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臣(重生) 第47節
沈逾卿奇道:“此時當務之急,不應該是科舉一事么?” 薄將山看了眼猴兒,不動聲色地嘆氣,到底是年輕人,還是匱乏經驗: “不奇怪么?” 沈逾卿心思如電,急轉一遭,恍然拍手道:“巧合?!?/br> ——太巧了。 自從科考春榜一事,步九巒的舊時好友,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無論是主考官言正,還是副考官戚岱,或者是這個不知來頭的老瘋子…… 上京是最陰詭的地獄,其間渦旋著的政治風云,可容不下太多的巧合! 薄將山突然嘖了一聲:“不對?!?/br> 沈逾卿奇道:“相國?” “——”薄將山抬起頭,“鈞哥兒,你可聽說過薇容的父母?” 沈逾卿搖頭不知:“令公自幼失怙,那人當然是早沒了?!?/br> “他們是誰?又是怎么死的?在薇容幾歲死的?”薄將山長眉一皺,“這塊信息莫名空缺了,又是為什么?” 那可是前面名相步九巒的兒子兒媳,步令公步薇容的親生父母! 就算步氏夫婦再怎么泯然眾人,也不會不為人知到這個地步! 從步九巒到步練師,中間卻像是一個詭異的斷層,沒有半分字句的過渡: ——為什么?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步氏夫婦才會消失得如此徹底,如此干凈? 說來也是奇怪。步練師到底只是步九巒的孫女,皇帝周泰那般悉心栽培,倒像是自己的心肝閨女一般…… 難不成真是應了流言蜚語,步練師其實是周泰的血脈? 這個猜想一冒出來,薄將山就否認了: 絕不可能。 以前的薄將山或許會這么想,但他現在也是有閨女的人了,其中微妙的區別,他分得很清楚。 皇帝周泰看步練師的眼神,絕對不是父親看女兒的眼神。薄將山自己端詳窈窈,可沒那么冰冷而殘酷。 但也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周泰對步練師的態度,并沒有那種隱秘的欲/望……況且天子想要得到一個女人,那是何其容易的事? 這又不是騙小姑娘的話本子,周泰犯不著暗戀步練師這么多年。 薄將山心思電轉,突然想道: 不會吧??? ——周泰莫非與太子周望一樣,也在睹人念舊吃代餐? 周望把太子妃當作言眉的替身,而這周泰…… ……你看如今的步練師,多有步九巒當年的風采? 薄將山扶著額頭,大受震撼: ——媽的! 這周家人到底有沒有正常人了? 薄將山并非胡亂猜測。幾乎上京所有的權臣,都聽說過一件宮闈秘事: ——皇上周泰,不好女色。 那男色呢? · · 薄將山掐指一算年份: 步九巒三十多歲時,擔任過國子祭酒,做過皇子們的老師;周泰應該是在這時與步九巒相識的。 周泰乃洗腳婢所出,出身極不光彩,其母生下周泰后,就被當時的皇后一條白綾賜死了;周泰在國子監做學生時,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光景,一個被人百般糟踐的冷宮皇子,喜歡上了三十幾歲的國子祭酒? 這也太離天下之大譜了,屬于是路邊螞蟻看了也要大吃一驚的程度。 如果是這個離奇思路,卻可以解釋一件舊事: 周泰從那一代的奪嫡之爭里,步九巒可是立場堅定的太子一派。 這奪嫡好比豪賭,一敗則滿盤皆輸。在新帝看來,那些支持自己皇兄皇弟的大臣,其罪等同謀逆,坐上龍椅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把這些人都殺了。 永安元年,周泰從血與火里廝殺而出,帶著兵馬威逼大明宮。 步九巒站在城墻上,大罵周泰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當場自刎,血濺丹墀,——連給周泰回嘴的機會都沒有。 步練師的剛烈和不屈,都是步相當年的舊影。 周泰不僅沒有鞭尸,還厚葬了步九巒,親自撫養步練師,步家至今還是上京名門,連步練師倒臺時都沒動搖半分。 這個舉動不僅收攏了滿朝惶恐的人心,還被史官夸得天花亂墜,時到今日還有人拿出來拍周泰的馬屁,郁郁乎文哉,老大真牛掰。 薄將山涼悠悠地笑了笑: ——是嗎? 曾經枝繁葉茂、人丁興旺的小孤山步氏,嫡系一脈被周泰殺到只剩下步練師一個人,這也算是有“好生之德”嗎? 只是周泰的扭曲、病態、怨恨,都發泄在了步九巒族人身上罷了! ……然而新帝周泰滿手鮮血,不敢在午夜夢回時,面對那個拔劍自刎的步九巒。 留下步練師,撫養步練師,是周泰在安慰自己所剩無幾的良心,也算是周泰對少年時代的那位老師,最后一點溫情和幻想。 周泰不會占有步練師,就如他從來沒占有過步九巒;他把步練師培養成權力巔頂的大臣,就如當年步九巒一樣。 周泰要步練師敬他,忠他,愛他—— 這是步九巒當年,從未做過的事。 步練師之于周泰,是恩師的昔日幻影。周泰沉溺在自己創造的夢境里,只要步練師還忠誠地注視著他,周泰就會不由得感到安慰,當年步九巒說不定也是這般對他…… 薄將山心頭一跳: 如果步練師有一天,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呢? 如果步練師真的愛上了其他男子,移開了自己的眼睛,去注視她中意的男人了呢? 薄將山還沒這么自信,步練師到底多愛他,薄將山心里一直有數:說不上惡心,說不上傾心,就是那種“這男人配得上我,那就試試看吧”的隨意態度。 但是……周泰會怎么想? 薄將山終于知道,周泰對自己的態度,為什么會微妙地變了。 ——當年周琛是多么的驚才絕艷,還不是照樣被周泰發配去關西,去黃沙荒骨里做他的秦王了么? 周泰不愛這個兒子?不,自己的好大兒,怎么會不愛?但是比起周琛,他更愛步九巒,更愛他制造出來的那個舊人幻影! 既然步練師中意周琛,那么周泰下旨封王,把周琛摘出了她的視線; 那么薄將山呢? 周泰會使用怎樣的手段,把薄將山從步練師身邊摘出去? 薄將山可不是他周泰的骨rou;周泰的愛病態又恐怖,可不會對一個外人手下留情! · · 吱呀—— 一道雪白的影子撲棱棱地撞開紗牗,正是薄將山的愛寵,白鷹昆山雪。 昆山雪停在薄將山的手肘上,威風凜凜,霸氣外露。薄將山低下頭去,從它腳爪上摘下一個微末紙卷,是他的情報系統“搜神令”發來的急函: “戚岱被杖斃”。 薄將山的眼睛駭然收縮成一點: 什么? · · 上京城,鐘雀門。 戚岱筆直地站在烈日之下,老人蒼髯白發,身形板正,一個文質彬彬的老夫子,此時更像是一道孤冷的劍鋒。 內官冷冷問道:“戚夫子,為何沒有北人上榜?” 戚岱面不改色:“老臣早就秉明了圣上!文不對題,詞不達意,管他是南是北,怎堪上春榜?” 內官厲聲喝道:“一派胡言,冥頑不化!行刑!” 兩根棍棒打彎了老人的膝蓋,戚岱立刻就跪下了,撲在了鐘雀門的石磚上。幾個大太監踩住了他的雙手雙腳,廷杖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 “你偏私南方學子,認與不認?!” 戚岱嘶聲高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啪! 戚岱七竅流血,慘不忍睹,老人神智已然模糊,口中念念有詞: “你們是要扳倒言家……我偏不……偏不從你們的意……!” “君要臣死,你拿我開殺便是……” “周泰……周泰……步九巒的舊友,只有這么幾個了!你要趕盡殺絕到何時……何時!”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