給她面子。林清羽算什么，說好聽點是少君，說難聽點不過是侯府“買來”給大少爺續命的男妻。這才嫁進來一日，就開始和她擺臉色了？

    見劉嬤嬤待著不走，林清羽冷嗤：“尊卑不分，一個下人敢對少君的命令置若罔聞——這也是侯府的規矩？”

    劉嬤嬤垂下眼目：“奴婢不敢。只是夫人今日親自命人用人參燉了雞湯讓奴婢送來，少君若不和大少爺一道嘗嘗，就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啊?！?/br>
    人參雞湯？

    蠢貨，虛不受補都不知道，梁氏是嫌她兒子病得還不夠重么。

    “親自命人而已，又不是親自下廚?！绷智逵鸩辉倏此?，翻了頁醫書道，“你端給大少爺便是?！?/br>
    劉嬤嬤咬了咬牙，陰惻惻地看了林清羽一眼，端著雞湯走了。

    書房里恢復平靜，林清羽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陸晚丞目前腸胃受損，補藥入體，只會讓本就虛弱的身子雪上加霜。陸晚丞自小便病著，久病成醫，梁氏身為他母親，難不成連這個都不知道？

    一兩次還行，長期這么補下去，陸晚丞的身體定然越來越虛。

    罷了，就當是行善積德。陸晚丞的情況實屬罕見，他還想多研究些時日。

    林清羽出了書房，來到膳廳，并未看到陸晚丞的身影。他問一個路過的婢女：“少爺呢？”

    婢女：“少爺說他懶得起，要在床上用膳?！?/br>
    臥病在床的病人，多躺躺應該的。

    林清羽又去了臥房。人還未進屋，便道：“你母親送來的人參雞湯，你別……”

    坐在床上，正就著小菜喝著白粥的陸晚丞：“嗯？”

    陸晚丞床前擺了一面方桌，桌上放著的大多是清淡之物，除了那一大鍋飄著參片的黃油雞湯?？醇茉阱佭叺母蓛魷?，陸晚丞竟是一口雞湯都未喝。

    陸晚丞細嚼慢咽，把嘴里的東西悉數吞下才道：“林大夫啊，稀客稀客。你吃了嗎？”

    林清羽問：“這人參雞湯，可是你母親‘親自命人’燉的，你怎么不喝？”

    陸晚丞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經心道：“她送來的東西，我是不會吃的?！?/br>
    林清羽奇道：“為何?！?/br>
    “說了讓我多活半年，少一時一刻都不是半年。她們要是想早點送我走，那我可得鬧了?！?/br>
    林清羽越發覺得奇怪：“她們又為何會想早點送你走？”

    陸晚丞眼簾一眨：“你猜猜？”

    林清羽一陣無語：“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風趣？”

    陸晚丞驀地笑出聲來。他不慎笑過了頭，嗆到了自己，連連悶咳，咳得一張俊顏泛起了淺紅。

    林清羽完全不知道陸晚丞在笑什么。但不難看出，陸晚丞和梁氏的關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般母慈子孝。

    看到一旁伺候的婢女忙著替陸晚丞拍背順氣，林清羽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來：“有什么可笑的?！?/br>
    陸晚丞止住咳，氣息里都是笑意：“我這個人呢，風趣只有一點點，還是很有情趣的?！?/br>
    林清羽不屑：“你這破身體，有天大的情趣怕也使不出來?！?/br>
    “你是對的?！标懲碡﹪@氣，“這具身體真的要膈應死我了，要是換成我自己的……”

    “你這是何意?！?/br>
    陸晚丞笑了笑，答非所問：“來都來了，林大夫坐下來吃個飯吧。這雞湯我不能喝，你還是可以的?！?/br>
    林清羽道：“你讓我坐哪？”

    陸晚丞左右看了看：“要不，你也坐床上來？”

    林清羽毫不領情：“免了，你自己吃罷，告辭?！?/br>
    “等等?！标懲碡┙凶∷?，“我有樣東西想送給你。我剛剛看了客人送的賀禮禮單，發現有一件賀禮很適合你?！?/br>
    林清羽看也不看：“不要?！?/br>
    陸晚丞“嘖”了一聲：“你好歹先看一眼，看一眼又不累——花露?！?/br>
    花露是除鳳芹之外另一個在房內伺候的婢女，生得頗為靈動可愛。她呈上一物，笑道：“要不是大少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這是什么呢?！?/br>
    林清羽紆尊降貴地瞥一眼，不由地一怔。

    花露拿給他的，是一個類似布袋的東西，用的是皮質的料子，可以輕松卷起來，攤開只有薄薄的一層，放不了什么東西。

    尋常人可能看不出，但醫者看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個針灸袋。里面的夾層是用來插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