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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了?!彼尉丛?,“草書連綿,筆走龍蛇,顏公寫祭侄文稿,落筆時,從未像我曾經那樣躊躇猶豫,思考分篇布局之事,而是情到、手到、筆到、意到,所以淋漓盡致,看者無不掩面。一切書文詩畫創作不過如此,技法是表面,心智是核心?!?/br> “您說我在這里不會再有長進,是因為停在這里,我的眼界也不過拘泥于此,不經風浪,就不會再有所感悟。說白了,不過一個‘行千里路,讀萬卷書’的道理?!?/br> 宋山笑笑,放下兩張宣紙:“拿回去掛著吧。我沒有什么要再教你的了?!?/br> 他隨白野川去了北京。臨行前,將三樓倉庫的鑰匙交給蘇柏延。說這一室的私藏,塵封于此太久,該送到世人面前見見光,以免蒙塵。 ——帶回你們單位去吧。 蘇柏延很是惶恐,去問白野川,說這是什么意思? 白野川斜睨一眼:“他給你就拿著,怕什么?是他的意思,也是你師爺的意思?!?/br> 蘇柏延猶猶豫豫地去了,又打電話問捐贈人信息是否需要匿名。 那時宋山似是睡著了,白野川代接的電話。他皺眉思索良久,然后說,名字就留青鳥。 ——不日前,他曾和宋山大吵一架,兩人終于把二十年前剪不清理還亂的舊事掰扯清楚,各自再沒有隱瞞,然后和好如初。他們總是想把擔子攬在自己身上,卻不知身邊人早就做好一生與你同甘共苦的準備。 蓬山路遠,卻怕青鳥殷勤。 阮鶴年終究沒有挺過那場手術,據說她去世后,將許多能用的器官捐獻出去,囑托父母將骨灰撒進長江,從此天涯海角,自由散漫。 她每個人都留了一封信,就夾在宋敬原捎給她的毛姆《人生的枷鎖》中。 信中口吻極其活潑,細細密密,將每一樁小事都一一記錄。她說自己沒有遺憾,人生漫漫,那些活到百歲卻一生孤苦伶仃之人,還會羨慕她生來短短十七載,打馬看遍長安花。來此一遭,體驗過親情、友情、愛情,擁有過關心、呵護、縱容…… 閉眼而去,不必掛念。 過年前,宋敬原偷偷買了機票,喊上路拾螢,一齊去北京。北京下大雪,雪蓋山野,他們去張寂俜的墓前祭拜。路拾螢鄭重其事跪下來,磕了一個響頭。 到所住的地方,親自煮了一碗茶湯,遞給宋山,跪地一拜,這就是喝過敬師茶,踏進了師門。 一轉頭回到江都,笑盈盈撲到宋敬原身上,咬著他耳垂說:“以后我就是你師弟了,師哥要疼我?!?/br> 宋敬原雞皮疙瘩都起來,面紅耳赤,一把將他撂在地上。 路拾螢翻身而起,摁住他,低頭長驅直入,交換一個深吻。 高考前,宋敬原曾路過阮鶴年的座位——她人已經不在,但四班還是替她保留了這張桌椅。每天都有人在桌面上擺一只千紙鶴、或是一枚巧克力,心照不宣的,還把她當小姑娘疼愛。 而高考結束那一天,宋敬原獨自回到蓬山路,望著夏日樹影婆娑、風過葉動的江都城,心里居然一片恍惚。 他忽然意識到,人原來就是這樣一步步長大的。 一次次的得而復失,一次次的愛恨糾纏,一次次的生離死別…… 車水馬龍還如昨日,花開葉落還似當年。 只是山河猶在,不復故人。 錄取結果出來后,大家約好,一齊去辛成英家吃藕粉圓子。辛成英文化課超常發揮,被北體錄取,興高采烈地拿了錄取通知書,準備和錄取到音樂學院的談鶯鶯一起進京。 朱皓達考了全省前五十,人品爆表踩線進了清華冷門專業,江都二中拿他當寶,到處宣傳。 至于路拾螢…… 宋敬原還沒敢問過。 兩人極有默契地不談論這個話題,似是一種逃避。 辛成英端來獅子頭:“六一呢?” “家里有事,今天不來?!?/br> 辛成英坐下來:“你是不是錄了江大?什么專業來著?” “考古。今年第一次招理科?!?/br> 辛成英拍案而起:“草,那你和六一又是同學?” 宋敬原一愣:“他錄了江大?” “對啊,壓線進的建筑專業,天天給我顯擺,985,了不起哦?!?/br> 宋敬原端著藕粉圓子半晌沒有出聲,許久才默然一笑,心里想:他早該料到。路拾螢當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怎么會狠心和他天各一方呢? 于是他拋下辛成英,邊走邊低頭給路拾螢打電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想要抱他,想要親他……想告訴他,人一生能遇到三百個情投意合的知心者,三百弱水,只取你這一瓢。 他心急如焚,等路拾螢接電話。 可腳步剛邁過巷口,忽地頓住了。 陽光如碎波灑滿江都城,夏風陣陣,藤葉飄飄,荷花芳蹤十里,而灰瓦白墻下,路拾螢正倚在蓬山路門口,神色如常,似是在等他回家。 他眼尖瞧見宋敬原,彎起嘴角,十分寵溺一般沖他笑笑。 一瞬間,仿佛看見曾經的少年人,正你追我打,跑過江都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雀躍著,嬉鬧著,向遠處去,再不見蹤影。 宋敬原驀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路拾螢時,他笑盈盈地看過來,一雙琥珀色的貓兒眼,仿佛氤氳明媚春光。 從此其它一切再不能入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