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為了自己的名譽和尊嚴,老太醫也顧不上無禮,他斬釘截鐵道:老夫說是有孕就是有孕,斷不可能出錯! 說著直指小皇帝:這位夫人請伸手容老夫一探,若不準,老夫此刻就辭官回家! 康絳雪聽了一番對噴,加上心里有事沒插上嘴,眼見著老太醫連辭官回家的話都說出來了,被趕鴨子上架也很頭痛。 他的想法自是和海棠的一樣,覺得剛才的多番言辭都是因為老太醫年紀大了眼花看錯,只要自己張嘴說句話,立刻就能以男性的身份證明什么夫人有孕的話是何種無稽之談。 奈何這老太醫太過倔強,若真這樣明明白白地打臉,只怕會讓老人下不來臺,若真因此辭官,豈不是幾十年名聲毀于一旦? 沒法子。 康絳雪默默嘆出一口氣,掃過一眼看熱鬧的楊惑,伸出手腕,有意用這種無聲的應對讓老太醫自己意識到他的判斷出了多大的錯。 海棠見狀頗為不忿,想喊陛下,被康絳雪擺手堵了回去。 海棠不高興,老太醫也沒落得多少好,老神在在地對海棠翻了下眼睛,伸手搭在了小皇帝的腕子上。 空氣靜止了十多秒的時間。 自然而然地,三人都將視線落在了老太醫的臉上。 康絳雪不像海棠一樣等著老人幡然醒悟自慚形穢,只希望老人一會兒臉色不要崩潰得太難看。不料一陣靜默過后,老太醫沒有震驚羞惱,反而臉上浮現出了一種由內而外發自內心的得意之色。 老太醫哼笑道:看看,老夫說什么來著,明明就是有了,養得不錯,大人孩子都好。 說完老人又有了自信,看著一直沒說話的小皇帝,督促道:身邊的丫頭不上心,夫人自己怎么也沒個數?月事如何難道不清楚? 月事康絳雪當然不清楚,因為他一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月事! 小皇帝心里頭泛起一陣無奈,實在是沒料到這老太醫竟然把完了脈還能繼續堅持自己的言論,還如此言之鑿鑿。 果真是人老了有些糊涂了,早知道剛才就不讓他把脈了。 小皇帝心里有些郁悶,總算不得不開口:老先生,你這回真是錯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七尺男兒,男人怎么可能 就在男性嗓音響起的一瞬間,康絳雪卡住了,他瞳孔震了震,忽然開始不再那么確定地想 等等,男人就不可能懷孕嗎? 不 是可能的。 因為他所在的并不是一個常理能理解的世界,他在一本書中,一本本來就是用來燉rou的生子文中。 這個想法讓小皇帝陷入了無聲的慌亂,他像是忽然被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撕開了一道口子。 緊接著,更多更多讓他震顫的思緒爭相涌進來。 難道他真的 不、不不不不不不。 就算這是生子文,要生子的人也不是他! 再者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盛靈玉以外的男人懷孕,也不能憑空冒出個孩子來,起碼還要符合邏輯,比方服下過生子藥,比方和男人開過車。 而他、他 忽然,康絳雪腦子里轟隆轟隆,雷鳴一般。 一剎那,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和苻紅浪進行過的對話在苻紅浪抓住他寫內涵番外的那次,他曾不小心引起了苻紅浪對于生子藥的興趣。那次之后,苻紅浪沒有透露出一點動靜,康絳雪便一直以為這事已經告一段落,可現在想想,苻紅浪那樣的人有可能會把感興趣的事情丟到一邊置之不理嗎? 苻紅浪這般安靜,難道不是已經把藥研究成功,并且找到機會用掉了? 康絳雪強撐著去想,若這是真的,苻紅浪會把藥用在誰身上?他有被下藥的機會嗎? 結果可怕明確:在求苻紅浪幫他救盛家立皇后的那個晚上,和盛靈犀新婚的那天,小皇帝都喝過苻紅浪的酒,而且在狀元夜的那天晚上,他醉了酒,和盛靈玉癡纏一夜 兩個條件,康絳雪隱約都符合。 一個不敢觸碰的想法在腦中清晰浮現,曾經許許多多小皇帝一直忽視的細節在腦海中走馬燈一樣閃過 他曾經誤會的尿床胸口發炎,他的胃口變好、口味轉變、腰腹變寬,平平的態度變化欲言又止,全都有了新的解釋。 小皇帝震驚在原地,再也無法說下去。 第121章 如此震驚,萬千思緒,都只在一瞬之間。 而小皇帝話音停頓的這當口,他的男性聲音也成功摧毀了老太醫堅定了幾十載的價值觀。 老太醫震驚道:怎、怎么會?這、竟然是男子?! 對方是男人的事實宛如當頭一棒,直敲得老太醫眼前發黑,說話結結巴巴。 可直到此刻,老太醫仍是覺得難以置信,自己怎么會犯下男女不分的大錯?腦中天翻地覆,他控制不住顫顫巍巍去掀小皇帝的帷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海棠如何能讓這老頭子碰到小皇帝一點點,護崽兒一般展開手臂攔得結結實實,逮著這水落石出的節骨眼可勁兒出氣:你個老糊涂沒完沒了了是不是?早跟你說你看錯了還不信,我看你就是個老庸醫!可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膽敢這般放肆糾纏,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老太醫被懟得老臉漲紅,吭吭哧哧說不出話。 一個老人被說到如此田地,小皇帝多少有些不忍,奈何他心頭混亂,竟沒有余力為老者說話,顧不上許多,拋下眾人扭頭就走,一刻都留不住。 小皇帝走得突然,正在懟人興頭上的海棠反應不及,慢了半拍方拋下魂不守舍的老太醫跟上去。 康絳雪獨自去爬馬車,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此刻雙腿有多么軟,一個打滑從車上翻下去,楊惑人在他身后,險險接了個正著。 他的肚子 完全沒有碰到,小皇帝心里頭卻赫然嚇了一大跳,明明兩刻鐘前他還在大搖大擺地跳馬車,這會兒意識到了某些可能,便叫他條件反射一般警惕得冒冷汗。 楊惑不知小皇帝這些心事,接住以后雙手扶住小皇帝的肩膀,沒有往前推,而是直接讓小皇帝靠在自己的懷里。 這個姿勢看起來有些親密,仿佛直接把小皇帝抱在胸前,若是平時,小皇帝早惱了,可這會兒不知為何,小皇帝許是沒有立刻回神,竟在他的懷里安靜地待了幾秒。 楊惑維持著姿勢不動,瞇眼道:陛下這是生氣了? 小皇帝沒有回話,楊惑和小皇帝靠得近,忽然發現小皇帝的身體并不在正常狀態,如臨大敵一般,處處都透著僵硬。 楊惑心念一閃,沒有思考猶豫便挑開了小皇帝的帷帽,小皇帝泛著蒼白的面孔顯露出來,神情中來不及遮掩的凝重和恍惚一下子暴露無疑。 可真是好生難看的一副神色。 康絳雪被這突兀的一下攪亂心緒,猛然間心神歸位,回頭便推了楊惑一把。楊惑向后退了一步,腦中卻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什么關竅,一種近乎可笑的猜測在他心中冒出頭來。 剛剛旁觀那老太醫對小皇帝的一番說辭,楊惑顯然是當熱鬧來看的,從沒有絲毫當真,然而此刻看到小皇帝匆匆掠過的神色,他卻是忽然在其中品出了一些之前完全沒有多想的東西。 楊惑仿佛沒有看到小皇帝升起的怒火,微笑道:不過是一番糊涂話,陛下何至于如此在意?難道當真有喜了不成? 說著,他不等小皇帝回話,又微笑道:若當真有喜,也不知是誰如此大幸,竟能做陛下腹中之子的父親。 這話聽著像是玩笑話,卻處處都透著試探和刺耳??到{雪已是完全回過神來,冷笑一聲,盡量不動聲色如同往常一般罵道:你聽聽自己說的是什么話,寧王殿下成了孤兒,腦子也跟著癱了?男人還能有喜,朕看你不如和那太醫搭伴行醫去吧! 楊惑沒應聲,沒動氣,看臉色也是不置可否。小皇帝也不知道這人到底認真了沒有,他心力不足,沒精神再和楊惑僵持,只對車夫道:走! 隨后又不許楊惑上車,斥道:寧王殿下自己想法子回去吧! 不再管楊惑是什么反應,小皇帝帶著海棠和郎衛們浩浩蕩蕩離去。車簾隔絕了楊惑的身影,康絳雪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海棠叫他好幾聲他都沒有立刻集中精神。 陛下,陛下? 康絳雪皺眉道:什么? 海棠的聲音這才在耳邊逐漸清晰:我們去哪里?回宮嗎? 康絳雪搖頭道:不回宮,朕要見一個人。 驛館和目的地離得不遠,沒多久便到了。 在這個名為刑獄司的地方,里里外外的人都比驛館的人心明眼亮,小皇帝一露面,外間的人便認了出來,恭敬地將小皇帝直接領去內堂。 內堂之中,早有一個人在,熟悉的紅衣因為天氣回暖換得薄了許多,勾勒出的腰身體態也比寒冬里的要清晰。 這人渾身冠著妖異之名,泛著輕薄之態,隨意一瞧,只覺得和背景里刑獄掛鉤的莊嚴肅穆并不相配。 但康絳雪卻知道,這地方是最適合苻紅浪的所在。自從苻紅浪掌了刑獄,那些折磨人的興趣愛好都有了發揮的好地方,積年堆壓的案件近來大批量被清掃,從牢房里抬出去的人也成倍增加。 苻紅浪樂在其中,除了上朝看小皇帝,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里。 而他在的地方,空氣稀薄,近乎泛著血腥氣,若不是情緒升到一個臨界點,康絳雪絕對不會主動找來,而現在,事情突然的轉變讓小皇帝的心中充斥著一股焦慮、急躁,滿得快要溢出來,無處可以發泄。 苻紅浪本在椅子上歪著發呆,看到小皇帝進來摘下帷帽露出面孔,眼睛霎時便亮了亮,彎出了一道心情大好的弧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熒熒竟然會到臣這兒來。 苻紅浪的聲音透著喜意,聽著很容易讓人覺得熱情,他似乎想要多說幾句,卻被口腔里什么東西攔住,于是微動舌尖,從嘴里吐出幾顆細碎的果核,自言自語道:最近在戒煙草,嘴巴空得厲害。 康絳雪并不搭苻紅浪的話,只眼神冷冷望著苻紅浪,兩個人不用多說,小皇帝為何而來早已從彼此對視的眼神中盡數流露。 苻紅浪自是一眼便看到底,由是笑容越發深了,近乎有些愉悅道:臣還在想熒熒什么時候才會發覺。 苻紅浪邊說邊起身靠近過來,笑瞇瞇打量著小皇帝的臉:真遲呢。 他應該已經等待這一刻很久很久了,激動、興奮,又是探究又是認真道:你不開心嗎? 苻紅浪的歡愉和小皇帝的怒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康絳雪胸口里那股躁動幾乎要控制不住,他一字一句道:被下了生子藥,會有男人為此覺得開心? 苻紅浪道:熒熒看重盛靈玉,當盛公子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臣助人為樂,助陛下一臂之力,怎么?難道懷他的孩子不好嗎? 終于說破了,康絳雪啞然一刻,心里頭重錘落地的同時亦覺得苻紅浪前后的邏輯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苻紅浪顯然并不這么認為,他緩慢耐心地摸了摸小皇帝的臉頰,若有所思道:莫非是臣會錯了意,不是他的是旁人的孩子會更好一些? 康絳雪被苻紅浪一碰,皮膚上感覺宛如被爬蟲爬過,一陣陣犯冷,他觸電一般躲開,繃著的情緒在一刻沖破了閘門。 他前所未有地冷靜下來,道:我只問你,你當初說的,要從我這里取走的那樣東西小皇帝停頓了一下,方問道,到底是什么? 苻紅浪沉吟一聲,語氣里興致濃烈,說出的話卻叫人渾身發涼:熒熒覺得呢? 康絳雪雖只有幾分小聰明,但到底不是個蠢人。 答案不言而喻。 從意識到自己有喜開始就懸在心口的刀露出了光影,那些后知后覺的懷疑是真的,不是他憑空想象出來的恐懼。 苻紅浪要這個孩子。 助人為樂??到{雪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嚨,一時無聲,好半天才艱難萬分吐出諷刺,你那么好心,怎么不把自己殺了給我和盛靈玉助助興? 苻紅浪微微一頓,細長的眼睛轉瞬彎起,胸腔震動,完全止不住地笑起來。他向小皇帝伸出手,像一根繩索,系在了小皇帝的手腕上,一寸寸往自己身上拉:熒熒果然是熒熒,這般有趣,誰都無法和你相比。 康絳雪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刑獄司出來的,苻紅浪并沒有糾纏他太久,摸了兩下他的肚子就放開了他。 不過雖然只是兩下,感覺卻像是抽空了小皇帝的血槽,理智上康絳雪很清楚苻紅浪不會在這一刻對他做什么,但那種被掌控被威脅的感覺如蛆附骨,每一秒都叫人痛苦萬分。 回宮的途中,小皇帝一言不發。 海棠也是慌里慌張,瞪大了眼睛不敢說話。 她和小皇帝一起進的刑獄司,當真沒有故意偷聽,但大門就那么寬,她不小心聽到了那么一點點,隨之而來的信息量沖擊了她的世界觀,讓她滿肚子話想問又一丁點都不敢問起。 有喜???陛下真的有喜了?那老太醫沒說謊? 但是、但是陛下是男的??!她天天伺候著,這點還是清楚的! 沉默著回到宮中,迎接小皇帝的是平無奇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瘟疫期間私自出宮,小皇帝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教訓皇帝需要有度,平無奇剛好對此分外熟悉,一邊診脈一邊說話,好半天才松了口氣。 以往康絳雪每次都老實承認錯誤,乖乖聽著直到平平冷靜下來,這一次卻沒等平無奇罵兩句,便出聲道:平平,朕心口疼。 平無奇板著臉道:陛下今天裝可憐也沒有用,必須什么?陛下胸口疼?隨奴才回殿里看一下。 康絳雪搖頭,但沒精神解釋,叫平無奇不用跟隨,自己回了內殿。 平無奇心頭疑惑,詢問似的望向海棠,成功獲得一雙急切想要傾訴的眼睛,兩人壓低聲音交流起來。 康絳雪不用細聽兩人說什么,也能猜到幾分,只是他心中太亂,除了獨自靜一靜,什么都無法在意。 天色在這一來一回間早已黑下來,小皇帝吹滅了房間里所有的燈火,讓自己躺在這片空蕩蕩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