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徐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面上還有些窘迫:“師尊,那些事,您都還記得?” 玉清轉開眼,揉了揉額角:“不太記得了,模模糊糊的,盡是些虛影?!?/br> 徐令似乎松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 他嘴上雖這樣說著,但眼中的最后一絲光卻在此刻消失了,他的眼神變得茫然空洞,仿佛他的回憶也隨玉清一句“記不清”了,而消弭在微微泛涼的風中。 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留戀什么、不舍什么、追憶什么。 玉清將目光重新落回到徐令身上,再次強調道:“無論此前發生過什么,戚瑤對你說過什么,流露過什么,與你結下怎樣的羈絆,你都要清楚,凡此種種,不過情劫而已,萬萬當不得真?!?/br> 徐令丟了魂一樣跟著重復:“凡此種種,不過情劫……凡此種種,不過情劫……” 所謂情劫,劫是真的,情是假的。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師尊,弟子記下了?!?/br> 看著他如此乖巧,玉清卻竟感覺不到一絲欣慰高興,相反,她心里居然也有些沉痛。 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玉清久久無言,徐令便自請道:“師尊若無事,弟子便跪安了?!?/br> 玉清微微頷首:“去吧?!?/br> 徐令再叩道:“是,師尊?!?/br> 徐令走后,玉清喘息了許久,才攢夠力氣翻出身上的傳令玉牌,用指尖寫下一句話: 淵兒,你來,為師有話要叮囑與你。 不多時,外間的門被恭恭敬敬地敲響。 “師尊,弟子于淵求見?!?/br> 玉清迅速從入定的狀態中收回神識,淡聲道:“進?!?/br> 房門被推開一條細縫,日光漏入屋中。 于淵邁過門檻,仔細合好門扉,行至玉清面前,矮身欲拜。 玉清正專心理著衣擺,稍稍一抬手:“不必多禮?!?/br> 于淵動作一頓,欠身道:“是,師尊?!?/br> 玉清瞧著于淵眼下的烏青:“淵兒近日,可是在苦查江遠辭的行蹤?” 這話問到了于淵的心縫里,他借著這個機會,一口氣將滿腔困頓傾訴而出:“正是。弟子那徒弟素來規矩的,最近卻竟不告而別。弟子派出幾十仙眾掘地三尺去找,可直到如今,都沒能傳回一點消息,實在是叫弟子寢食難安啊……” 他說到這里,猛地收聲,抬眼看著玉清:“師尊怎么知道……” 她是駕凌萬宗的仙尊,怎會特意關注一個普通徒孫失蹤的消息? 玉清:“為師當然知道,他人還是為師親手安置的?!?/br> 于淵雙眼微微睜大。 玉清抿了下唇角,眸中忽而躍出幾分肖似戚瑤的神色:“他替為師擋了致命一劫,魂魄俱散……” 說到這里,她想起懸壺宗弟子給她的小葫蘆瓶,戚瑤不知這小瓶子的來歷用途,但玉清是知道的。 玉清:“懸壺宗弟子用聚魂瓶收集起他的三魂七魄,叫他好生將養。而他的rou/身被為師帶回了攬月峰,為師打算為其設臺立觀,不知淵兒意下如何?” 于淵沉聲:“這是他應得的?!?/br> 他長嘆一口氣,眼底浮上幾抹濃重的悲戚:“遠辭這孩子,根骨百年一遇,若是就這般去了,實在是憾事一樁。但……他能有這般為旁人置生死于度外的覺悟,弟子還是覺得甚為歡喜?!?/br> 玉清:“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大慈大悲之懷,該是仙骨天授,于情于理,為師都會盡全力讓他重返人世的?!?/br> “勞師尊費心?!庇跍Y行下一禮,緩了緩情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玉清,“師尊,從前的事……您都還記得?” 玉清頷首:“當然?!?/br> 于淵不解:“可是,徐師弟同我們說……” 玉清:“為師那是哄騙他的?!?/br> 于淵一怔:“師尊何苦如此?” 玉清起身,與于淵擦肩而過,一步一步向外間走去:“修仙者,最忌情根深種。為師將話說得越冰冷、越絕情,他就能越早一日從虛無縹緲的想象里脫身?!?/br> 她用指尖撫過案角,再抬起手,指尖一?;覊m也無。 “為師不喜歡他多想,不喜歡他心存雜念,不喜歡他將細節放大、肆意去編排誤解?!?/br> 玉清緩緩吐出一口氣,氣息中難免混了些顫抖進去,“將他拉入情劫,是為師的錯。但那是戚瑤的愛戀,不是為師。為師總不能……” 她頓在這里,沒有繼續說下去。 于淵聽得心頭一驚:“徐師弟他……” 他竟愛上了親師嗎? 玉清望向門外:“造化弄人罷了,不能怪他?!?/br> 她嘆了一聲,轉回頭:“為師要在機緣來臨前,將這一切撥亂反正過來?!?/br> 于淵望著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漫漫仙途,從接氣入體的那一刻開始,歷經練氣、筑基、金丹、元嬰、化神、大乘、飛升。 那最后的飛升其實不能稱作是一個階段,只能稱作是一個機緣。 仙者一旦進入大乘,其丹田就像裝滿的酒壇,修為到達巔峰并開始停滯,只等機緣來臨,即可飛升天界。 天界與凡塵并不互通,玉清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若縱容這份感情發展下去,二人一旦天人相隔,必然滋生心魔。 對徐令而言,心魔一起,他越是著急去往天界與玉清團圓,越是如藤蔓纏身,越是難增半點修為,搞不好還會被功法反噬,變得瘋癲、癡狂,甚至被活生生折磨到身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