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顧從趕得急,甚至都顧不得內城不準縱馬的規矩,一路橫行霸道的疾跑過來,身后的時不遇竟然都追不上。 恰好在縣衙門口同運尸隊撞上,他勒馬急停,在馬的長嘶聲中,不待它站穩,就直接翻身下來。 他冷著臉,兩步并一步直奔最近的板車而來。 顧當家!鄧捕頭急喊一句,想讓人攔著,但哪里有顧從快。 少年一把掀開白布,里頭干癟可怖一排整齊尸體就這么露了出來。 直面沖擊的鄧捕頭和推車的衙役一陣腿軟,怕這死狀引起恐慌,又不敢上前。 所幸時不遇后腳趕到,再周圍探頭來望的人看清之前,迅速的將白布蓋了回去。 但水一方樓上,目力極好的幾人都將那干尸的死狀看清了,同樣也看到那具尸體上松松垮垮的套著的鎮遠鏢局的衣服。 季無鳴一看到那死狀,就忍不住皺眉。 唯二沒有絲毫變化的就屬低頭把玩著自己藥犯病的老頭,和燕驚雨。 燕驚雨甚至還記得給季無鳴空掉的茶盞添茶,他耳朵動了動,他余光往后掃,就只見羅七匆匆上樓的背影。 那名喚阿丑的家奴慢他一步上樓,倏爾回頭看了一眼,與燕驚雨四目相對。 燕驚雨從他那雙陰暗的眸子里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洶涌快意。 待再細看,人已經轉身消失在長廊拐角。 燕驚雨收回視線,左手大拇指指腹下意識摩擦食指指骨,卻沒有得到冰涼粗糙的觸感。他頓住,垂眸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指,很快就收斂了瞬間流露出的情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 顧從臉色十分難看,話幾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是誰? 鄧捕頭眼前還是那可怖的尸體,只覺頭暈目眩渾身發軟,順嘴就回了話,不知,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死了,現場沒有打斗痕跡,死因也不清楚,初步判定可能是某種毒 他猛然想起自己還在大街上,趕緊止了話頭。 顧從氣笑了,人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卻連個懷疑的兇手都沒有,初步判定?你拿什么判定?脖子上的東西嗎?! 鄧捕頭不敢吭聲。 顧從緩了兩口氣,才又道,找仵作來驗尸! 鄧捕頭抖著嗓子回話,仵作隨同一道去的,也已經 顧從眼神陰沉,那就找別的仵作來! 鄧捕頭喏喏欲言又止。 大周律例規定縣衙內需設一到三名仵作,淮陽城屬于小型州城,但地處偏遠,又魚龍混雜的,雞鳴狗盜之事不斷,命案也時有,縣衙便設了兩名仵作。 只是一位因年事過高離職回鄉,去年已經仙逝,原定好的繼任者因為成親離開了淮陽城,便只剩下這一位,沒想到就這么遇害了。 我已遣人去臨近的泗水縣衙請,坐船明日清早到 明日?明日尸體都涼透了!顧從怒不可遏。 其實他們察覺不對找到人的時候,尸體已經涼透了,但鄧捕頭不敢反駁。 顧從咬牙,原地轉了兩圈,視線急掠間無意發現時不遇正看著什么,跟著視線望過去,就瞥見了水一方上的眾人。 對!小三兒素來愛交朋友,定有辦法!顧從一拍掌,二話不說就扎進了水一方。 眾人見他過來還當是什么要事,聽罷,南宮晟忍不住道,你這是病急亂投醫!我再是愛與人交際,也只是淮陽城的過客,又哪有本地人知曉的清楚?我知道的仵作,可在遠比泗水還遠的地方,通信就要個幾天! 顧從都快瘋了,惱怒的拍了下桌子,眼睛赤紅一片,莫非就沒有能驗尸的?! 尸體上的有部分證據是延時的,需要過段時間才能顯現出來,但也有一些證據是即時的,耽擱一天可能就找不到了。 他們這些人都不懂這些,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把證據給破壞了。他手下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兇手連個蹤跡都沒有顧從急得上火。 南宮晟卻是一頓,忽而道,或許有一個人能驗尸 誰?! 南宮晟的視線往后瞟,落在老頭身上,眾人也跟著看過去,老頭正把玩著自己最喜歡的藥瓶子,突然感覺到異樣的視線,神叨的話一頓,抬起頭來。 都瞧我作甚?他臉色猙獰,語氣不好。 南宮晟也不是很確定,前輩一手醫術毒術都十分精湛,你說是毒,他興許能看出些什么來。 他這話音未落,就見老頭扭曲著臉,笑容古怪,他們可不是中毒! 顧從聽他像是知道些什么,眼睛一亮沖過去,前輩! 老頭撇嘴,不去。 顧從忙道,前輩幫我一回,無論是金銀財寶或是其他,只要是我顧從能辦到的,您盡管吩咐! 哦老頭我可不稀罕。老頭搖頭晃腦的起身,事不關己的要走。 南宮晟思索一會,開口道,不定是金銀珠寶,若是前輩想要什么珍貴藥材也只管吩咐。 對對!便是那雪山蓮,碧色優曇,我都會幫忙找的!顧從見老頭停下腳步似乎在衡量,當即拱手恭敬請道,前輩幫我一次,顧某沒齒難忘,定百千倍以報之。 老頭喉嚨漏風般嚯嚯的笑,讓人無端毛骨悚然,他只丟下句沒空,便背著手一瘸一拐的要上樓。 前輩燕歸天終于忍不住開口,卻被南宮晟一把拉住。 后者眉頭緊皺,神色有些不甘,卻搖了搖頭。 燕歸天不明所以,就聽一道冷淡的聲音道,隨我去一趟,我答應你一個要求。 這聲音偏低,冷冷淡淡沒什么情緒,清雅淡和如同幽山一汪冷泉,十分具有辨識度。 燕歸天莫名覺得耳熟,似乎在哪里聽過,腦子里莫名閃過一個身影,一時記不起是誰,卻本能的知道是個男人。 他看向開口的人,狐毛大氅擁著那張精致出塵的臉,瞬間覺得自己聽錯了。 老頭霍然回頭看著季無鳴,他這時態度就不一樣了,臉上雖然依舊猙獰,陰森可怖的氣息卻陡然斂去許多。 你要干嗎?老頭頗意外的看著他。 季無鳴已經站起了身,只道,查兇手。 第16章 驗尸 16. 季無鳴說要去,老頭欣然應允,還怕自己一瘸一拐的耽誤時間,特意招呼燕驚雨,小雀兒你來背我。 前輩,我來吧。不等燕驚雨反應,他的好大哥燕歸天就徑直上前,主動彎腰弓背,為了讓老頭好上來,還屈了膝蓋。 老頭趴他背上,意味不明的呼喝一聲,陰陽怪氣的笑道,歹巢出好蛋,沒想到老雀兒還能教出個你來。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罵燕歸天,仔細一琢磨卻是在罵燕南行。 顧從眨了眨眼,回過味來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的看向燕家兩兄弟,生怕這兩一個怒從心起就將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仵作給咔嚓了。 卻見燕驚雨站在季無鳴身后,低頭問他是否要帶些東西,連頭也抬一下好似并沒有聽見;而燕歸天抿了抿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看著不對勁,卻也是一聲不吭的。 背起老頭的時候還低說了句,前輩抓穩了。 這顧從驚疑不定的看向自家舅舅。 南宮晟扇子在他唇上一壓,示意他話題打止,眼神帶著警告。轉而扇子一收,又是一派翩翩公子如玉端方的貴氣模樣。 他道,快些走吧,莫耽擱了時辰,平白急壞我這大外甥。 且說運尸隊這邊。 鎮遠鏢局顧小當家發了一通脾氣后轉身就直奔水一方,也不知是要作甚,鄧捕頭怕事情鬧大,趕緊讓運尸隊先進了縣衙里,又不敢怠慢顧小當家,留下一機靈會來事兒的在這等著。 這人叫宮一,前段日子才來的衙里,性格開朗,會畫畫又念過幾年書,和他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師爺讓他著手辦了幾件事都辦的利落圓滿,頓時就得了縣老爺和師爺的喜歡。 聽說他本是一介書生,早早就考過了縣試、府試,十六七之時過了院試,已經是個秀才了。只可惜他本就是孤兒,又時運不濟,最后便放棄了科舉來邊境謀生路。 師爺夫人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兒子,可惜是個傻子,聽他這悲慘的身世頓時憐愛起來,讓師爺認了他做弟子,師爺意動,但到底宮一來縣衙時間太短,他不愿貿然行事,便打算再觀察一些時候。 話題扯遠,這宮一確實機靈,一照面就給時不遇把兩匹馬牽到合適的地方拴好了,打了招呼后又與他攀談,發覺時不遇個性沉悶不喜多言后,便笑了笑沒再說話,只有余光時刻注意著水一方門口。 等顧從領著人出來,立刻迎了上去,還能一一叫對稱呼,行事作風滴水不漏。 唯一有點意外的,就是這人渾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并不嗆人也不引人注目,尋常人不會注意。 季無鳴備受老頭荼毒,包裹里總是不知何時就被塞了裙子、胭脂、首飾的,都是幾錢銀子的好東西,林月知倒是喜歡的緊。 如此這般,也就導致季無鳴的衣物上也染上了香氣,悶得時間一長,洗都洗不掉。 同樣注意到宮一身上脂粉氣的,還有自小在女人堆里長大的南宮晟。 不過宮一也大大方方,腰間別著明顯是姑娘送的舊香囊。 幾位大俠請隨我來,縣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縣老爺聽了鄧捕頭的匯報,確實是在等顧從,見到這滿滿當當的人進來,先是一愣,緊接著就露出喜色來。 可是武林盟主燕歸天燕大俠? 他竟是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燕歸天,當即散了眉間的愁緒,連喊好幾聲燕大俠,道,這案子我查了數天都沒個頭緒,如今連驗尸的仵作也被害了,已不知如何是好,燕大俠來的正是時候??! 燕歸天徒然被壓了擔子,抿緊唇只道,燕某盡力而為。 老頭向來厭煩這些無用的虛禮,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容詭氣陰森的道,有時間在這里說廢話,尸體都涼透了! 宮一立刻上前帶路,大俠們且隨我來。 縣衙后有一處專用來停尸的房間,屋子不是很大,在常年不見陽光的背陰處,整個鬼氣森森的,夏日過來都冷不丁的打寒顫。 往常至多停兩三具尸體,現在不僅停滿了,還有兩具是另搭桌子放的。衙役們各個頭皮發麻不敢留在這里,停好尸就離開了。 季無鳴率先上前掀了白布,干癟的尸體頃刻露了出來,整個就是一人皮骷髏,即便沒有血也分外恐怖嚇人。 即便已經見過幾次,縣老爺和鄧捕頭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紛紛別過頭去,唯有宮一不動聲色的走近了些。 燕驚雨余光撇過去一眼,很快就收回來。 季無鳴已經挪步到另一具尸體邊上了,他一個個將白布掀開,都是只看了一眼,轉了一圈回來后,像是確定了什么,臉色一片沉冷。 老頭已經下了地,一瘸一拐的走到第一具尸體前,他一看尸體的樣子就呼哧的從喉嚨里發出兩聲怪異的動靜。 他先伸手在尸體各處分別按了按,檢查確實沒有傷口,起身時忽而瞧見緊閉的眼睛下似有一條血線。 老頭扒開他黏在一起的眼皮,就見上下眼瞼凝了一層血痂,血淚爭先恐后的滾落,那眼眶中卻是空空蕩蕩,隱約還能瞧見里頭的黃白之物。 腦漿震碎,渾身不見一處傷,是個內功高手,又殺人取珠,要么是看見了不該看的,要么就是個瘋子。 小雀兒,劃一刀。老頭指了指尸體。 燕驚雨上前,也沒用刀,只并出兩指指尖輕輕一劃,便割出一道細長的傷口,然而傷口蒼白無血色,半晌也沒有血珠涌出。 又被吸干了??h老爺臉色難看至極。 老頭未作聲,讓燕驚雨又割了幾具后,才點了點頭,死因是被震碎腦漿,同時吸干了血液,眼珠可以判定是死后取走的。 渾身血液幾乎被吸干,所以眼珠取走后沒有立刻流血,而是在眼瞼下凝了血痂,等扒開眼皮,里頭積攢的血才一并涌出。 老頭擦了擦手,難得說話聽起來正常,下結論道,兇手會一種以血為媒介的邪功。 以血為媒介?林月知想到什么,抬頭看向季無鳴。 季無鳴神色冷肅的點頭,正要開口,突兀的有聲音插進來。 血魔功。時不遇篤定的吐出三個字。 林月知聽到這三個字,豁然將視線落到時不遇身上,死死的盯著他的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有紛爭自然就有正邪之分。所謂邪功,江湖先后出過不少,如吸星大法、苗族馭尸術等,而血魔功便是叱羅嬋融合這兩樣邪法和本派武功之后才得的名字,因此目前知道此功法路數的人并不多。 燕歸天等人連幽冥教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又怎么會知道血魔功。 聞言疑惑問道,血魔功是何? 是時不遇徒然頓住,臉上露出茫然之色,似乎自己也記不得是什么,半晌都說不出下一句。 季無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將話題接過,血魔功是幽冥教教主叱羅嬋修行的功法。 季無鳴對血魔功有些了解,他同叱羅嬋交手過數次,再加之,苗族馭尸術本就是他娘親仡濮嫣所在的荊州湘城一帶苗寨傳下來的武功! 仡濮嫣同季正寒搬到漠北后再也沒回過苗寨,她身體不好,又有邪宮上下一心的護著,便沒用過這武功。 季無鳴也是直到懂事后,才聽娘親提起,還是因為擔心他病夭。 馭尸術本是先祖為趕尸而創造的武功,卻被有心人利用,成為了能將活人煉制成走尸的邪術,族長深感悲痛,遂帶著族人隱進大山深處,除了趕尸人外,少有現世。 趕尸人是湘城苗族特有的職業,他們負責運送外鄉人的尸體回故鄉,也負責將客死他鄉的尸體帶回湘城。 仡濮嫣并不是趕尸人,她之所以學馭尸術,一是因為身份;二則是為了續命。 被更改后的馭尸術能夠以他人之血續命,人血比動物血好,活人血比死人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