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9)
李榮兒顯然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白鳴喧收拾干凈了會是這個樣子,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李府的小廝本就不該太過平庸。 她問:你認字嗎? 白鳴喧道:認識一些簡單的數字,會數錢。 丫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另外兩個小廝也捂著嘴背過身去,李榮兒嫌他們煩,直接轟人:院子怎么臟了?你們三個去把那院子掃三遍。三人立刻哭喪著臉退了出去。 白鳴喧見此也要跟著出去,被李榮兒叫住了,她道:沒叫你走,給我站住,以后,要等我話說完了,讓你走再走,聽明白了嗎? 好。 嗯,那你之前那個師傅教你拳腳時,沒有給你書嗎? 沒有,師傅手把手教的。 打一套給我看看。 兩人來到院外,白鳴喧拉開架勢,打了一套簡單的拳法,李榮兒點了點頭,又問他會什么兵器,白鳴喧說會用劍,于是,李榮兒又讓他使了套劍法,之后她便大概知道了白鳴喧的水平,回屋里從書架上找出一本劍譜,遞給白鳴喧時說:半年練會這套功夫,不認識的字,讓他們教你。我們李家也不養吃白飯的人。 好。 白鳴喧話不多,基本就是李榮兒說什么,他都是好。 那天之后,他在李府住了下來。日常就跟那兩個小廝同進同出,因開始能吃上飽飯了,身量也開始長起來,不過一個月整個人就又變了一個樣兒,那套劍法,他也學會了一半兒。 因在這院兒里什么活兒都搶著干,從來沒有怨言,和那兩個小廝相處得也還算不錯。丫鬟日常還偶爾會欺負欺負他,指使他干這干那,他也照單全收。大概就是這份隱忍的性格,到第三個月時,就連丫鬟都不好意思再欺負他了。 李榮兒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覺得這個白鳴喧倒像是個能靠得住的人,雖然他話不多,但那雙眼睛里的光亮似乎已經掩蓋不住了。這樣的人,若是好好打磨,將來也未必無所作為。 一個人是否甘于平庸往往都在他的那雙眼睛里。李榮兒雖然年紀不大,可她的出身就決定了她受到的教育和接觸的人群與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她從小的生存環境就比較復雜,見多識廣,成長的路上積累的經驗也會更厚重一些。所以她看人看事自成一套。她對白鳴喧的判斷其實也算是比較準確。 第四個月的時候,白鳴喧已經學會了那套劍法。這四個月里,白鳴喧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些,他雖還是個少年模樣,但因為相貌出眾,在李府的小廝和丫鬟中本就有些鶴立雞群之感,如今學了些本事,人大概也自信了,再加上笑容多了,一時間到是更加引人注目。 遠得不說,就說李榮兒身邊這個丫鬟,一開始還老想著怎么欺負人家,現在也變成了小白啊,快過來,這兒有新切的西瓜你快來吃??! 小廝們一聽有西瓜,一哄而上。那丫鬟也不怕別人說她偏心,立刻眼疾手快地把那西瓜里最大的兩塊一拿,笑呵呵地給白鳴喧送了過去。 遞上西瓜,還小聲囑咐,說:這劈柴的活兒,又不歸你管,你瞎搶著干什么?不嫌累嗎? 白鳴喧就笑笑也不多話。 丫鬟又說:明個兒小姐要去廟里上香,我悄悄跟她說讓帶上你,你就不用劈柴了。 嗯,謝謝。 嗨,跟我客氣什么?小丫鬟俏臉一紅,樂顛顛地跑走了。 白鳴喧啃著西瓜,抬起眼,往書房那扇敞開的窗戶看去,窗畔李榮兒正端正坐著,執筆抄經,初夏的風吹過,帶著她鬢邊的發絲輕輕地搖,那發絲拂過她的臉,搭上她的唇,正是少女妙齡時,顯得極為動人。 白鳴喧垂下眼眸,掩住眸中閃動的異色。心里想著,該抽空去見見師父了。只是,這李府死士日夜堅守,進出實在是太麻煩。不過 這天夜里,白鳴喧趁起夜去茅廁時,捉了一只小蟲,手指捻動間,一根小針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就見他就著月光一手持針一手捻蟲,在那蟲翼上用針尖戳了戳,再松開那蟲子后,小蟲在他手心轉了兩圈兒,被他吹了口氣兒,才飛走。 同一天夜里,梨園寢殿。 正在對弈的兩人,被耳邊嗡鳴驚擾,同時抬起頭,就見空中飛過來一只豆粒大小的金色小蟲。公子寶抬手接過,對著燭火看了看,之后對周璨道:明日靈隱寺。 周璨點了點頭,道:才四個月,他還挺能干的。 公子寶卻嘆了口氣,道:他身世凄涼,四五歲時被我撿到,是個肯拼命的。 我只是好奇,他在李府四個月,那李衍泰竟然一點兒都沒懷疑? 你是說,他長得像他父親? 當年李衍泰帥兵與倭國打了那么久,又親手割下百千歲的頭,他不可能不記得那人的相貌,那孩子前兩天我在街上見過一次,長得和他父親越來越像了。 公子寶就笑了,說:李衍泰一生所斬敵將首級,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些年來從未有人敢找他報復,他未必會將手下敗將放在心上,就算是覺得那孩子像,多半也就是查個底細,虞城那邊不是都做好了嗎? 周璨點點頭,道:這到是。虞城是何家的地盤,那身份必然查不出什么,想來李衍泰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府里的一個小廝,還是他女兒親自撿回來的小廝會是被他砍了的倭國大將的子嗣。 是啊,那,明日就按計劃來吧。這一步棋可才剛剛開始,往后恐怕會越來越好看。 但愿如此。 周璨捏著一顆白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遲遲沒有落下。 翌日,白鳴喧晨起后,先是練了一套劍法。后又去廚房幫小廝和丫鬟們挑水劈柴干了些零活兒,吃完早飯后,果然接到了李榮兒的命令,說讓他護送著去靈隱寺上香。 如今,他學成了劍法的事在李府的仆役中幾乎人人皆知,因此大伙見小姐叫他護衛,也都覺得理所應當。白鳴喧收拾了一番,和另一個李府的小廝一起護送著李榮兒的馬車往西山靈隱寺走。 這一日,是月初一,來靈隱寺上香的人很多。路上隔不多遠就能看到一輛達官貴人家的馬車,倒是顯得本寂靜的山路格外熱鬧。靈隱寺修在一處半山麓上,要上山,馬車得先停在一處平臺,人再走上去。而從山腳下到那平臺只有一條小路,勉強能過一輛馬車,平日的時候,大家都是排著隊走,今日不知怎么了,前邊有兩輛馬車擠在那條路口,互相不肯讓,把路口給堵了。這一下,連帶著后面的一串馬車都過不去,有人等不及出面去調解,被那兩家一起聯合給罵了回來,連著兒好幾家被罵了后,難免有人氣不過,這就動起了手,這一打就更亂了。 那路是徹底別想走了。 李府的馬車也被堵在后面。小丫鬟氣得就要下車去罵人,忽見前面有兩輛馬車調頭往回走,便攔住了相詢,就聽那兩戶道:聽說后山也有路能繞過去,與其在這里等他們打完,不如早早繞路,還省得麻煩! 李榮兒聽聞此話,便在車里說:那咱們也跟上吧。佛祖面前不要惹是生非,退一步海闊天空走吧。 他們這邊三輛馬車調頭,有看到的人一打聽也連忙跟了上來。就這樣一群達官貴人的馬車,轉轉悠悠地進了西山的山谷,往后山那邊走。 這西山地廣人稀,平日里很少有人往山里深處來,那打頭的兩輛馬車走著走著,七拐八拐得不知不覺就迷了路。他們后面跟著的車馬也都是一群貴婦小姐的車架,平日哪里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都有些慌了。 打頭那輛馬車的家主氣得直罵那車夫,你不是說你認識路嗎?現在怎么辦?找不到路,還只能原路返回,這不是耽誤事嗎? 那車夫也被罵得抬不起頭,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認錯。 眾人見此,已經有立刻掉頭往回走得了。 李榮兒也是哀嘆一聲,立刻就讓人掉頭回去。這實在是沒辦法,眼看日頭已過午,天黑之前若是走不出這條山谷,他們難道還要野外留宿不成。那可就太冒險了,誰知道這山里有什么猛獸,萬一鬧出點兒傷亡來,這可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然而,李家的馬車才掉過頭,就聽那最先調頭的馬車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李榮兒就聽到自家馬車的頂上好似也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那一下砸得很重,馬車都跟著晃了晃。她剛要掀開簾子就聽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女子的幾聲大喊:啊啊?。?!有蛇??!是蛇?。?!啊啊?。?!救命?。。?! 丫鬟嚇得一把抱住李榮兒,全神戒備,四下查看,邊哆嗦著邊說:小小小姐,我我會保護你的! 白鳴喧!李喜!李榮兒皺眉喊道,外面到底是什么? 李喜似乎是在搏斗,氣息很急,大喊:小姐千萬不要出來,是蛇!大蛇!我和小白正殺著呢! 蛇蛇蛇!丫鬟嚇得舌頭都打結了。 別怕!李榮兒剛跟丫鬟說完這句,緊接著就是一片馬嘶長鳴,她們的馬車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而后顛簸著飛速跑了起來。 小姐!李喜的大喊聲越來越遠,他急切呼喊:小白快追上去??! 蛇咬了馬,馬匹受驚瘋跑起來。 李家的馬車和其他家的馬車毫無章法地在山谷中飛奔,幾輛馬車時而并排而行,時而車輪相撞,那些馬搖頭晃腦邊跑邊甩頭、頸和身上的東西,不知不覺跑上了山麓,穿梭在林間。 這一下顛簸簡直成倍增加,車廂一會兒撞樹一會兒刮皮,馬車的出口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丫鬟啊啊大叫,抱著車窗不敢撒手,然而很快她就叫不出來了 因為她的手臂上被咬了兩個深深的牙印,她就在李榮兒眼前,停下了叫喊,瞳孔漸漸渙散,最終噴出了一口血來。 李榮兒就算再鎮定,這會兒也是真的慌了這可以說是她生平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她眼前消息,那種恐懼從腳底爬上來,迅速將她淹沒,她大喊著丫鬟的名字,拼命伸手想去拉她,卻在顛簸的馬車里最終沒有夠到,只能看著丫鬟那無比安靜的軀體被一個急轉甩出了車廂 第80章 秋分三候 這一急轉,馬車徹底側翻,丫鬟被甩到了哪里,李榮兒根本顧不上看了。她的視野極為凌亂,天旋地轉,又被顛得眼冒金星,身體在車廂里滑來滑去,隨著車廂的翻騰,磕撞得根本就顧不上感覺到痛 在這番混亂中,她似乎聽到一個人焦急地吶喊,那人在喊:小姐?。?! 她想答應的,可惜力不從心,馬車從半山坡上翻下來時,撞到一顆大樹干上,車與馬因這一下直接裂成了兩半,李榮兒直覺這一下自己可能在劫難逃,已經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那一刻,一道劍光從天而降,竟然將那個騰空的車廂劈成了兩半,木屑飛濺中,李榮兒睜開眼睛,就見一人飛身在半空正在收劍,騰出一手向她伸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了那只手,之后便感覺到一股大力將她拉了過去,隨即腰背被人托住,那人帶著她于半空中旋轉出一道弧線,最后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然而,這還沒完。 兩人才落地。就聽四面八方沙沙亂響,地上,樹上嗖嗖嗖撲過來數條蛇影,若非那人劍法夠快,將那些蛇盡數斬斷,這一眨眼的功夫兩人恐怕早已被咬成了蜂窩! 快走! 白鳴喧,你走吧,我不行!別管我了!李榮兒邁了一步才發現剛才在車廂里她的一條小腿被撞到,剛才顧不上,這會兒卻終于感覺到了疼。又酸又脹,疼得她額頭冒出冷汗,不知是折了還是骨頭錯位了 白鳴喧抿了下唇,道一句:小姐,得罪了!下一秒已將李榮兒單手托舉扣在了身前,他還道:抱住我的脖子!說完就像一只袋鼠mama般單手抱人,另一手揮劍,一邊斬蛇一邊飛快的跑了起來! 李榮兒緊緊抱住白鳴喧的脖子,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斷自眼眶滾落,砸在白鳴喧的肩上,沒入了他的衣衫中。他們身后是飛快縮行不斷在飛撲欲咬的毒蛇,身前四周亦如此,那輛馬車橫在身后的林間,車輪還在旋轉,卻在李榮兒的視野內越來越小了。身后的地上幾乎遍地都是被砍成數段的蛇身,但李榮兒心里掛念著的丫鬟,卻無論她怎樣努力搜尋,都找不到。找不到就好像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存在于世似得 這種感覺就是死亡嗎? 這一刻,李榮兒心里的悲傷如暴漲的海嘯她想放聲痛哭,卻又擔心哭聲引來更多的蛇,便咬著唇生生將那哭聲憋在了喉嚨里,她緊緊抱住白鳴喧的脖子,將臉用力埋在了他的肩頭,那條沒有受傷的腿也像繩子一樣,用力勾住他的腰,她用四肢將自己捆在了白鳴喧身前,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在如此彷徨無措的時刻,尋求的一絲微薄的安全感! 白鳴喧的視線卻依舊在警覺地盯著四周,手里的劍沒有停過,臉上的表情漠然中帶著一絲懊惱為什么會布下這么厲害的蛇陣?稍不留神,好似就會連他一起被咬殺一樣肩膀處的濕意滲入衣衫落在他的皮膚上,那份冰涼仿佛也漸漸透過皮膚滲入了他的心頭,帶得他那顆冷硬的心,在這一刻都跟著微微顫痛起來 就像是自己親手撕毀了一份天真的美好! 然而轉眼間,白鳴喧又想起了兒時在沽城的碼頭,跌坐在人群中的他,透過大人們的腿間看到那顆鮮血淋漓的頭顱,被劊子手掛到刑架上,那一刻他是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才沒有讓哭聲爆發出來。那是他父親的頭顱,下令斬首的人是那個叫李衍泰的男人?。?! 他還記得,出征之前,他父親也如現在這般單手抱著他,讓他坐在臂彎里,對他說:津州很美,那是一片沃土。這次爹爹帶你去看一看,你見過之后就會明白,為什么我們一代又一代的戰士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征服那片土地了! 白鳴喧還記得,他當時問了一個問題,他的父親聽完后哈哈大笑,他當時問的是:為什么要征服?不能花錢和大周的皇帝買下來嗎? 童言無忌。 但是那場戰爭,他的父親也如先輩們一樣沒有征服成功,因為大周的男人很強,大周的戰士更強,大周是一個很強大的民族。那之后他留在了大周,從四歲長到了十四歲,他的師父將他養大。師父也很強,但他似乎并不愛他的國家 他記得,他的師父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個死人,還能活著,只因為我心里還愛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