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裴玉質見素和熙一副懷疑的模樣,一雙手捧住素和熙的面頰,望著素和熙的雙目道:素和公子, 我當真喜愛你的容貌,你若是不信,我便要親你了。 若非自己乃是男子, 且是泯然于眾生的尋常男子,這裴玉質便是登徒子了。 素和熙確實不信, 嘆了口氣:玉質,你莫要哄騙于我。 裴玉質不由分說地輕啄了一下素和熙的唇瓣, 猝不及防間被素和熙推開了, 致使身體不穩, 倒在了地上。 他霎時面色蒼白, 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肚子,驚恐地問腦中的系統001:寶寶可有異樣? 系統001答道:宿主不用害怕,寶寶不會有異樣,除非宿主重傷或者死亡。 裴玉質松了口氣, 繼而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暗道:父親不是故意的,寶寶勿要生父親的氣。 素和熙乍然見得裴玉質倒地,且面色蒼白,以為自己定然傷著裴玉質了,慌忙將裴玉質扶了起來,致歉道:對不住。 無妨。裴玉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盤足而坐。 素和熙滿面歉然:對不住,但是玉質,你該當自重些。 裴玉質認真道:我并非不自重,而是面對素和公子無法自重,但我今后會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讓素和公子感到困擾。 言罷,他兀自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不發一言。 素和熙信不過這初見面便百般勾引于他,且纏著他要隨他回家的兔妖,見狀,卻極是內疚:對不住,我弄疼你了吧? 我弄疼你了吧? 這話過于曖/昧了,裴玉質登時心如擂鼓,抬眸望向素和熙,搖首道:不疼。 素和熙解釋道:我并非故意為之,你莫要動氣。 裴玉質正色道:我知曉你并非故意為之,亦未動氣。素和公子,你須得知曉我是真心喜愛你的容貌,才會親你。 素和熙頷了頷首:我知曉了。 裴玉質語重心長地道:望素和公子莫要再自輕自賤,素和公子的右足雖然微跛,但沒什么大不了的,素和公子依然是素和公子,并不會因為右足微跛而有所不同。 素和熙自然清楚裴玉質是在安慰他,可于他而言,與何不食rou糜并無區別。 右足微跛怎會沒什么大不了的,裴公子,你四體健全如何能理解我的感受?由于右足微跛,他被自小定了娃娃親的曲家小姐退了婚,其后,父親又在繼母的慫恿下將他趕出了家門,父親素來器重他,若非他遭逢意外,跛了右足,即便繼母夜夜吹枕邊風又如何?父親怎舍得將他趕出家門? 裴玉質見素和熙面色一沉,方知自己失言了。 對不住。他反省著自己的措辭,須臾,才意識到自己的安慰不得其法。 在他眼中,無論素和熙變作什么模樣,都是他的子熙,但在旁人眼中,右足微跛便是重大缺陷,素和熙想必為此受過不少苦,他的安慰并未設身處地地從素和熙的角度著想。 素和公子,勿要生我的氣,我知錯了。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素和熙的衣擺。 罷了,我們扯平了。素和熙深知裴玉質并無過錯,是自己過于敏感了。 自右足微跛后,他便很是懼怕旁人將視線投注于自己的右足之上。 他曾因無法面對旁人的視線而將自己關于房中,寸步不出。 裴玉質一時間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松開了素和熙的衣擺后,便盯著躍動的火苗發怔。 素和熙從行囊中取出一張自己烙的餅,分作兩半,并將一半遞予裴玉質。 裴玉質瞧著自己眼前的烙餅,頓時百感交集。 這餅顯然是素和熙自己烙的,在原本的世界,他曾經吃過。 當時,他年紀尚小,正是夜半時分,發了高熱,難得任性,纏著師兄要好吃的。 師兄將所有的吃食一一擺于他面前,但他皆是不屑一顧。 師兄不善廚藝,只會烙餅,為了哄他,師兄便烙了餅喂他吃。 剛烙好的餅香氣撲鼻,他吃了一口后,即刻吃下了大半張餅,卻又別扭地道:難吃。 他記得師兄當時的表情猶如面對頗為棘手的難關一般。 他亦記得自己大發慈悲地對師兄道:師兄的手藝太差了些,若不是看在師兄平日待我不薄的份上,我才不會勉為其難地原諒師兄的手藝。 那之后,師兄再也不曾烙餅予他吃。 有段時間,他分外想念烙餅的滋味,卻拉不下臉來要師兄做予他吃。 而今,烙餅近在咫尺。 素和熙見裴玉質不接烙餅,料想裴玉質必定嫌棄,正要將手收回來,烙餅卻已被裴玉質搶走了。 裴玉質咬了一口烙餅,雙目旋即濕潤了。 有這般難以下咽么?素和熙向裴玉質伸過手去,不想吃便不要吃了,還我吧,切莫浪費了。 裴玉質生怕素和熙搶,背過身去,一口氣將半張烙餅吃得一干二凈,不慎噎住了,咳嗽不止。 素和熙抬手輕拍著裴玉質的背脊,為其順氣,待其緩過來后,又取出了水囊。 裴玉質接過水囊,飲了一口,陡然意識到素和熙曾用這水囊飲過水。 他心下升起隱秘的歡喜,珍惜地又飲了一口,方才將水囊還予素和熙。 素和熙將水囊放于一旁,而后,不緊不慢地吃著烙餅。 五日前,他聽聞鄆縣有大型集市,烙了十張餅后,便啟程了,望能多代寫些書信,若是走運,許能賣掉些字畫。 五日過去,烙餅早已變得不易入口,甚至讓口腔、喉嚨極為不適。 不知這兔妖為何能吃得那樣快? 這兔妖餓壞了吧? 他適才該當將烙餅泡軟些,再遞予這兔妖的。 不過他手頭并無碗缽之類的物件。 既是兔妖,應該食用鮮草吧? 故而,他將烙餅吃盡后,問道:我為你采些鮮草來可好? 多謝素和公子美意,我心領了。裴玉質現下雖然是兔妖,但骨子里依舊是修仙人,對于鮮草并無興致。 你是否還想隨我回家?你可得想仔細了,許你隨我回家后,連烙餅都吃不上了。素和熙是為了讓裴玉質反悔才這么說的,但話音尚未落地,他卻莫名其妙地希望裴玉質勿要反悔,畢竟自他跛足以來,惟有裴玉質并未將他視作殘廢。 裴玉質毫不猶豫地道:我想隨你回家。 素和熙不置可否,撣干凈自己身側地面上的灰塵,望著裴玉質道:歇息吧,天一亮,我們便要趕路了。 裴玉質躺下身去,近得幾乎能感知到素和熙的吐息跌落于他面上。 素和熙闔上了雙目,不再言語。 裴玉質答應了要自重些,不敢對素和熙造次,只以視線描摹著素和熙的眉眼。 實際上,他與活生生的素和熙分離僅僅三日,與冷冰冰的素和熙分離僅僅半個時辰,但他卻覺得自己已有許久不曾見到素和熙了。 他時而瞧瞧素和熙的心口,以確定這心口正起伏著,時而探探素和熙的鼻息,以確定氣息正在吐納。 三日前,素和熙亡故于他眼前,他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著素和熙失去了氣息。 這對于他的打擊太大了些,使得他生怕自己一闔上雙目,素和熙再度變作了冷冰冰的尸身。 由于裴玉質的緣故,素和熙全然無法入眠,索性睜開了雙目。 裴玉質突然與素和熙四目相對,本能地闔上了雙目。 可惜,這個世界的素和熙并非斷袖,當然不會親吻他。 寐善。素和熙背過了身去。 裴玉質掀開眼簾,欲要埋首于素和熙肩胛骨間,又生恐惹素和熙討厭,遂只能稍稍靠近了些,假裝自己已埋首于素和熙肩胛骨間。 裴玉質的吐息透過素和熙的衣衫,進而侵入皮rou當中,令素和熙不得不道:玉質,你能離我遠些么? 嗯。裴玉質拉開了自己與素和熙的距離,片刻后,干脆與素和熙一樣背過了身去。 素和熙不想被他盯著,他便不盯著素和熙。 幸而,他眼下這副身體乃是兔妖,耳力上佳,能清楚地將素和熙的吐息收入耳中,這讓他安心許多。 及至天明,他都一直聽著素和熙的吐息。 篝火已經熄滅了,不久后,素和熙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妥當,瞧著裴玉質道:我們啟程吧。 裴玉質這副模樣委實太過惹眼了。 素和熙不得不問道:你能否變出一身能出門的衣衫來? 裴玉質尚未掌控一身的妖力,聞言,努力了一番,非但未能變出一身能出門的衣衫來,還將自己身上素和熙的外衫以及肚兜變沒了。 素和熙驀然見得裴玉質不/著/一/縷的模樣,立即側過首去。 約莫半盞茶后,裴玉質方才變出了兩身月白色的儒衫來,其中一身他已穿在身上了,而另一身他則遞予了素和熙。 卻之不恭。素和熙接過儒衫,走到角落處換上了。 裴玉質又費了一番功夫將自己的發絲從白發變作青絲,將自己的雙目從鮮紅變作烏黑。 素和熙端詳著裴玉質,這裴玉質已瞧不出半點妖怪的端倪了,如同富貴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之后,他向著已破敗的釋迦牟尼佛像拜了三拜,感謝佛主收留,便踏出了破廟。 未多久,一人一妖經過一小溪,洗漱了一番,才繼續趕路。 日暮前,他們終于趕到了素和熙的住處一矮屋,確如素和熙所言,家徒四壁。 這一路上,素和熙大多都低著首,進得家門后,方才抬起了首來。 裴玉質心知素和熙應當是出于自卑,害怕從旁人眼中窺見憐憫、鄙夷、不屑才會低著首。 他急欲安慰素和熙,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萬一如先前一般讓素和熙傷心了便不好了。 全數是他的過錯,他若無一身害人不淺的皮囊,子熙便不會被肢解,更不會淪落至各個世界遭逢劫難。 他不由心生悵然。 素和熙放下行囊,將其中的物件放回原處。 裴玉質的目光追隨著素和熙,待素和熙立于他面前,又佯作自己并未看素和熙。 素和熙面無表情地道:我確實是家徒四壁,室若懸磬,你若是圖財,還是另覓目標吧。 裴玉質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圖財,我圖人。 素和熙淡淡地道:你的眼光太差了。 裴玉質氣鼓鼓地道:我明明/慧眼如炬。 眼前的裴玉質格外可愛,素和熙情不自禁地伸過手去戳了戳裴玉質的面頰。 不許詆毀我的眼光。裴玉質正在氣頭上,但仍是順勢蹭了蹭素和熙的手掌。 素和熙手掌發燙,頓生恍惚。 第40章 一更跛足書生(四) 裴玉質見素和熙并未拒絕, 又蹭了蹭素和熙的手掌,便見好就收了。 眼前的素和熙并非他的子熙,他亦無把握能將其變作自己的子熙。 他后退一步, 端詳著素和熙, 心道:子熙,我心悅于你。 須臾, 素和熙回過神來,沉默地將所有的物件從行囊中取了出來, 分門別類地放好。 裴玉質左右無事, 遂亦步亦趨地跟著素和熙。 素和熙停下腳步, 回首望去。 裴玉質不看素和熙半點,東張西望著。 素和熙笑了笑,然后, 稍稍將屋子收拾了一番。 這矮屋共有兩間房,其中一間被他充作書房,另一間便是臥房了。 他并不想讓裴玉質暖床, 于是找出了竹席來,于書房地面上攤開, 擦干凈竹席后,又于竹席上鋪了一層床褥, 放上了棉被。 裴玉質委屈巴巴地道:我已清楚素和公子不愿與我云雨, 我眼下不過是想單純地為素和公子暖床罷了, 素和公子這般嫌棄我么? 素和熙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 但裴玉質的神情、姿態卻讓他覺得自己辜負了裴玉質。 素和公子生怕我趁你不備,強行與你云雨么?裴玉質信誓旦旦地道,若非兩情相悅,我定不會與素和公子云雨。 如今想來, 在上個世界,他其實早已心悅于子熙了。 倘若雨露期之時,讓他在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中間擇其一,他寧肯自戕。 他只想與子熙一道渡過雨露期。 其實,雨露期僅僅是他向子熙求/歡的契機而已,時日再長些,即便并無雨露期,他亦會情不自禁地向子熙求/歡。 但既然子熙目前不愿與他行床笫之歡,他亦能忍耐,絕不會強迫子熙。 畢竟他曾險些被強迫了,那滋味并不好受。 這兔妖的言辭太過露/骨了,教素和熙忍不住懷疑這兔妖是否裙下之臣無數。 裴玉質吸了吸鼻子:素和公子便這么信不過我么? 素和熙不答,而是道:從今夜起,我便睡于書房,而你則去臥房睡吧。 裴玉質搖首道:不要。 素和熙不再理會裴玉質,出了書房,挑水去了。 裴玉質緊跟著素和熙,見素和熙打了水后,用扁擔兩頭的鉤子勾住水桶,并扛起了扁擔,霎時心疼不已。 由于右足微跛,且道路崎嶇的緣故,素和熙走得極為吃力。 我來幫素和公子吧。裴玉質言罷,提起了其中一個水桶。 下一息,另一個水桶打翻于地,水花濺了素和熙一身。 入夜后,氣溫驟降,素和熙被凍得微微一顫。 裴玉質出身于商賈之家,后又拜入問情宗門下,未曾被粗活磋磨過,當然不知扁擔須得兩頭差不多重,方能平衡。 見狀,他甚是驚愕,當即低首認錯:素和公子,你莫要生氣,我知錯了。 這兔妖顯然十指不沾陽春水,素和熙嘆了口氣,指了指裴玉質的頭頂:你的耳朵長出來了。 裴玉質抬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雙毛耳朵,所幸左右無人。 素和熙瞧著裴玉質耷拉的耳朵,暗道:這兔妖又非凡人,無須為生計奔波,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我何必與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