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用主義者的愛情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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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理智告訴她,房子不隔音,花好多錢買這么一架鋼琴,一年到頭只能彈幾首曲子,很不合算,而且滯留在信托商店的舊鋼琴音準也有問題,需要經常校音。種種理由都不支持她買鋼琴,只有一個理由支持她買,就是她想要。最終理智戰勝了欲望,她覺得買鋼琴并不劃算。但當鋼琴擺到她面前的時候,費霓還是忍不住帶著笑看琴,她拿手帕輕輕擦拭落在琴鍵上的灰塵。 她終于擁有了一架琴。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想擁有一架琴。那時候她還小,對理想生活有諸多設想,理想中的自己會讀大學,會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在自己的房子里可以彈自己想彈的曲子,看自己想看的書,聽自己想要聽的音樂。 現實中的她沒有讀大學,并且看不上去永遠沒有希望去讀;想看書要去廢品收購站去淘,淘半天才能淘到一本想看的,淘好了藏起來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拿回家。 然而她的現實生活并非完全和理想背道而馳,她還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雖然小,雖然不隔音,但畢竟是她自己的;現在她還擁有了一架鋼琴,雖然需要校音,雖然能彈的曲子有限。 但她畢竟擁有了小時候想擁有卻沒擁有的東西,她的生活并不算原地踏步,還是有一點點進步的。這令她感到了一點希望,把之前的陰霾掃去了大半。 如果不是方穆揚把琴擺到她面前,費霓還沒意識到鋼琴對她這樣重要,哪怕是一架老舊的鋼琴。 她的生活太按部就班了,未來好像一眼就看得到。這琴對于她不止是琴,還有一點預測不到的愉快。 “你是為了給我買琴把你的沙發賣了嗎?”為了做沙發還把做褲子的布料給用了,她還單方面同他吵了架。那時他沒解釋,她還以為他喜歡沙發。 “你這話就見外了,我是把咱們的沙發賣了,給咱們買了琴,這琴就只許你彈嗎?” “你也喜歡彈琴?”她以為他對鋼琴沒什么興趣,小學的鋼琴課他好像總逃。 “我不怎么會,但你可以教我?!?/br> “我其實也就是隨便彈彈,當不了老師的?!倍疫@琴有點兒走音,想找人校音也難找,她自己可以接受音不夠準,但拿它當教學工具,很可能把方穆揚教歪了。 “但教我總足夠了?!?/br> “那我試試吧?!苯掏崃司徒掏崃税?,兩個人用一架鋼琴,比一個人用總是值的。她想方穆揚是識譜的,教起來應該并不難。 費霓又看見了方穆揚鼻尖上的汗,把鋼琴從信托商店弄到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拿了他的白瓷盆去水房打水,打回來又兌上暖壺里的熱水,將毛巾放在里面,擰干遞給方穆揚擦臉。 方穆揚拿毛巾的時候碰到費霓的手指,這手指又跟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方穆揚擦了臉,自己去洗毛巾。 “你怎么知道我會彈沙家浜?” 方穆揚低聲說:“我總不能說你喜歡莫扎特?!?/br> “也對。那我彈個沙家浜的選段給你聽聽?!?/br> 費霓沒有琴凳,便坐在椅子上,她的背脊挺得極直,在彈之前還扭頭沖一旁的方穆揚笑了笑。 方穆揚本來只是看著她,后來便撈起一張紙信手畫費霓的像。 一曲彈畢,方穆揚又請費霓彈第二首,緊接著便是第三首,都是時下大家都狠歡迎的曲子。 在自己家總是比外面彈過癮,琴的瑕疵也可以忽略不計。 方穆揚很少見費霓這么快樂,他不去打擾她,只是忠實地記錄他看到的一切,她的手指都透著愉快,他甚至也被這愉快給感染了。 兩個沒吃飯的人暫時都忘記了吃飯。 費霓彈完看向方穆揚,他在畫她,兩個人對視笑一笑。 她彈琴的時候太過盡興完全沒覺得不自在,此時卻稍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一直盯著她看。 方穆揚讓她再彈一首。 費霓聽從唯一聽眾的意見就又彈了一首。 彈完費霓湊近方穆揚,去看畫中的自己。 可他移了畫架子,神神秘秘的,不讓她看。 費霓威脅他:“你不讓我看,我也不讓你畫?!?/br> “這個你可做不了主?!?/br> “當我愿意看呢?!辟M霓轉過臉,提議道,“你不是想跟我學彈琴嗎?我現在教你吧?!?/br> 費霓很有做老師的樣子,她教得無比耐心,即使方穆揚的手指弓成一個很奇異的姿態,她沒見過這么彈鋼琴的人,她也不嫌他笨,親手去矯正他。 兩人的手指碰在一起,方穆揚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笨?” 確實出乎她的意料,方穆揚會拉琴又識譜以前也上過音樂課,怎么也不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但她很大方地寬容了他,畢竟能彈的就這么幾首曲子,教他彈個一年半載的也沒什么。 “不著急,慢慢來?!?/br> 方穆揚握住費霓的手,說:“你真好?!?/br> 汪曉曼聽到隔壁彈來的曲子,她的鄰居兩個家徒四壁的年輕人,家里連煤氣罐炒菜鍋都沒有,卻買了一架鋼琴。 傳來的曲子似乎昭示著他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這樣都滿意,未免對生活太沒追求了,而且她覺得費霓的曲子還是差了些,真該給費霓聽聽她的唱片,讓她知道什么叫彈得好。她從抽屜里取了唱片放到電唱機里,獨自欣賞起來。 聽著聽著,汪曉曼就聽出了不對勁,鋼琴聲能傳過來,說明這房子還跟以前一樣不隔音。以前隔壁也是住著一對夫妻,晚上時不時就鬧出些聲音來,鬧得他們睡不著覺,晚上只能往耳朵里塞棉花,后來費霓的丈夫回來,汪曉曼以為會有過之而不及,畢竟是新婚小夫妻,又沒輕沒重的,就算天天鬧出聲音,也不奇怪??梢不貋磉@么些天了,她準備的棉花一天都沒派上用場,她還以為隔壁用了什么法子,讓這房子突然變得隔音了。 一對小夫妻,結婚這么多天,愣是沒弄出一點聲音。 她拿手戳了戳自己的丈夫,“這些天你有聽見隔壁弄出什么聲音嗎?” “沒有,怎么了?” 汪曉曼越想越氣:“今天晚上你給我小聲一點,人家剛結婚,都能沒聲音,怎么偏偏你每次都把床弄得那樣響,多丟人,人家背后不知道怎么想我,跟著你,我的臉都要丟盡了?!?/br> “你的聲音也不小?!?/br> “不要臉!今晚離我遠一點?!?/br> “你以為不出聲是什么好事呢?聲音大有什么丟人?隔壁羨慕你還來不及。我看那男的別看長得高高大大的,多半是中看不中用,誰跟他結婚誰算是倒了霉了?!?/br> “不可能吧。要是這樣,費霓能愿意嗎?” “費霓也就面上精,實際上比誰都傻,當初多少人追她,她都不搭理,結果選了這么一位。還是你聰明,選了我結婚?!?/br> 費霓并不知道鄰居在議論他倆,還一心一意地教方穆揚彈琴,快九點,她才想起自己飯盒里的土豆牛rou。 因為錢掌握費霓手里,現在晚飯都是她負責買。 土豆牛rou一周只買一次,費霓搶來很不容易。今天她沒買饅頭,特意買了螺絲轉兒。 現在他們有新碗了,方穆揚把保溫瓶里的粥先倒進費霓的碗里,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費霓把螺絲轉兒遞給方穆揚,方穆揚很自然地接過咬了一口,他拿筷子夾了一塊牛rou送到費霓嘴邊,費霓張開嘴吃了,說:“我自己會夾?!?/br> “剛才你教我辛苦了,也給我一個感謝你的機會?!庇谑怯謯A了一塊送她嘴里。 費霓吃了喂到嘴邊的食物,揀了幾塊牛rou送到方穆揚碗里。 費霓說:“你自己吃吧,這樣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完?!?/br> 于是兩個人各吃各的,手指偶爾碰到一起,也不說一句話。 吃完飯,兩個人一起去水房洗飯盆。 如果不是怕打擾別人,費霓還想再彈一會兒琴。 洗漱完,費霓坐在椅子上給方穆揚織線褲,本來她想先教一教方穆揚讓他自己織的,但家里的家具都要靠他,他勻不出時間織東西,她只能幫他。 方穆揚打沙發很著急,打矮柜就不那么著急了,費霓給他織線褲的功夫,他把自己床上的帳子拆了。 “你拆它干什么?” “現在天涼了,我不能天天都去外面躲著,給你貼墻角弄個簾子,你以后在里面擦擦洗洗,我就不出屋了?!?/br> 費霓覺得方穆揚的話也有道理,但是…… 方穆揚又說:“咱們晚上還是各睡各的,但是白天呢,你把枕頭搬下來,放在我枕頭旁邊,這樣就算別人來咱們家,也不會懷疑咱倆分床睡?!?/br> 費霓沒說話,算是同意。 方穆揚說:“你別坐椅子了,椅子涼,咱們現在沒沙發,你先湊合湊合,去我床上坐吧?!?/br> “我沒覺得椅子涼?!?/br> 費霓有了鋼琴,幾乎忘了今天是周二,方穆揚跟她提到床,她才想起今天這是什么日子。 她看了眼表,催促方穆揚:“簾子明天再弄吧,你早點兒睡?!?/br> “一會兒就弄完了?!?/br> 費霓放下手上的毛衣針,“我困了,想現在就休息。要是不關燈,我睡不著?!?/br> 方穆揚不知道費霓為什么此時一定要睡覺,但在這種小事上,他沒必要讓她不高興。 在睡覺前,費霓問方穆揚要不要聽收音機。戴著耳機聽收音機,隔壁的聲音就不那么清晰了。 方穆揚說好。 費霓一顆心落下。 費霓光著腳丫踩著梯子走到上鋪,她的手透過簾子把收音機和耳機給方穆揚。 方穆揚接耳機的時候握住了費霓的手,費霓沒跟他計較,由他捂熱了,才回撤,“趕快聽吧?!?/br> 過了會兒,她聽見方穆揚同她說話,“費霓,把耳朵露出來?!?/br>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馬上就知道了?!?/br> 費霓并未只露出一只耳朵,她露出一張臉,方穆揚拿著手電筒,亮光打在她臉上,他把一只耳機塞到她耳朵里。 費霓的臉色開始很平靜,慢慢眉間發生了變化,她的心臟怦怦地跳,方穆揚都能聽到她的心跳聲。 方穆揚調到了外國的古典音樂臺,在這時,收聽外國電臺很容易被扣上“收聽敵臺”的罪名,輕則通報批評,重則…… 費霓摘掉耳機,讓方穆揚的耳朵湊近些。 她對他耳語:“你怎么調到這個臺的?以后不要聽了,這樣很危險?!?/br> 方穆揚也把嘴湊到她耳邊,嘴巴幾乎要聽到費霓的耳朵,“戴著耳機,沒有人會聽到。我以為你會喜歡?!?/br> 費霓確實喜歡,但她說:“我并不喜歡?!彼荒芨嬖V任何人,她喜歡聽外國電臺,哪怕只有音樂,完全不涉及其他。這是一個很大的把柄,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影響她的前途。雖然她足夠信得過方穆揚,但是萬分之一的風險她也要杜絕。 “要是你不喜歡,那我就自己聽了?!?/br> “你也不能聽,以后不要再聽這個電臺。你這樣的出身,是不能出錯的,干多少好事,只要被人舉報收聽敵臺,你的前途就沒了?!?/br> 這間屋子只有兩個人,但他們每次說話都要把嘴巴貼到對方的耳朵。仿佛不這樣,就會有其他人聽見似的。 費霓繼續說:“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聽這種電臺,要是別人知道了,你就麻煩了?!?/br> “放心,我沒那么傻,只有咱們倆知道。誰都可能舉報我,但你一定不會?!彼俨辉O防,也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費霓盡可能維持一個距離,她的嘴巴不會碰到方穆揚的耳朵,方穆揚也能聽到她近乎唇語的聲音,“我是有原則的,你犯了錯誤我也會舉報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