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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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圍樓的最高層,也就是第五層。裴真在一面窗紗上戳出小洞,往里窺探,黑漆漆的,風燈的光透過窗紗,隱隱看得清一些家什陳設,都是十分老舊的木頭家私,正面一張榻,左右兩邊幾把扶手椅。壁上裝飾破舊的堆繡,許多褪了色的寶幢從屋頂垂下來。比較特別的是墻壁和天頂都刷成了朱紅色,現在老舊,許多朱漆已經斑駁褪色了。但他仍然可以想象,這里當初是多么富麗堂皇。 百里決明站在他后面,忍不住左右望了望,特別是身后。這破地方黑魆魆的,漫長的走馬廊除了他們這兒一點光亮,其余全是黑暗。他不住注意著周圍,總覺得哪里倏忽就會冒出個鬼來。說實話,這里同其他鬼域似乎沒什么不同的。他百里決明是什么人,就算是怕,也應當是這里面的鬼怪怕他??伤傆X得心慌,雞皮疙瘩從脊背上豎起來,針扎一樣隱隱作痛。 就好像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等待著他。 “哥哥?!?/br> 背后傳來一個飄渺的呼聲,百里決明脊背一聳。 他從袖兜里掏出槐葉擦了擦眼睛,往后看,走馬廊黑不溜秋,什么也看不清。沒有鬼魂,更沒有兇尸。他疑心自己聽錯了,心里又不可抑制地長起霜毛來,忍不住站得離裴真近了些。 “裴真,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不曾?!迸嵴鎲?,“怎么了?” 真是他聽錯了?百里決明咳嗽了聲,“沒什么,年紀大了,耳朵有些毛病?!?/br> 裴真笑了笑,“前輩不要妄自菲薄,你過來看這屋子?!?/br> 百里決明依言彎下身窺探。 里面許多經櫥,紅漆描金小幾上還擱著牛皮鼓。 “是個經堂?進去看看?!彼焓掷T環,冰涼的鐵環摩擦環首,發出“呀——”的一聲響,女人吊嗓子似的,在寂靜的黑暗里遙遙傳出去。他一面輕輕推開門,一面輕輕對裴真說:“我進去找找有沒有尋微能用的,你在外頭等我?!?/br> “不,”裴真拉著他的衣襟一塊兒進了屋,“我要與前輩形影不離?!?/br> 裴真跨過門檻,前面的百里決明忽然不走了,抬起眼,目光越過百里決明的肩頭,裴真也定住了腳步。風燈光暈的邊緣,一扇舊屏風的后面,有一個矮矮的人影,貼著紗屏,一動不動。 死人?還是活人? 是寨民?還是落單的仙門弟子? 裴真似是害怕,拉住百里決明的衣袖,輕聲道:“前輩護我?!?/br> 百里決明橫了他一眼,低聲罵:“護你個頭,要人保護還跟進來,成心拖我后腿是不是?”百里決明心狠地抽出衣袖,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往前走了。 裴真:“……” 他忘了,他現在是裴真,不是謝尋微。師尊憐惜謝尋微,不憐惜裴真。頭一回被師尊這樣冷遇,他心里泛起難言的惆悵。招式不對,得換個法子。 跟在百里決明的身后繞過屏風,燈光漫進里間,更多淺淡的影子在繡屏上顯現,那里面有許多人,虛虛算一下大概有四五個。百里決明打了個手勢,先裴真一步繞過屏風,果然見幾具硬梆梆的尸體坐在扶手椅上,全是男子模樣,臉色煞白,面無表情。有一個人坐在最上頭的小榻上,像是他們之中的老大,或者年紀最長、地位最尊崇的人。只有這個人戴著黑紗冪籬,看不清容貌。 “這些就是寨民?”裴真瞇起眼睛,“黃泉鬼國存在年月不知幾許,這些尸體定然有些年頭了,竟然都未曾腐爛?!?/br> 百里決明擋了擋他,“此處不知道有沒有鬼魂,別靠太近,提防鬼魂附體,尸體兇變?!?/br> “不怕,”裴真安撫地笑了笑,從袖中取出幾枚手指長的銀針,挨個扎在尸體的后頸上,“定住他們的大椎xue,即便有鬼魂附體,也無法起尸?!?/br> 他將風燈放在矮幾上,踅身進里頭查看。打開經櫥,拿出第一冊書,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怪異扭曲的文字。 這種文字裴真認得,無渡教過他,是西南邊陲一支古族瑪桑族的文字,因為它們極像鳥蟲行走留下的蜿蜒痕跡,無渡稱它們為“羽蟲篆”。裴真皺起了眉,這似乎是本年譜,紀年方式與仙門十分不同,仙門起年號紀年,而這陰木寨是以天星紀年。 裴真翻開第一頁,首行寫著: “天極正月,燭星墜,天女東奔?!?/br> 裴真一面翻書一面問:“前輩,無渡宗師可曾提過‘天女’?” “沒有?!卑倮餂Q明吩咐他,“你搜羅一下櫥子里的東西,值錢的咱們帶走,給尋微當嫁妝?!?/br> 百里決明在那些尸體身上摸來摸去,期盼摸些寶物下來。能改易尋微純陰之體的,定然要純陽的寶物,這種東西一般都很貴重,或許會隨身帶著。就算找不到,扒些珠串金銀下來帶出去賣錢也好。 摸了半天凈摸出一些香囊、手搖鈴和小梳子之類的東西,百里決明翻著他們的香囊嘟囔:“黃泉鬼國里的香囊能賣錢么?” 放在鼻下聞了聞,都發臭了。百里決明罵罵咧咧,轉向首座那個人。風燈下審視,這家伙穿得十分厚實,其他人的穿著都是單衣外衫,只他身上裹著五彩經幡,綁得嚴嚴實實,連臉也不露。約莫是個怕凍的老人家吧,百里決明想著,掀開他的冪籬。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整個人差點兒嚇了一跳。此人長了滿臉的眼睛,仔細看才能辨出鼻子嘴巴。所有眼睛都瞇成一條細縫,好像看著他似的,眼神十分jian邪。 這他娘的還是人嗎?百里決明很倒胃口,頓時不是很想摸他的兜,但是這廝明擺著是身份最尊貴的長者,身上鐵定有東西。 為了尋微! 百里決明給自己打氣,硬著頭皮翻他的衣袖。撩開袖口,百里決明驚悚地發現這廝手臂上也長滿了眼睛。再拉開他衣襟瞧,胸口也全都是眼睛。太恐怖了,這人身上長滿了眼睛,半睜不睜的,有種怨毒詛咒的神氣。難怪穿這么多,原來是為了遮眼睛。 鬼怪里排輩,他是大爺。論實力,他從未怕過。只是這鬼地方詭異得很,從進了里頭開始就像有鐵塊壓在心頭似的,陰沉沉的難受,他很想一把火把這兒都燒了。 百里決明草草摸了摸他的袖袋和夾層便退了出來。太他娘的邪門了,他百里決明死了這么久,就沒見過這么邪門的東西。什么牙歪嘴斜的兇神惡煞他都不懼,唯獨怵這些怪里怪氣的玩意兒。他把這人的衣襟拉回去,抬起眼,卻見這人低著頭,滿臉的眼睛直勾勾正對著他。 “……” 剛剛這廝臉朝哪邊來著?百里決明有點兒忘了。 似乎是為了打消百里決明的疑慮,千眼人的頭又低了一些,幾乎要碰到百里決明的鼻子。 身上冷汗下來了,百里決明有點腿麻,站不起來。不對,不是腿麻,他發現自己全身都動不了了,更說不出話兒。面前那數不清的眼睛一個一個慢慢睜大,瞪得目眥欲裂,占據了他整個視野。這王八羔子的眼睛有古怪!百里決明咬緊牙關,強行運轉靈力。 奶奶的,老子一把火燒死你。 指尖冒出黑煙,卻迸不出火苗。靈力成了漿糊,堵在經脈里阻滯不動。他暗道不好,使用火法會加速軀體的腐爛,軀體腐爛反過來也會制約他的靈力。這時耳后傳來“咔咔”的響聲,他打眼矬子里瞥見,幾具端坐在邊上的兇尸寂靜地轉過了臉?;蛟S太久沒有動彈,他們的脖子隨著轉臉的動作咔咔作響,聽著毛骨悚然。所有尸體動作一致,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這下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他竟然著了這幫鄉巴佬的道兒。 裴真裴真裴真!他在心里吶喊。 裴真在經櫥那邊,翻書翻得入迷。 在他和百里決明看不見的地方,一個兇尸頸后的銀針被蠕動的血rou一寸寸擠出,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百里決明聽見了那聲響,果然,余光盡處,一具兇尸緩緩站了起來。 第30章 千眼(二) 腦門子上被”啪“地一下貼了張符咒,百里決明渾身一震,仿佛有千斤重擔從肩上卸下,登時輕松了起來?;剡^神一瞧,只見裴真將黑紗冪籬重新蓋在千眼兇尸的腦袋頂上,后頭的兇尸們坐得穩穩當當,銀針插在后脖頸子,絲毫沒有起尸的跡象。 他霎時間反應過來,這千眼兇尸的眼睛有迷惑人心的本領,讓他誤以為后頭有人起尸了。 “沒想到前輩也會著這般雕蟲小技的道兒?!迸嵴骓永飵е侏M的笑意,“方才我回頭看,見你與這千眼人幾乎湊做一堆。我還在想,連在下都入不了前輩的眼,此人該是生得何等美貌,引前輩如此細細觀賞?” 百里決明掩飾地咳嗽幾聲,道:“今日起得早,有些犯困,一時眼暈。擱尋常時候,本大爺眼也不眨一下,三兩下工夫就收拾了?!彼沉搜叟嵴?,“還有,誰說你入不了我的眼?” 裴真眉梢一挑,“哦?” “若不是見你貌美如花,你這樣虛弱乏力的樣子,我才不找你當我徒女婿呢?!卑倮餂Q明拍了拍他的后背,對他瘦削的身條兒很不滿意,“他們不是說黃泉鬼國什么靈藥都有么?順便給你找找有沒有補腎的。男子漢,身體強壯本事才能硬?!?/br> 裴真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背過身撣了撣衣擺,慢悠悠說:“不勞前輩憂心,前輩還是擔憂一下自己吧?!?/br> 說他兩句就不樂意了,這小子還挺有氣性。百里決明沒在意,見他手里揣著書,因問道:“你剛剛找到些什么了么?” “這里大多是一些書冊年譜,記載了寨子習俗和信仰。這陰木寨的信仰甚是奇詭,你看這千眼人,若在尋常村落,剛生下來就會被認作是惡鬼投胎,被活活燒死。在這里他卻成了神異之人,地位尊崇。不過,陰木寨地位最高的不是他,而是‘天女’?!?/br> 裴真將年譜遞給百里決明看,百里決明翻開年譜,里頭的字他全都不認識。他問:“這鬼畫符是什么玩意兒?” “這是瑪桑古族的文字,在下喜觀奇書,恰好認得些許。宗師可向你提過這一族?” 百里決明摸著下巴回想,“哦……好像是說過來著,聽說是個篤信黑教的族群,五百年前仙門復興,瑪桑族再也不進中原,后來就銷聲匿跡了?!?/br> “如果猜得沒錯,黃泉鬼國就在瑪桑古族的領地?!迸嵴骀告傅纴?,“他們以三垣二十八宿命名年份,每二十八年一個輪回。整本年譜記錄了三十三次輪回,凡九百二十四年。他們遴選未婚少女,推為天女,承天應地,庇佑寨民。這九百二十四年間,年譜記錄了天女所有的起居坐臥,不曾中斷?!彼麊?,“前輩可曾聽出什么問題?” “你少說了一個‘所有’,應該是‘所有’天女‘所有’的起居坐臥?!卑倮餂Q明說。 “不,”裴真搖頭笑,“我沒有說錯。前輩是否以為‘天女’是個身份職位,世襲傳承,前任逝世,后任踵替?非也,遍觀年譜族志,未曾發現天女薨逝的記載。從頭到尾,天女都是一個人?!?/br> “怎么可能?”百里決明不相信,“常人壽數撐死了百來載,無渡老兒是大宗師,先天火法修煉得爐火純青,也才活個五百來年。這個叫天女的家伙活了九百多年?興許他們就是沒記載天女換任,或者刻意模糊權力的交接,給后人一個首領長壽不死的假象?!?/br> 裴真又搖頭,拿出最后一本年譜,“這是第三十四次輪回的開端,原本應該像尋常一樣記載天女起居。然則開頭只寫了‘燭星墜,天女東奔’,后面便轉而記載寨中大小事務,不再論及天女?!?/br> “東奔?”百里決明問。 “‘奔,走也’。按照字面理解,”裴真道,“應當是天女出逃。她離開了陰木寨,寨中不再有天女?!?/br> “好吧,就算你說得對,這個天女是個千年老妖婆?!卑倮餂Q明抱著手臂,“可是這些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裴真將年譜翻到最后一頁,給百里決明看。 “越八年,天女歸。民問:奈何?天女曰:何預也?吾欲生死人?!?/br> 這意思就是過了八年,老太婆又回來了。寨民問她,你回來干嘛?她說,老娘要讓一個人起死回生,關你們屁事。這糟老婆子還是個性情中人,百里決明覺得有意思。 裴真將陰木年譜收入袖中,嘆道:“只可惜這是最后一本年譜,天女究竟如何讓死人復活不得而知?!彼[起眼,“她壽數近千歲,不知如今是否在世?” “得了吧,那得老成什么樣兒?我可不想見到她?!卑倮餂Q明撇撇嘴,“你惦記起死回生做什么?”他想到什么,愕然道,“難不成你想讓你的亡妻復活?” “前輩,”裴真并不回答,只慢條斯理地說,“天女既然可以生死人,想必轉換尋微娘子的純陰之體是舉手之勞?!?/br> 百里決明眉毛一挑,回過眼來。這小子說的有道理,糟老婆子活這么久,定然比他們有見識。百里決明拽過裴真的袖子掏年譜,“你再仔細看看,別給看漏了什么重要線索?!?/br> 正想細細研讀,百里決明忽然看見裴真身后的板壁縫隙里有光影騰挪,似有什么東西在板壁另一頭挪來挪去。百里決明朝裴真使了個眼色,這小子很聰明,什么都不問就知道百里決明的意思,兩人朝縫隙望去,那里赫然出現一只眼睛。 墻后有人偷窺! 裴真出手如電,彈出一枚銀針。那眼睛倏地消失,銀針射了個空,一頭扎進那頭的黑暗里。百里決明踹開偏門到了隔壁屋,里頭空空如也,地上有好大一灘血,還有一具被剖了肚皮的尸體。剛才偷窺他們的東西顯然已經跑了,裴真后到,提著風燈逡巡,用帕子捻起他剛剛射出的銀針。 “你覺得是活人還是死人?”百里決明問。 “若是仙門弟子,沒有道理鬼鬼祟祟,死人的可能大些?!迸嵴娑紫律砜吹厣系哪_印,“不止一個人,是兩個人?!?/br> “死人打死人,”百里決明望著那肚皮外翻的尸體,咂舌道,“這年頭當死人也不容易??!” “前輩?!迸嵴鎲舅?。 “怎么?” 百里決明回過身,那廝站在門檻邊上,道:“無渡宗師言:‘入地裂,向北行三百里,有陰木寨一座,內中空間奇詭,變幻無窮,入者難還?!?,我想,‘空間奇詭,變幻無窮’,我們遇見了?!?/br> 他打開正門,那原本是面向走馬廊的門,如今門后面卻是一間逼仄的小屋。兩人對視半晌,默契地提起風燈,返回偏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一間小屋,先前有紗屏有千眼尸的經堂不見影蹤。他們連開了好幾扇門,去了好幾個小屋,都無法找到走馬廊,倒是有兩次回到了原先那個經堂。 第九次開門,他們又走進了一間陌生屋子,約莫是個供人歇息的下屋,黃銅鏡匣擺在妝臺上,映出百里決明和裴真的臉。那黃銅鏡定然許久沒有磨了,兩個人都照得面目模糊,像兩只鬼魂。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風燈的光暈圈住了兩個人,裴真搬來一張條凳,取出帕子擦干凈凳面。這廝不知道帶了多少帕子,全是一個花樣——三朵白杏,用一條扔一條。兩人坐下歇息,裴真悵然道:“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百里決明很郁悶,“我怎么知道?” 裴真又微笑,“幸好有前輩相伴,朝暮相對,秉燭聽雨,倒別有一番風味?!?/br> “唉,”百里決明嘆了口氣,“要是把我換成尋微多好,你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同甘共苦,日久生情,話本子里都這么寫。裴真,你再考慮考慮,年輕人在一處多說說話兒,談情談情,情就是談出來的嘛?!?/br> “無妨,前輩是尋微娘子的師父,”裴真笑瞇瞇地說,“這情,前輩代尋微娘子談也是一樣?!?/br> 百里決明:“……” 百里決明懶得理他,不再說話。歇息夠了,裴真開始分析如今的境況。按照他的說法,陰木寨里的屋子會移動,左不過兩個原因,一個是機關,一個是術法。首先思考第一種可能,機關仰仗器械齒輪,他們還沒有進入陰木寨的時候觀察到外墻是十分堅實厚重的磚墻,墻體內部很可能有運轉陰木寨的機關。 百里決明說:“這好辦,找到靠墻的屋,把磚墻破開一看不就好了?” 裴真搖頭,“如果機關真的在外墻,修寨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我們靠近外墻。陰木寨會移動的屋子定然不包括靠近外墻的屋子,就像我們無法找到走馬廊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