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薛暝不耐煩地道:皇后殿下若想知曉戰況如何,親自上前線一觀便是。 素和熙淡淡地道:薛暝,前仇舊恨本宮暫且不與你計較,本宮奉旨出征,與你處于同一陣線,你在此陰陽怪氣,只會延誤戰機。 話音落地,他出了薛暝所在的主帳,繼而帶上一小隊人馬往前線去了。 兩軍正在交戰中,云麓負責指揮的大將乃是殷瀾,殷瀾曾與他并肩作戰,亦是殷瀾將他腺體損傷一事上報予父皇,使得父皇卸去了他的兵權。 他握了握拳,足尖一點馬鞍,越過重重硝煙,直抵身處后方的殷瀾跟前,彈指間,已將殷瀾挑落于馬下。 殷瀾猝不及防,站穩后,提起銀槍,直逼素和熙的面門。 一來一去間,他瞧清了素和熙的眉眼,下意識地喚道:太子殿下。 素和熙失笑道:本宮早已不是云麓的太子殿下,本宮而今乃是吟月君主裴玉質的皇后。 殷瀾向來尊敬素和熙,他全然未料到陛下會舍得讓素和熙和親,聽得此言,他仍是道:太子殿下,此番云麓挑起戰事,是為報仇雪恨,勞煩太子殿下祝末將一臂之力,待吟月歸順于云麓,太子殿下便可回云麓了。 本宮乃是吟月皇后,本宮此來并非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素和熙以劍尖抵住了殷瀾的喉嚨,質問道,你當時為何要向父皇上報? 殷瀾答道:太子殿下當時生死未卜,末將怎能不向陛下上報? 素和熙聞言,深以為然,倘使換作他,主帥生死未卜,亦會向父皇上報,殷瀾并未特意向父皇上報他腺體有損一事,而是詳細描述了他的病況。 他嘆了口氣,當時的他怨天尤人,并未仔細地想過此事。 殷瀾盯著自己喉間的劍尖,不敢置信地道:太子殿下難道當真要與云麓為敵? 素和熙直截了當地道:本宮已厭倦了戰場,本宮此來,并非特意與云麓為敵。殷瀾,本宮想與父皇和談。 云麓乃是他的故國,而吟月則是他心悅之人的母國,亦是他的母國。 他現下只希望兩國能和平相處。 殷瀾為難道:我軍勢如破竹,大有收復失地,侵吞吟月之勢,眼下絕不可能和談。 是么?素和熙頓覺心灰意懶,父皇為了茍且偷生,強行命他和親,從未考慮過他的意愿,現如今,父皇重振旗鼓,為了一雪前恥,侵吞吟月,要他里應外合,被他拒絕后,便再未書信于他,根本不曾想過他作為吟月皇后的處境。 顯然,于父皇而言,他僅僅是稱手的工具罷了。 誠如裴玉質所言,天家全無骨rou親情。 思及此,他一劍刺入了殷瀾的心口。 殷瀾登時血流如注,捂住了心口,失望地道:太子殿下竟已叛變了。 叛變?素和熙勾唇笑道,本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怎能算得上叛變?你且快些撤退,及時醫治,尚能撿回一條性命。勞你稟報父皇,他若不與本宮和談,執意要與本宮作對,本宮便不客氣了。 殷瀾清楚即便自己完好無損,亦不是素和熙的對手,更何況他已身受重傷。 識時務者為俊杰,既然素和熙不趕盡殺絕,他素來惜命,當然見好就收,下令道:撤。 這一仗原本勢均力敵,正膠著著,陡然出現素和熙這一變數,被迫戛然而止了。 素和熙長身玉立,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下發冷,與此同時,揚聲道:窮寇莫追!以免中計。 他自然不愿與曾經的同袍為敵,但他怕是不得不這么做。 父皇十之八/九不會輕易地收手。 忽然之間,他覺察到一人暗中逼近,連眼尾余光都未分其一點,便抬掌將其拍成了重傷。 他生平最恨被人偷襲。 目力可及之處皆是尸身,他分明早已見慣了,不過數月未見,居然覺得血腥味甚是刺鼻。 緊接著,他猛然記起了裴玉質身上的蘭香,他是在溫香軟玉中太久了吧?才會不習慣血腥味。 玉質,你可想念孤了? 他收起思緒,與其他吟月士兵一同救治傷兵。 吟月士兵大多識得他,因而態度微妙。 他并未在意,待傷兵全數被抬入軍帳后,又去見了薛暝。 薛暝正在研究對敵策略,抬目掃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首去。 薛暝。素和熙取出了虎符來,今日起,你必須聽從本宮調遣。 薛暝見得這虎符,吃了一驚,心道:那裴玉質是得了失心瘋不成,不怕素和熙臨陣倒戈,反攻京城么? 他心中并不情愿,但他終歸僅是一將軍,違抗不了虎符,只得抱拳道:末將遵命。 素和熙坐下身來,瞧著薛暝道:薛將軍,你可曾阻止過裴瑾嘉破壞堤防?你可知有多少無辜百姓因此喪命? 薛暝據實道:末將曾勸過裴將軍,但末將被裴將軍說服了,當時若是不犧牲那些百姓,我軍絕無勝算。 你們的勝算是用無辜的人命換來的,且其中約莫六成乃是吟月百姓,百姓的稅錢有一部分供養了你們,你們便是這么回報他們的?素和熙不齒地道,參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非殺害百姓。 薛暝自知理虧,沉默不言,半晌,發問道:如若換作皇后陛下,為求勝利,會如何做? 當時吟月遠未到亡國滅種的險境,本宮斷然不會用那般陰損的法子。素和熙含笑道,云麓兵微將寡,多的是老弱殘兵,本宮獨木難支,無法再繼,本宮所做的一切皆是虛張聲勢,你們只消再多支撐兩月,無需用那般陰損的法子,便能取得勝利。 薛暝聞言,愕然不已,當時他壓根看不出素和熙是在虛張聲勢,反而以為云麓當真是兵強馬壯,不同往日。 薛將軍,本宮此來定會終結吟月與云麓之間連綿多年的戰火,你莫要阻撓本宮,適才的偷襲者可是你安排的?素和熙言罷,不再理會薛暝,徑直出去了。 夜幕已降,繁星點點,往常這個時候,他已與裴玉質一道用罷晚膳了。 用罷晚膳后,倘使政事繁忙,他會陪著裴玉質在勤政殿批閱奏折;倘使政事已處理完畢了,他則會與裴玉質對弈、品茗、談天,或是歡/好。 他尚且記得裴玉質的體溫,裴玉質的柔軟,裴玉質所有的反應,然而,他與裴玉質已相距千里。 玉質,玉質,孤心悅于你。 由于裴玉質無心于他,他從未向裴玉質表白過。 待這回凱旋,他定要向裴玉質表白,不知裴玉質會作何感想? 裴玉質既然只想與他云雨,只想懷上他的骨rou,聽得他的表白后,理當會心生歡喜吧? 無論裴玉質是否會心悅于他,他心悅于裴玉質,裴玉質獨屬于他便足矣。 他不該再奢求裴玉質的心。 如他這般殘疾的天乾,能擁有裴玉質已是天大的福氣了。 但他若是一直獨占著裴玉質,是否耽誤了裴玉質? 玉質,你可安好? 玉質,孤為你害了相思。 玉質,望你終有一日能心悅于孤。 他貪得無厭,果然還是想奢求裴玉質的心。 玉質,玉質,玉質 喃喃自語中,他突然想起了阿兄與侄兒,頓時滿腹歉疚。 慶平帝害死了阿兄與侄兒,他卻對慶平帝之子裴玉質難以自拔。 第34章 腺體有損的和親太子(三十三) 不出素和熙所料, 父皇并未就此收手,七日后,久違地著人傳密信于他, 痛斥他賣國求榮, 忘恩負義,規勸他迷途知返, 回頭是岸。 賣國求榮,忘恩負義 他看著密信面無表情, 少頃, 勾唇一笑。 他若是賣國求榮, 父皇便是賣子求榮,至于父皇所謂的恩、義完全建立在他有可用之處的基礎上,倘若當時他腺體受損后, 慶平帝并未逼著他和親,他定然已經被父皇廢去太子之位了,現下會是何等處境?被當作利器征戰于前線么?被視作殘廢趕出宮闕么? 他將手中的密信撕作了碎片, 又與裴玉質一般,就著燭火, 一片一片地燒得一干二凈,一如他對于父皇的敬愛。 奉旨和親之初, 他以為這乃是權宜之計, 有朝一日, 父皇定會將他救回云麓。 幸而他并未坐以待斃, 否則,他與裴玉質恐怕早已成為嚴家的刀下魂了。 現如今,他對于父皇天真的期待已然消失殆盡了。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緊接著, 出了營帳,徑直去見了薛暝。 薛暝正挑燈研究著戰略,見得他,笑道:皇后殿下此番夜訪有何指教? 素和熙不容反駁地道:本宮限你半柱香內集結五千人與本宮一同夜襲。 夜襲當然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但父皇必定料不到他收到密信不久,便對云麓出手。 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快些結束戰事,盡量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薛暝受虎符所迫,不得不聽命于素和熙。 半柱香后,士兵集結完畢。 素和熙望著薛暝道:云麓軍隊駐扎之處易守難攻,由本宮突襲,而你負責追擊殘兵敗將,薛暝 他頓了頓:望你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減少殺戮。 在薛暝眼中,素和熙無血無淚,猶如一把利劍,可從眼前的素和熙身上,他卻窺見了一絲柔軟。 他一直在為自己間接害死了不計其數的無辜百姓而懺悔著,聞言,頷了頷首:末將記下了。 多謝?;杌拗?,素和熙坐上駿馬,揚聲道,出發。 盡管云麓的駐地易守難攻,但因疏于防范,素和熙稍稍費了些功夫,便已率軍闖入了駐地。 這駐地曾是他的駐地,對于地形,他了若指掌。 這駐地中,統共有一萬七千人,乃是云麓的先頭部隊。 而素和熙方統共只有五千人,連對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兩個時辰后,素和熙已占領了駐地,瞧著一地的尸身發怔。 過去的兩個時辰內,他殺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他曾經的同袍。 他盯著自己雙手上的血污,驚恐地暗道:玉質倘使看見孤這副模樣,是否會渾身瑟瑟?懼怕孤一身血腥,滿手人命? 思忖間,他一身空門,被一桿銀槍/刺入了左腹。 他回過神來,一掌劈斷了銀槍,即刻抬目一掃,偷襲者果不其然乃是殷瀾。 殷瀾棄了銀槍,飛身離開。 素和熙施展輕功,追擊殷瀾。 殷瀾輕功不俗,三里之后,素和熙方才追上了殷瀾。 素和熙擋住了殷瀾的去路,了然地問道:是父皇命你殺了本宮么? 殷瀾頷首道:太子殿下所料不差。 素和熙指著殷瀾的心口道:你的傷口裂開了,還是快些去養傷吧。 殷瀾血液流逝,體力不支,低聲道:太子殿下,陛下絕不會收手,太子殿下如若當真打算歸順于吟月,莫要對云麓心慈手軟。 并非歸順,而是出嫁。本宮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輩,但云麓畢竟是本宮的故國。素和熙言罷,不再理會殷瀾,轉身離開。 銀輝灑落,鋪陳開去,將蔓延的荒草照得無所遁形,更為無所遁形的自是形單影只的素和熙。 素和熙并不在意左腹的傷口,舉目四顧,一時間,不知自己該當往何處去。 他已回不得云麓了,而回吟月則會耽誤了裴玉質。 在薛暝提及天乾身死,徹底標記便會失效前,他未曾想過此事,他只想著待凱旋后,與裴玉質相守,畢竟他已徹底標記了裴玉質,不管裴玉質是否心悅于他,裴玉質都只能與他云雨。 但現下他卻在想只消他這副rou身消亡,裴玉質便能擁有再次選擇天乾的機會。 如裴玉質那般出眾的地坤何必屈就于他這個殘廢的天乾? 且裴玉質本就無心于他,裴玉質僅僅是喜歡與他親熱罷了。 這大抵是因為他與裴玉質初試云雨,且他徹底標記了裴玉質的緣故。 健全的天乾能教裴玉質嘗到信香交融的滋味,亦能教裴玉質懷上身孕。 裴玉質時常盯著肚子發怔,他卻無法滿足裴玉質的愿望。 是以,他應該給予裴玉質再次選擇天乾的機會。 他一步一步地向南走,從左腹窟窿處流淌下來的血液滴答滴答地向下墜落,毫不留情地沾污了荒草。 向南,裴玉質在南方。 向南,回到裴玉質身畔去。 向南,對裴玉質表白心跡。 向南 為何要向南? 他停下腳步,轉而踩著自己的血跡一步一步地向西去。 無論如何,他須得為裴玉質贏得這場戰爭,以保裴玉質江山太平。 裴玉質尚且過于弱小了,他絕不能讓裴玉質孤立無援。 素和熙如是想著,繼而施展輕功,回到了駐地,與吟月將士匯合。 接下來的一月間,他身先士卒,用盡了手段,終于收服了吟月的將士們,與此同時,他幾乎日日都是一身血腥味。 他逼著自己不許再想裴玉質,免得裴玉質被他的一身血腥味玷污了,連裴玉質寄予他的書信,他都不敢展開。 一日又一日,每一日皆是煎熬。 一日又一日,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是在想自己究竟要何去何從?到底何處才是他的歸處? 又半月過去了,在云麓與吟月的戰爭中,吟月終是取得了優勢。 他清楚至多再過十日,戰爭便該結束了,而他可以凱旋了。 不過凱旋了又能怎樣? 凱旋并不能改變他乃是一介殘廢的事實。 作為一介殘廢,他應當有自知之明,不該占著皇后的位置不走,不該纏著裴玉質不放。 果然,十日后,他見到了云麓的使臣,使臣要求與他和談。 他淡淡地對使臣道:除非云麓國君親臨,否則本宮不會答應和談。 可是父皇拒絕了他的要求。 一月后,他兵臨城下,凝視著熟悉的城郭,不由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