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不只是對于失重的、失去身體掌握權的不安,她還有很多很多為之恐懼的東西。 比如剛被父母接走的時候,她經常一個人待在漆黑的、沒有人的房間,她害怕會有壞人破窗而入,害怕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害怕藏在角落里的不知名怪獸。她需要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好像那樣就可以把一切危險隔絕在外,好像被子被施加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法,能夠護她周全。 在那些很少看見光的日子里,余杺無數次問自己,是不是她不乖,爺爺奶奶不要她了?為什么爸爸mama都不愿意陪她玩?為什么哥哥也走了,幼兒園里的朋友也走了,連鄰居家的大黃都沒有了蹤影? 她太害怕了,沒有人去給小女孩的世界里點一盞燈,她孤零零的,什么也沒有。 她真的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火爐會消失的,烤鵝會消失的,圣誕樹也會消失的,她曾經擁有過的全都不見了,正剩下昂貴的、不知所用的家具和窗外風吹雨打,電閃雷鳴。 “你也很勇敢?!?/br> 喬棲的聲音像是能讓凜冬離去雪融草青的三月春風,他身上的檸檬香氣快要被風吹散了,但余杺依舊能看見這個人臉上更勝六月驕陽的笑容。 用一個很不恰當的奇怪比喻,喬棲就像是那一床被施了魔法的被子,他把那些壞東西都擋在外面了,悄悄地用溫暖來滋養這個可憐的小孩兒。 “小魚,你看,姚雪在拍照,你要不要調整一下表情?” “那個熱氣球看起來挺有意思的,待會兒想去試一試嗎?” “施寄原和池唐在說話,你聽見了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么我要坐邊邊啊池子?。?!” “啊啊啊啊我也不知道啊西施??!” “小喬你們在前面感覺怎么樣?。。。?!” “小余啊啊啊啊我忘了我要說什么了??!” “姚姚姚姚雪記得把我倆拍帥一點??!” 因為隔得有些距離,再加上風灌進喉嚨,他們倆想跟這兩人交談,必須扯開嗓子大聲吼,不然對方就沒辦法聽見。 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讓余杺破了功,她眼角終于帶上了些許笑意。 余杺突然想起什么:“你剛剛說棉花糖有點甜,唔……” “是覺得奇怪嗎?” “嗯?!庇鄸傸c了點頭。 畢竟這么大個人了,當然知道棉花糖是糖做的,也當然知道這個東西很甜,喬棲好像說了一句多余的話來強調,但余杺心里卻有另一種猜想…… 下一刻,喬棲驗證了她的猜想。 “因為你好像不喜歡吃甜的?!?/br> 余杺感覺到風灌進耳朵里,她還在為了失重而不住地心慌,可是又好像有什么隱秘的種子,在心里破土發芽。 “你怎么知道?!庇鄸傉f問句總是不喜歡用疑問語氣,換作旁人,可能會覺得她有點冷。 “除了冰淇淋,不吃糖醋,不吃糖,不吃巧克力,不吃奶油蛋糕,不喝奶茶,我覺得應該是不喜歡甜的吧?!眴虠€伸出手指在余杺面前一個個的數,“吃飯也是,兩樣東西都不吃?!?/br> “什么兩樣?”這一次余杺有點疑惑了。 “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眴虠f。 余杺忍不住笑了。 她點評道:“總結挺到位?!?/br> 再長途的列車也會到達終點,再無邊的海洋也會看到彼岸,雖然畏怯影響了余杺的時間感知,讓她覺得幾分鐘也好似一個世紀,好在一個世紀也不是沒有盡頭,海盜船的擺動幅度終于減小,直至停擺。 余杺站起來,步履還有些虛浮,喬棲抬手扶了她一下,她立馬跳上鐵板,然后依葫蘆畫瓢地伸出手,要喬棲扶著她上岸。 喬棲哭笑不得,也只能配合小兔子,來做一次毫無實際用處的英雄。 “我要吐了,嘔?!?/br> “離我遠點離我點,別吐我身上?!?/br> 在走過去的游客的交談聲中,余杺看到了揚著笑臉跑過來的施寄原和池唐。 “你們倆怎么剛剛都不理我們?!?/br> 余杺裝作嫌棄:“那會顯得我像個傻子?!?/br> “切,傻子說傻子像傻子?!?/br> 池唐撇撇嘴,看到三人憋笑的表情,才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些什么傻子話。 “過了啊過了啊,一直笑多沒意思。我和西施還想再玩兒一輪,你們還來嗎?” 余杺往后退了一步:“在下先行告辭?!?/br> 喬棲說:“你們玩兒吧?!?/br> “行吧,我們剛剛還說可惜沒坐到一起,不過也沒什么啦。我們倆剛剛一直在后面看你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小情侶呢?!?/br> 余杺先是慌得差點兒踩空,喬棲眼疾手快把她拉了回來。 海盜船的座椅很高,他們應該沒看見喬棲搭在余杺肩膀上的手,要是看見了,估計就會真覺得他倆有什么問題,不會直接大張旗鼓地開玩笑了,會這么說,大概是因為他們坐太近了而已吧。 “那我們先走了啊,你們幫我們看看剛剛小姚照片照得怎么樣,有沒有拍出咱倆的英俊神勇帥氣逼人?!?/br> 男人,為什么可以這么自信。 余杺:“自信點,把第一個‘有’去掉?!?/br> 無法忽視的是,一縷因為“小情侶”這個說法滋生的喜悅,攀上余杺的情緒中樞,最后表現成了竭力隱忍不露的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