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子熙是大壞蛋。 子熙是負心漢。 子熙欺負人。 而他強/暴了子熙。 對不住,我知錯了。這世間上有些過錯可彌補,有些過錯卻無可挽回。 他所犯的過錯并非前者,而是后者,無可挽回。 而他心心念念的子熙一連在破廟住了三日,方才離開破廟,回了家去。 一回到家,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便沖入了他的鼻腔。 這些血腥全數為裴玉質所有。 這三日,他未能等來裴玉質,裴玉質恐怕已去遠方了吧? 望裴玉質安好。 他一踏入臥房,居然發現地上的血腥較他離開之時多了許多。 難不成難不成裴玉質曾回來過? 他在尋裴玉質之際,裴玉質回來了? 他四處搜了一圈,赫然發現書房的書案上放著一張以血液所書的宣紙,宣紙上還壓著一把匕首以及一張皮毛。 裴玉質所書字字泣血,匕首更是附了血漬。 素和公子 裴玉質并未再喚他為子熙,而是喚他素和公子,很是生分。 裴玉質用匕首捅了自己若干刀,甚至還剝下了自己的一片皮毛! 裴玉質對己身何其殘忍! 他為何沒有早些回來? 他若是早些回來,便能阻止裴玉質自殘了。 可裴玉質當著他的面,拍了心口足足五掌,他亦未能阻止裴玉質。 他著實是個無能的廢物,無法抬首挺胸地示人,無法擊退汪秀才一干人等,亦無法阻止裴玉質自殘。 玉質,我心悅于你。他甚是后悔自己未能早些承認自己的心意。 他其實一早便認為為裴玉質斷了袖亦無妨,但他顧慮著裴玉質是否別有所圖,亦自卑著自己會糟蹋了裴玉質。 裴玉質愿意與他云雨,他亦愿意與裴玉質云雨,既是兩廂情愿,誠如裴玉質所言,算不得糟蹋。 思及此,他抱著染血的皮毛,倏然跌倒于地。 由于他出門之際太急了些,全然不記得穿上鞋履,三日過去他的足底早已傷痕累累了。 他任由自己在地面上躺了一會兒,才細細地將嵌入足底的碎石挑了出來。 這三日,他基本沒有用膳,早已饑腸轆轆。 但他全無下廚的興致,然而,胃卻疼了起來,逼得他不得不去了庖廚。 豈料,他正欲去挑水,竟然發現水缸與水桶皆是滿的。 裴玉質離開前,還幫他挑了水,他委實辜負裴玉質良多。 他隨手為自己下了一碗陽春面,陽春面一入口,他便想起了裴玉質用陽春面的情形。 我喜歡素和公子的陽春面。 素和公子的陽春面是我平生吃過的最為可口的陽春面。 他當時以為裴玉質是餓過頭了,才會這么認為。 但裴玉質應當是發自內心地這么認為的吧? 玉質他食不下咽,好容易才將一碗陽春面用盡。 次日,他漫山遍野地尋裴玉質,未果。 他一連尋了五日,才垂頭喪氣地上街擺攤。 在他不遠處擺攤做縫補生意的一婆婆見得他,松了口氣:書生,八日不見,老婆子還以為你出意外咧。 多謝婆婆的關心。他其實與這婆婆并不相熟,他與這縣城的所有人都不相熟,他之所以來到這縣城,是因為這縣城乃是他生母的出生地。 而今,素和玥來這縣城做了知縣,他是否應該啟程離開了? 可他若是啟程離開了,萬一裴玉質回心轉意來尋他了,他與裴玉質不是又錯過了么? 他尚且記得裴玉質一面動作,一面淚如雨下的模樣,他顯然傷透了裴玉質的心。 裴玉質怎會回心轉意? 他曾數度誤會自己被裴玉質拋棄了,但這一回裴玉質是真的拋棄了他。 不若啟程離開吧?他全然不想成為素和玥的樂子。 如果如果他能按照裴玉質所希望的那樣,抬首挺胸地示人,不再自卑,裴玉質是否能回心轉意? 他正胡思亂想著,陡然聽得婆婆道:三日前,那汪秀才的攤子被人砸了,還被人打了 是裴玉質所為么? 他疾步向街頭走去,他走得愈急,他的右足便跛得愈明顯,但他顧不上在意此事。 汪秀才正在街頭擺攤,一見得他,便煞白著臉道:書生,有何事? 素和熙指著汪秀才臉上的傷道:是誰人砸了你的攤子,又打了你?是否一容貌出眾的白衣少年? 汪秀才以為這跛足書生是來找茬的,聞言,放下心來,答道:確是一容貌出眾的白衣少年,素和大人教訓我那日,那少年亦在。 那少年果然便是裴玉質。 素和熙急聲問道:那少年目前身在何處? 汪秀才搖首道:我怎會知曉? 素和熙追問道:那少年瞧來可好? 汪秀才被那惡徒不由分說地砸了攤子,又被打了一頓,哪里會記得那惡徒好不好,故而,沒好氣地道:有力氣作惡應當好得很。 我又與玉質錯過了。 素和熙心臟發疼,清楚自己從汪秀才口中問不出什么了,便又回了自己的攤子去。 裴玉質既然能來為他復仇,必定安好。 裴玉質既然特意來為他復仇,必定還心悅于他。 他便不離開這縣城了,守株待兔吧。 望他能早些與裴玉質重逢,他定要告訴裴玉質,他已為其斷了袖,動了心。 第50章 跛足書生(十四) 三日前, 裴玉質一身的傷稍稍好了些,便出了洞xue,入了縣城, 上了街去, 行至那汪秀才的攤子前, 一語不發地將其攤子砸了,并將其好生揍了一頓, 又將其踩于足下, 威脅道:你若膽敢再找角落那書生的麻煩, 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將你碎尸萬段。 汪秀才鼻青臉腫,嚇得渾身瑟瑟, 跪地求饒:小的知錯了, 小的再也不敢找那書生的麻煩了,少俠饒命。 望你謹記自己適才所言。裴玉質越過一眾看熱鬧的觀客, 轉身離開, 他遠遠地掃了那角落一眼, 素和熙今日并未出攤,不知是否已離開此地了? 他又偷偷地去了矮屋, 素和熙并不在屋內。 或許素和熙與他初見之時一般,為求多賺些銀兩, 去了別處擺攤,不日便會回來?又或許素和熙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經過先前之事, 素和熙必定避他如蛇蝎,且素和熙性子自卑,必定不愿再見到素和玥,于素和熙而言, 自是離開此地為好。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駐足片刻,便離開了。 而后,他回到了洞xue當中,繼續打坐療傷。 他的外傷除卻左手,大多已愈合了,覆滿了厚厚的血痂子,而他的內傷不知何時方能痊愈? 打坐中,他滿心盡是素和熙,以致于真氣紊亂,喉頭腥甜。 他趕忙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道:寶寶,對不住,爹爹連累你受苦了。 寶寶僅僅一月大,不能給予他任何反應,他卻低喃著道:爹爹太過無能了,又不夠討人喜歡,總是留不住自己想要之人,待你出生,恐要委屈你與爹爹相依為命了。寶寶,謝謝你愿意投生于爹爹肚子里,爹爹定會好好待你。 須臾,他摒棄雜念,接著打坐。 他用了問情宗的心法,但并不適用于現下這副身體,經過改良后,效果不佳。 他統共拍了自己五掌,卻卑鄙地避開了致命處,如若問情宗心法有效些,該當已痊愈了。 那廂,素和熙每日僅上午出攤,下午便四處去尋裴玉質。 春寒已散,芳草遍野,然而,芳草之中并無裴玉質,他甚至連一只尋常的白兔都未能尋到。 一日又一日,他只能瞧著裴玉質的皮毛睹物思人。 他已將皮毛擦拭干凈了,這皮毛變得純潔無垢,與裴玉質一般。 即便那日裴玉質對他做著那等事,裴玉質依舊是純潔無垢的模樣。 每隔三日,他便會去破廟過夜,但他未曾再遇見裴玉質。 他努力地讓自己抬首挺胸地示人,可他目前為止還做不到。 又四日,面對對著他的右足指指點點的好事者,他已能做到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了。 又七日,他終于能與請他代寫書信的客人對視了,然而,無人夸贊他。 無論他如何努力,裴玉質都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吧? 縱然這般想著,收了攤后,他仍是去了破廟。 他生了火,坐于篝火前發怔,直至月上中天,裴玉質都沒有出現。 或許裴玉質再也不會來這破廟了吧?他不過是在做無用功罷了。 他從屋頂的破口仰首望去,入目的漫天星子讓他覺得自己形單影只。 片刻后,他取出了烙餅,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他一直等到天光大亮,都未能見到裴玉質,陪伴他的僅有破敗的釋迦牟尼佛像。 他一夜未眠,站起身來,活動了筋骨后,便提起行囊,出了破廟。 一出破廟,他竟意外地瞧見一獵戶提著一白兔,這白兔與裴玉質的原形一般大小,一般模樣。 他沖到了獵戶面前,急聲問道:你這白兔是從何得來的? 獵戶答道:自是從山上打來的。 素和熙見這白兔全身上下的皮毛完好無損,便知這白兔大抵不是裴玉質。 他頓生失望,雙目一黯,抬指欲要撫摸白兔的皮毛,獵戶卻是閃身一避:公子,你若想要這白兔,賣予你可好? 縱然這白兔并非裴玉質,愛屋及烏,他自然不能坐視這白兔淪為吃食,遂發問道:這白兔如何賣? 獵戶見這跛足書生是真心想買這白兔,趁機獅子大開口:一百文,少一文都不賣。 一百文便一百文。素和熙取出了一串銅錢,遞予獵戶。 獵戶將銅錢細細數了,只多不少,便將白兔給了跛足書生。 素和熙一接過白兔,即刻將白兔身上的皮毛檢查了一番,的確完好無損。 他輕點著白兔的毛腦袋問道:玉質,是你么? 白兔并不理會他,顯然聽不懂人言。 他嘆息一聲,揉著白兔的毛背道:我決計不會吃你,你隨我回家可好? 白兔突然掙扎了起來,正欲從他懷中一躍而下,卻被他掐住了毛后頸。 裴玉質并非尋常的白兔,如若要逃走,豈會輕易地被他捉??? 你隨我回家吧。他緊緊地抱著白兔,歉然地道,對不住,勞你陪我一段時日,過陣子,我定放你自由。 之前,他并不害怕寂寞,失去了裴玉質后,他卻害怕寂寞了。 即使這白兔并非裴玉質,至少與裴玉質甚是相似,算是慰藉吧? 白兔又欲掙扎,他生怕傷著白兔,低下身來,將白兔放下,苦笑道:你既不愿陪我,便罷了,你快些回家去吧,以后小心些,莫要再落入人手。 白兔跑出數丈,咬了一大口鮮嫩的青草,竟又回到了素和熙面前。 素和熙摩挲著白兔的后腦勺道:你并非不想隨我回家,僅是餓了? 白兔兀自享用著青草,并未回答素和熙。 裴玉質從來不吃青草,這白兔果然并非裴玉質。 素和熙重新將白兔抱入懷中,自言自語地道:玉質的原形乃是白兔,你亦是白兔,你能否尋到玉質?恐怕不能吧?畢竟玉質并非如你這般不通人性的白兔。你若是玉質,該有多好? 他一面往家走去,一面找尋裴玉質,待回到家,已是夜半時分。 家中一片漆黑,并無一豆燈火在等他,他頓生沮喪,后又含笑著對白兔道:從今往后,我喚你為玉質可好? 他仗著白兔拒絕不了他,一聲又一聲地喚道:玉質,玉質,玉質 真正的裴玉質到底在何方? 自裴玉質離開后,他每日都在尋裴玉質,漸漸地他已習慣于失望了,他想自己定然尋不到裴玉質了。 或許裴玉質已如他所勸的那般另覓良人去了。 他走進書房,于書案前坐下身來,對著裴玉質的皮毛以及血書發怔。 待胃餓得難受了,他才下廚做了一碗陽春面。 這幾日,他每日都在吃陽春面,因為裴玉質最喜歡他做的陽春面。 他將白兔放于腿上,吃罷陽春面后,將庖廚收拾妥當,又讓白兔立于他左肩上,陪著他去挑水。 水不會再乖順地進入水桶,水桶亦不會再自行回家去,這白兔果然并非裴玉質。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行為俱在試探白兔,而每回試探皆以失望而告終。 將水挑回家后,他當即煮水沐浴,沐浴之時,他特意將白兔放于浴桶外。 沐浴罷,他穿著輕薄的褻衣、褻褲,抱著白兔上了床榻。 原本他與裴玉質一直在書房打地鋪,自那日裴玉質強行與他在床榻上行了云雨之事后,他便改為在床榻上歇息了。 玉質,寐善。他揉了揉白兔的耳朵,便闔上了雙目。 他一時間難以入眠,與裴玉質之間的種種在他腦中回放著。 足足一個時辰后,他才沉入了夢鄉。 他并不知曉將自己團成一團的白兔并未入眠,他亦不知曉這白兔當真是裴玉質。 破曉時分,裴玉質險些走火入魔,被迫變回了原形,還不慎被那獵戶捉住了。 由于渾身沒什么力氣,他一時半會兒無法從獵戶手中掙脫。 未料想,他居然被素和熙買走了。 素和熙為何要買走他,是出于慈悲之心吧? 素和熙是從破廟出來的,應當又去別處擺攤子,于破廟暫住了一宿。 他本想從素和熙懷中掙脫,卻很是舍不得素和熙,是以,為了不讓素和熙發現自己便是強迫素和熙的罪犯,故意吃了些青草。 他是第一次吃青草,青草的滋味極是古怪,但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得不吃。 子熙。他端詳著素和熙,聲若蚊吶地喚了一聲,并用自己的毛腦袋蹭了蹭素和熙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