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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接連著下了叁天的雨,開始是淋漓小雨,下了快兩天。在大家望著天空想‘是時候該停了吧’的時候,雨忽然就變成了暴雨。 新聞和車載電臺都在播報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網絡上也到處是分享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周末生活節奏的人。城市交通因暴雨而發成擁堵,地下鐵因提前做好了防備,并沒有收到太大影響,只是高架與交通主干道發成大片擁堵。 蔣繹坐在車里,隔著雨幕,看著前面亮著尾燈的車屁股,前面穿著熒光雨衣的交通警察在車輛中間穿行,手里拿著濕透的旗子在揮動。 豆大的雨珠前仆后繼成片地落在擋風玻璃上,雨刷不停地揮動,一次又一次撥開落下的大片雨水。車身被拍打,噼里啪啦地響。 車載電臺的主持人正在播報發生擁堵的路段,說是他所在的路段前方不遠有車禍發生,因而發生交通擁堵。蔣繹已經在這堵了快二十分鐘了,前后左右都是同樣被困的車輛。汽車尾燈在朦朧的雨幕中閃爍,鳴笛聲先是響起幾聲,后面就成片地響起。 很吵。 蔣繹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地圖,被困在雨水拍打聲與成片的汽車鳴笛聲中,有點頭疼。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要臨近約好的時間了。在他頭疼該怎么辦,是否要給對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情況時,前面的車輛忽然動了起來。 交通警察站在前方,揮舞著濕透的旗子指揮車輛通行。 蔣繹放下手機,踩下油門緩行,如此緩行了兩分鐘,路面寬敞起來。他踩下油門,打開轉向燈轉頭。 行至約好的地點時,雨勢仍沒有變小的意思。 他在飯店門口停好車,伸手拿起擱在副駕腳下的傘。才打開車門,手上就落上一片雨水。傘面撐開,他迅速下車關門,深藍色的西裝袖口上還是沾了幾滴雨水,皮鞋上也落了雨點。他皺起眉,踩著雨水走上臺階。 跟前臺打了招呼之后,就立在那等服務生去通知。身后門又開合一次,吹進來一陣濕濕涼涼的風,他回頭去看,兩位客人正在門口收傘。門口雨傘收納架中幾乎要插滿了傘,他自己的傘是一把黑傘,好像是阮月安哪次跟朋友去旅游回來,他開車去機場接,她忘在他車上的傘。后來也跟她提過一嘴,阮月安說放在你那吧,就一直放在后備箱里,今天才想起。 劉秘書跟在服務生身后過來,見到他,立刻笑著伸手過來。 蔣繹伸出手與他握手,“不好意思,來得晚了,路上有點堵車?!?/br> “一點都不晚,約定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是這么惡劣的天氣,辛苦你了?!?/br> 蔣繹搖頭說哪里的話,又問他,“邵先生已經到了么?” 劉秘書點點頭,引著他朝里面走,“邵先生的妻子和女兒都到了…”,劉秘書頓了頓,看著他疑惑的眼神,笑道,“邵先生的女兒跟您歲數差不多大……” 蔣繹點點頭,懂了。 前幾天跟張經理的飯局結束后,離開時劉秘書單獨叫住他,跟他約了今天的飯局。他那時還想,邵建安干嘛要單獨約他吃飯?,F下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頭一次跟劉秘書見面時,他就在試探他是否單身。 他是知道阮月安的父親再婚,有個沒血緣的繼女的,只是從沒見過。 劉秘書笑著與他點點頭,停在包間門口。服務生躬身越過他們,推開門。 只是不知道,劉秘書口中的這個‘邵先生的女兒’,會是哪個女兒。 阮月安早上去了阮寧那一趟,跟她去店里看了一圈,陪她見了幾個人。出去吃午飯時接了邵建安的電話,提醒她晚上的飯局要來。 在她叫出一聲‘爸’時,阮寧就翻著白眼放下了筷子。 阮月安看著她笑,跟邵建安聊了沒兩句就掛了電話,“我也不能叫他大名啊媽,你干嘛這么瞪我?!?/br> 阮寧懶得搭理,直接問她,“他給你打電話干嘛?” “約我吃飯唄?!彼怪蹔A菜,抬眸看了她一眼,“上星期在奶奶那碰到他了,哦對,奶奶說我姑姑快回來了?!?/br> 阮寧挑起眉,“去哪吃飯?我看這雨等會還要下大……邵年華要回來了?” 阮月安點點頭,說了飯店的名字,“你跟她也好多年沒見了吧?” 是有好多年了,上一次應該還是阮月安剛被送去英國沒幾個月的時候。那時她玩得比較瘋,平時也不怎么管阮月安,阮月安主動找她她也會陪著,阮月安不找她她玩嗨的時候也想不起來,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就過去看看她。 知道阮月安被邵建安送到英國時,是她出國玩了一陣,回來之后忽然發現阮月安已經有幾個月沒來看她,也沒給她發任何消息。她去學校找阮月安,學校說邵建安給她辦了退學,氣得去阮寧他辦公室跟他吵了一個小時,問他憑什么不問她的意思就把阮月安送走?撫養權在你手里你就是這么養的嗎? 得知阮月安在邵年華那之后,她就立刻乘飛機去英國了。 “是有好幾年了?!比顚幊烈?。邵年華是她還沒跟邵建安結婚時就很有好感的人,說不上原因。邵年華對人話不多,待人也比較冷漠,但就是讓她很喜歡。 “她這次回來還走嗎?” “肯定要走的?!比钤掳卜畔驴曜?,端起杯子喝水,“奶奶說她在信里寫了只能回來住一個星期?!?,她看著阮寧,“媽你還記得你來看我時,我抱的那只羊嗎?前一陣姑姑給我寫信說又生了兩只小羊?!?/br> 阮寧回想起那時候阮月安的樣子,挑了下眉。她當然記得阮月安抱的那只羊,她過去的時候那只小羊才出生不久,站都站不穩,阮月安經常跪趴在稻草上看著小羊仰頭吃奶。 “當然記得?!彼f。阮月安她生來就白嫩,那陣子在邵年華那呆了許久,身上裸露的地方都曬出了健康的小麥色。在國內常穿的裙子都不穿了,穿著工裝褲跟一起群差不多大的孩子每天在農田、森林、羊圈里穿梭。阮寧笑了一聲,“我那時還說你不要離得太近,小心羊mama抬腿踢你。怎么樣?你后來被踢了嗎?” “當然沒有了!”阮月安放下杯子,“我怎么可能會被踢?我跟它們關系可好了?!?/br> 阮月安看著她笑,阮寧也看著她笑。那時候她本打算過去直接把阮月安帶走的。好像是從邵建安擅自把阮月安送到英國,她去找邵建安爭吵之后,才發覺自己這么多年其實從沒有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職責。她曾經以為只要把阮月安想要的都送到她面前就是愛她——這當然不能說是不算??沙诉@些,再深一步的就沒有了。 其實不枉邵建安說她心里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一段關系負起過責任,她的確如此。跟邵建安結婚時,家里人并不十分贊同,但是她喜歡,就結了婚。后來生了阮月安,她無法忍受邵建安的控制欲,邵建安也同樣無法忍受她的無責任感,兩人誰都也不愿意為了對方改變自己,就那么離了婚。她跟阮月安一樣,生來就受盡寵愛,天性如此,不肯為了任何人做出改變委曲求全。 她在邵年華那陪阮月安住了幾天,也是那個時候,當她把阮月安真正的當成一個成年人,而不是只需要跟她講出需求、或是被她提供任何需求的女兒對待時,她好像才真正的第一次認識了阮月安。 阮月安跟她很像,但是也不像。 她們同樣受盡寵愛,同樣喜歡在親近的人面前撒嬌。但不同的是,阮月安在這個十幾歲的年紀比她多了幾分她形容不上來的深沉?;蛟S是深沉、也或許是冷漠。對,就是冷漠。有時候阮寧也會覺得這是自己錯覺,但有時候又很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她曾經很難理解阮月安到底有什么好冷漠的,她能把阮月安想要的一切都呈現給她,她能滿足阮月安的所有要求,所以她不能明白阮月安到底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冷漠。 直到她與阮月安一同躺在森林中,躺在發著嫩芽的青草地上,身邊就是垂頭啃食草地的羊,她們頭枕胳膊望著天上飛過的褐色大雁,嗅著青草香氣、聽著青草被羊的牙齒咬斷的聲音,她們一起聊天。當阮月安抱著她的腰把頭枕到她的肚子上的時候,她才忽然發覺,是她一直搞錯了重點。 她以為只要把阮月安想要的一切呈現給她就是對她好,可她從沒有問過阮月安想要什么,她只是把自己覺得‘阮月安想要的’當作阮月安想要的給她罷了。 阮月安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自己想要什么。 她跟邵建安離婚時,他們誰都沒有問過阮月安想要跟誰一起生活,他們只是爭奪撫養權。離婚后阮月安跟著邵建安一起生活,邵建安再婚,她一直沒有。她也會像曾經一樣空閑時,在阮月安放假的時候帶她去游樂園玩。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刻起,她真的想不起來了,真的想不起從哪一刻起,阮月安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她提出任何像以前那樣的請求,請求她陪著去買衣服、陪她去旅游…甚至不再跟她要任何東西。 或許這就是她內心中一直隱隱發覺的阮月安蘊含的冷漠之處。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內心即刻產生了巨大的愧疚。 阮月安大學畢業后,她從國內飛過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典禮后她們去餐廳吃完飯慶祝,在那個令人難忘的晚上,阮月安穿著漂亮到過分的裙子,在鋼琴聲中握著香檳杯與她捧杯,然后起身站在她面前,伸出手,邀請她,能否跟她跳一支舞。 阮月安從沒覺得阮寧有哪里做的不夠好,她知道自己倍受寵愛,知道自己被阮寧疼愛。她也知道如果沒有阮寧的寵愛,她很難成長成為現在的樣子。她不提任何要求,是因為阮寧在她提出要求之前就已經滿足了她,是因為她根本也不想要其他。她說過的,阮寧是她這輩子第一個覺得很酷很酷、很有個性也很值得尊重的一個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也曾夢想過快快長大,然后變得像阮寧一樣?;蛘呖梢愿卑椎卣f明白一點,“阮寧,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br> 這樣直白且rou麻的話,在當時的阮寧看來,可以抵過世間任何的一段值得永久流傳的神話。 在現在看來也是,從未變過。 “想什么呢?”阮月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爸就約我吃個飯,吃醋了?” 阮寧笑罵她一句,“邵建安還不值得我吃醋。我在想…他那時候把你送到英國,對我來說或許還是件好事?!?/br> 阮月安撇撇嘴,“我是您親生的嗎?在異國他鄉,我都快想死你了?!?/br> “少來。我幾次去看你,你哪次不是跟我聊兩句就跑出去玩了?” 阮月安捏著她的手,嘿嘿笑,“我那時不是還小么,貪玩?!?/br> “現在就不貪玩了嗎?”阮寧看著她笑,“人家一個電話一條短信就能把你從我身邊叫走?!?/br> 阮月安裝聽不懂,“我爸約我吃飯我也不能不去啊……” “你少來,你知道我在說什么?!?/br> “不知道不知道?!?/br> 兩人吃完飯,阮寧下午有幾個朋友約了麻將,阮月安不想去,就回家了。 在家里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邊化妝邊看劇,收拾好之后就差不多到約定的時間了。 她開著車去赴約,途中堵了一會車,不過很快就疏通了,到地方的時候服務生正在倒茶。 邵建安跟他老婆坐在里面,邵蕓坐在她旁邊。阮月安一進門,邵建安就跟她招了下手,讓她到身邊坐著。 阮月安坐下,跟邵蕓和她mama打了聲招呼,端起杯子喝水。 “雨真夠大的?!彼f。 “是啊,本來以為雨該停了的,忽然就下大了?!鄙凼|放下手機,看著她,笑了笑。 阮月安跟他們聊了幾句,劉秘書坐在邊上也聊了一會,然后起身出去了。阮月安看著空空的餐桌,有點疑惑,扭頭問邵建安,“還有誰沒來嗎?” 邵建安點點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該到了?!?/br> “誰???” 話音才落,劉秘書就推門進來了。 還沒看見人,就聽見了一陣笑聲。 阮月安扭過頭,看著進來的人,眉毛高高揚起,她站起身,叫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