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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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轎子里,見到朱雀街上有風流少年打馬而過,嘻嘻哈哈,飛鷹走狗。 銀止川笑著騎馬過去了,卻見轎中的小孩面生又清冽,還挑著車簾往外看,便又回過頭來,沖他吹口哨。 那想必會比在赴云樓里的狼狽相遇好很多。 第124章 客青衫 77 在西淮心底,原來他一直是痛恨自己出身的。 如果他不是上京的人,如果他不是為了別有目的地接近銀止川 那么他不會在發現自己動心之后,如此惶惶不可終日。 隨時隨地地擔憂著銀止川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會怪他么?會對他失望么?會收回他的愛么? 說來嘲諷,西淮自覺落入風塵之后,就再也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愛。 他已是殘破之身,即便有人說喜歡,大概也只是逢場作戲。 但是,沒有想到,在這世上還有一個真正喜歡他的人。 他喜歡得那么驚天動地,那么坦然赤城,不藏不掖,要將這份心動告知天地。這個人是讓他落到今日這個境地的罪魁禍首之一,卻也是在這個世間的最后一份救贖。 西淮心驚膽戰地等待著,等銀止川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像一個已知道判決的罪徒,在等待著自己的行刑之日。 與此同時,他還承受著對父母血親的愧疚感 那是比因銀止川而起的患得患失,更沉重的負擔。 在西淮心里,他背叛父母姊妹。他分明知道銀止川的身份,是他的父兄害死自己的血親,他卻對他動心。 他真是個軟弱自私的人啊。 少將軍,您去歇一歇罷。 在西淮沉溺在夢里,軟弱地不肯面對這現實的時候,鎮國公府內,銀止川已經徹夜不眠地守了西淮兩宿。 他眼眶都熬得通紅了。老仆熬了藥,奉上來,見到銀止川的模樣,嘆息道: 大夫已經開過藥了,七公子,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過。您這么守著,又有什么用呢? 銀止川不吭聲,老人欲言又止。他低低道: 過幾日,就是您的生辰了呀您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生辰? 銀止川木然想到:如果他的生辰,就是失去西淮,那恐怕這一日會成為他余生永遠的夢魘。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聽一切都恍如耳旁風。 恣肆的蛇毒不是烈性,取走人的性命也是緩慢磨人的。 不少人的死亡歷程都在七天到十五天不等,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過了前三日情況還沒有明顯的好轉,那么就是相當危急的了。 西淮西淮。 夜里,所有人都休息了的時候,銀止川一個人在房中陪著西淮。 他擁抱著他,就像小時候哥哥們擁抱著自己那樣。 他沒有娘親,鎮國公夫人在誕下銀止川后不久就病逝了。所以銀止川對母親的印象總是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渴望被母親擁抱,童年時曾自己環抱著自己,偷偷幻想過。 此時他就以這個姿勢抱著西淮,如嬰兒在母體時被擁抱時那樣,那想必是一種最能給西淮安全感的姿勢。 我已經沒有父親和兄長了。 銀止川看著西淮烏青發黑的唇,輕輕說。白衣人在一日日的時間流轉下,顯得愈來愈沒有生氣。 我對這人世早就沒什么興趣了 銀止川又用力了一些,將西淮抱得更緊。然而他的聲音里還是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些顫抖:如果連你也離開我。 那我獨活又有什么意義? 總是風流倜儻的少將軍微微哽咽,他這幾日照顧西淮衣不解帶,發絲早已凌亂不堪。 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渣。 他的側影映在薄薄的窗紙上,房內燈燭安靜地燃燒。 那垂著頭的絕望剪影,好像被孤零零拋棄在這世上的一個孤魂野鬼。 鎮國公府有一位極其重要的貴人中毒的消息,傳遍了星野之都。 有人說是銀止川本人但旋即被推翻,之前不久還有人親眼見到過他;于是又有人猜是與銀止川交好的一位朋友;還有人說,是一位美貌絕倫的女子 但究竟是什么樣,誰也不知道。 畢竟鎮國公府是出了名的絕戶,除了銀止川其他人都死干凈了,要中毒也沒個備選人選。 但根據鎮國公府里的下人傳出來的消息,和銀止川公布的那令人咂舌的昂貴懸賞,已經足夠令人對此浮想聯翩。 一時間,星野之都內對此傳得滿城風雨,連鏡樓都派人出來詢問,是怎樣一回事。 姬禍也模模糊糊是知道他哥哥與銀止川有來往的。 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姬無恨,他恨他,又怕他出事。 但是銀止川說明情況后,即便是鏡樓,姬禍送出來不少藥材,也沒多少是起作用的。 就好像某種報應一般,這星野之都的毒物之災是西淮一手策劃,咬重他的那條蛇,也比尋常蛇蝎的毒更加濃烈。 這是我分家的一個堂弟。 終有一日,李斯年帶著一個圓臉的青年過來了。 他的樣貌很顯小,已經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了,看著仍像個小孩子。 我是李空青。 他有幾分靦腆地朝銀止川說:我們家行藥商的,見過許多解蛇毒的藥材,前幾個月走赤楓關和咫尺之城那條線,還遇到一位很了解蛇的朋友 銀止川對他有印象。 在之前去沉宴的國祭大殿的時候,路過明珠大道,他曾看見這個年輕人在街邊施免費的藥。 他對李空青還算信任,微微讓了一步,讓他看見自己身后躺在榻上的西淮。 那真是一個相當清雋寡淡的年輕人。 李空青在見到西淮的第一眼,就如此想到。 他在此之前,只見過慕子翎穿白衣絕世出塵,但此刻撥開簾幕,見到西淮蒼白無生氣的面容,他才驚覺這世上原來還有另一種穿白袍的氣質。 那是一種與慕子翎截然不同的感覺。 慕子翎是冷郁的,帶著一點不動聲色的邪,令你驚于他的艷麗,卻不敢觸碰。 這個床榻上的年輕人,則是寡素淡漠的,好像抓不著的霧。也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讓人覺得好像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能叫他停一停,看一眼的了。 這也是一種風致 只不過在李空青心里,他還是覺得慕子翎穿白衣最好看。 林昆還好么? 在李空青為西淮診斷的時候,銀止川與李斯年走到了外面。 他默了默,問到。 李斯年也同樣看上去憔悴不堪,他是寡言訥然的人,從來都是做的比說的多。 在底獄的時候李斯年安慰林昆不要緊,很快他就接他出去了,但是誰都知道那只是一個安慰。 沉宴讓林昆進底獄,就已經是一種極其不妙的信號,又怎么可能輕易地把他放出來? 這世道太亂了。 良久,李斯年只喃喃地道。 兩名年少的將領站在檐下,看著看似碧藍如洗的天空。 很多時候,人不是預料不到未來會發生的事,只是時代的驚濤過于翻涌,即便你知道它即將降臨,也往往無濟于事。 我聽說,觀星閣里楚淵的小徒弟也被關進底獄了。 默了默,銀止川開口說。 是。 李斯年說:我這回出宮的時候,少閣主正在與陛下大吵呢。他問少閣主,徒兒與摯友,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銀止川微微浮起一個笑。 如果陛下真的要對枕風怎么樣,我會去劫法場。 李斯年低聲說:死也死在一處,血融在一起,來世投胎,還同他在一起。 這大概是最絕望的做法了,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除了這樣,也別無他法。 誰能料到世事的變幻如此無常,早在幾個月之前,他們四人還在橋頭的小攤前,琢磨著要買哪一個小陶瓷人偶送給心上人。 到而今,銀止川與李斯年心愛的人,已經是一個入獄,一個中毒。 銀少將軍。 稍時,屋內傳來響動。李空青叫銀止川的名字。 是毒青柳。 李空青嘆了口氣,說道。他檢查了西淮的舌苔和瞳孔,都是明顯的寒毒征兆:只是這樣厲害的毒蛇,怎么會跑到水里? 整個星野之都的毒物,不都是毫無緣由地憑空出現么? 銀止川道:我只想知道還有沒有解法。 有 李空青極小聲說:有一個 這本是極大的好事,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李空青卻說的猶猶豫豫。 什么方法? 銀止川不由催促道:快告訴我。 一個很缺德的方法 李空青吞吐說:以命換命,讓一人從傷口處,把毒青柳的毒吸出來。 李斯年: 空氣中詭異地安靜了幾秒。 喂,止川,你不會 李斯年在剎那間就想到了銀止川大概在思慮什么,再見他的神色,果然如此。 剎那間李斯年有一種十分詭異的荒誕感,想這樣戲劇化的選擇,竟也落到他們身上了么? 但其實也沒什么可驚訝的。 因為方才他自己提到未來時,也說倘若林昆被沉宴摘出來擋罪,那么他自己死也會去陪著林昆。更何況是能叫西淮活下去的以命換命呢? 只是這事情降臨得都太過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你先不要沖動。 李斯年說:空青只是提到可以用這種方法,但是沒有說一定要是你,或是做了就一定成功,是罷? 他目光朝李空青望去,示意他說句話,不要叫銀止川登時做出什么失理智的事情。 不是的 然而李空青老老實實說:這個為患者祛毒的人一定要是心甘情愿地才行。否則用心不一,毒素未去除干凈,反倒會耽誤治療的進程,導致病人死亡。 第125章 客青衫 78 李空青也不想這么不識好歹,非在這樣的情景,說這樣的話。 但是他沒有辦法,中毒這種事,性命攸關,不講清楚,很容易出事。 只是銀止川的反應倒叫他意外。 他一直以為,像銀止川這種紈绔,聽了他的解決方法,反應應當會是從牢獄里提一個死囚,威逼利誘,讓他替自己做事。 沒想到他對這個白衣人的重視程度,會叫他寧可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交易,也不舍得叫他冒一丁點風險。 我覺得此事還需再議。 李斯年蹙著眉頭,說道:不能沖動做事。 然而銀止川一直盯著西淮已經發黑了的那只左足,心中想著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銀止川,你清醒一點, 李斯年說道:你是鎮國公府最后一位少將軍,現在盛泱風云四起,暗潮涌動。你為了他以身犯險,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你以為西淮能平安活下去么??? 沉滯的默然中,李空青看看堂兄,又看看銀止川。 這,是對你很重要的一個人么? 良久,他輕聲問。 李空青注視著榻上昏睡不醒的人,也許是因為他們都穿白衣,也許是因為慕子翎曾告訴他自己也中過毒。 李空青此時竟有一種恍惚的顛倒感,好像遇到了他沒有見過的、那個冷郁疏離的人在最脆弱時候的模樣。 他也曾這樣生死一線么? 也曾這樣無助地躺在塌上,沒有生路,也沒有救援? 他有像銀少將軍這樣的戀人么?寧可自己死,也要換他回來? 李空青看著西淮,怔怔地發呆。 是。 銀止川卻還在思慮他方才的問題。鄭重萬分地答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我寧可自己死去,也不會讓他失掉性命。 少年將軍的神色肅然慎重,沒有一絲嬉笑的模樣。 讓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從前浪蕩輕佻,星野之都最浪蕩的公子哥兒。 李空青手垂在袖中,輕輕地捻著,并不說話。 那我先回去,再翻翻古籍。 許久后,他低低道:看是否有其他的藥經上記載過解法。在此之前,少將軍莫要沖動,請暫且靜候佳音。 需要多久? 銀止川卻正色問: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至多只能等到今夜子時,否則我怕西淮他來不及。 李空青悶悶地嗯了聲。 其實他知道一種解法的,可以解去一切蛇毒。 但是那種解法需用到的藥,他只有一昧。 那是和慕子翎在一起的時候,他給慕子翎買窩絲糖,慕子翎作為謝禮贈給他的。 兩片已經發黃曬干了的小葉子,慕子翎當時就很隨意地放在他手里,說可以解去一切蛇蝎之毒。 他已經身無長物了,沒什么好贈與李空青的。甚至一路上的花銷都是李空青替他付的。 慕子翎一生最不愿欠別人東西,就將身上最后一片藥草送給了李空青。 但是李空青當時沒太當真,想這位年輕公子正值落魄,遇到了人生中的難處,又怎么可能贈送多貴重的禮品給他呢? 直到后來,他回到家,無意中同父親說起此事。又給他看了慕子翎送的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