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6)
裴邵南四兩撥千斤,輕輕巧巧跳過謝昭的問題:我這回也只是想和你說,丞相與圣上也是一起經過事的。這些年丞相在朝中扎根頗深,你們要是想要動他,只怕六部都要受到波及。 聽裴邵南挑明,謝昭便也不藏著掖著。 不是我們想動他,只是他這回做得太明顯了。謝昭嘆了口氣,你在吏部做事,對于官員調動想來比我更清楚。你說說,這些年來丞相提拔的那些人,是不是大多都是同鄉之人?若是御史臺再不彈劾,丞相怕是要黨羽滿朝野了。 裴邵卻說:說不定圣上對此全然知曉呢? 見謝昭怔住,裴邵南繼續道:有一件事想必你不知曉。 謝昭問:你說。 當初先皇駕崩,就在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圣上即位的前一晚,有藩王突然造反,帶兵攻進皇城。在危難之際,有兩人站出來保住了圣上,終于拖到援軍到來。 裴邵南看著謝昭,緩聲道:這兩個人,一個是你的父親,另一位,就是如今的丞相徐一辛。 這樣的宮廷秘聞,謝昭的確是第一次得知。 聽完裴邵南的話,他一下子失了言語。 裴邵南說道:在那之后,你父親成了將軍,而徐一辛成了丞相,兩人一文一武輔佐圣上多年。這些年來御史臺不是沒有彈劾過丞相,只是由于丞相做得并不是太過火,圣上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問謝昭:明知不可為,御史臺何必要惹上一身腥呢? 可御史臺的本職就是督查百官啊。 謝昭在心中這么回。 在裴邵南溫和勸導的眸光中,謝昭還是退了步。 他說:我會找圣上去私下說明這個情況。如果圣上與徐大人說了這事后,徐大人能有所收斂,這就皆大歡喜了。 這是折中的好辦法。 裴邵南露出笑:這樣再好不過。 謝昭不知道的是,在他覲見秦厚德之前,御史臺已經有人把寫滿了彈劾之語的奏折遞到了秦厚德的案上。 耿直的何大人洋洋灑灑寫了丞相一折子的罪行,把丞相從頭到腳□□了一回,一會兒罵丞相提拔同鄉、唯親是用,一會兒又罵丞相和太子走得太近、家里親戚都當上官,把丞相罵得那叫一個體無完膚。 這奏折被秦厚德扔到了徐一辛臉上。 縱然徐一辛自認經歷多年風雨,應該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可看完這封不留情面的奏折后,還是沒忍住拉下了臉。 他把奏折合上,跪在地上俯首道:這奏折一派胡言,圣上千萬不要被jian人蠱惑。 jian人? 秦厚德咀嚼這個字眼,靜靜看著徐一辛:這奏折言辭雖然激烈,但是多少真多少假,朕和丞相心里應該都清楚。 見徐一辛伏倒在地,秦厚德想起多年前徐一辛對自己的幫扶,語氣到底還是軟了軟:地上涼,丞相還是起來說話吧。 這是輕拿輕放的意思了。 徐一辛松了口氣,站起身來。 他眼中剛剛浮起的笑意很快因秦厚德接下來的話語煙消云散。 朕和丞相認識多年,這些年一起走過風風雨雨,與丞相的感情早就超出尋常君臣。 徐一辛抬起頭,只見輔佐了幾十年的天子正坐在高位,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只是丞相還是要明白,這感情可不能靠朕一人來維系。 不過才做到這種地步,不過才到這種地步 如果是謝延,他還是會這樣警告懷疑嗎? 答案是否定的。 徐一辛嘴巴張了張,眼眸深深地看向天子,似乎想要說什么。 可是最后他還是閉上嘴,俯身沉默叩首,低低應道:謝圣上厚愛。 面色沉靜地走出武英殿,徐一辛還出神地想著什么事情,沒想到在門口卻撞上了來覲見秦厚德的謝昭。 看見徐一辛從武英殿走出,謝昭眼中劃過一絲驚訝。他很快反應過來,斂眸站在一旁,溫聲問好:謝昭見過徐大人。 徐一辛看著他,眼眸逐漸變深。 他點了點頭,突然笑了,笑意順著眼角的皺紋一點點延伸:謝大人辛苦了。 謝昭原以為這不過是再尋常的一次見面,可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聽到了徐一辛一聲輕笑。 只聽丞相壓低聲音笑道:身為謝家獨子,如今到頭來居然只是個言官。 頓了頓,他點評:真是可惜了。 謝昭站在原地,眼眸里漸漸被冰雪覆蓋。 作者有話要說: 何大人:在彈劾這件事上,沒人走得比我更快(*^▽^*) 第97章 拉攏 秦厚德見到從殿外步入的謝昭的時候,原本沉郁的心情不自覺明快起來。他注視著謝昭,等謝昭行禮問好后就給他賞了座,調侃他:怎么板著個臉,是誰給咱們謝大人受了氣? 謝昭連忙回過神來,裝作無事發生地輕松一笑:圣上說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京城的官員們見了御史臺的御史們都和老鼠見了貓一樣,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誰會來給我氣受? 他笑意微斂,肅了肅面龐,一本正經道:臣今日來是有別的要事要與您說。 秦厚德朗然一笑:朕知道你要說什么事。 他把剛才扔給徐一辛的奏折遞給謝昭:你要說的話,早就有人替你說了何方這個人若是看不慣誰做壞事,他是怎么也憋不住的。 謝昭愣住,在秦厚德的默許下,打開奏折翻閱起來。 等看完奏折內滿滿當當的對丞相的訓斥和指責,謝昭又是無奈又是敬佩:無奈的是竇大人早就勒令何大人不要輕易得罪丞相,可何大人轉身就寫了信呈給圣上,一點都不怕自己被丞相惦記上;敬佩的是何大人文采斐然,數百字呈于奏折上,通篇無一個臟字,卻罵得丞相體無完膚。 更讓謝昭由衷佩服何大人的一點是,在這封奏折上,何大人不僅罵了丞相,連這些年對丞相有所包庇的秦厚德都罵了進去。 謝昭假裝沒有看到奏折上遒勁利落的寡廉鮮恥、品行不端八個大字,輕咳一聲,把奏折遞還給秦厚德:何大人他比較嗯,比較耿直。這點想必圣上也知道。 所謂耿直,意思就是何方罵丞相罵得沒錯? 聽出謝昭隱晦的意思,秦厚德似笑非笑地看了謝昭一會兒,見謝昭雙眼明亮、毫不心虛地回看,他還是沒忍住笑出聲,拿奏折在謝昭頭上輕敲了一下。 秦厚德笑罵:謝昭,自你去御史臺之后,何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這似褒似貶的話謝昭并沒有深究。 想到今日覲見的原因,他主動問道:既然圣上已經知道謝昭今日來意,那敢問圣上打算如何處理這事? 與其說是怎么處理這事,還不如說是如何處理丞相才恰當。 秦厚德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他把何方的奏折放在案牘的右側,與其他那些他已經批閱過的奏折放在一處,輕聲嘆了口氣:想來你剛才應該看到丞相出去了,朕和他談論的就是這件事,相信經此一事,丞相一定會知錯就改。 他抬眼看向謝昭,認真道:丞相這些年來輔佐朕,也算是勞苦功高。 這話的意思已經夠明白了。 謝昭沒意識到自己逐漸抿起的唇。按理說他該閉上嘴直接退出武英殿,這樣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可不知怎的,想到剛才武英殿門口丞相的話,他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圣上,徐大人和家父的關系是不是不太好?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謝昭會問這個問題,但秦厚德還是回答:你為什么會這么想?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里聽來的謠言,但這兩人的關系雖然稱不上好,但也稱不上差。 似是回憶起什么開心的往事來,秦厚德面上浮現出幾分懷念:有一件事或許你不知道,在朕年少時,徐一辛和你父親還曾是朕的伴讀。 那段歲月稱得上秦厚德一生中難得無憂的時光。 哪怕是多年之后的今天,秦厚德還能記起多年前的一個夏日,謝延灰頭土臉地爬上樹去好奇地看鳥窩里的雛鳥。而他站在樹下生怕謝延掉下來,于是緊張地喝令侍衛去樹下護著謝延。 在他身邊,徐一辛換手抱胸冷笑一聲,口中說著摔死這個沒心眼的謝延算了這樣的話,身體卻誠實地走到樹下,做好了給謝延做人rou墊子的準備。 因為爬樹的原因,謝延的衣衫難免凌亂,原本扎得齊整的長發也有些散亂。 可他半點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低頭沖秦厚德和徐一辛笑得燦爛:真的很可愛你們要不要一起上來看一看? 秦厚德還沒作答,不遠處太保的怒喝就如雷霆般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 彼時是三人先生的太保拿著戒尺大步而來,緊張又生氣地看著樹上的謝延,覺得自己被謝延氣得鬧得都發疼:謝延,你快下來!你的禮儀都學到哪里去了! 于是謝延就和一只受了驚嚇的倉鼠似的從樹上一躥而下,跑得沒了影兒。 太保氣得要追,秦厚德和徐一辛卻一邊恭敬地和太保問好,一邊假裝不經意地擋在了太保面前,好給謝延留出更多藏好自己的機會。 這段記憶太鮮亮,鮮亮得秦厚德如今再次想起,還是能記得那一日帶著清新青草味的空氣、溫暖和煦并不灼人的陽光,以及謝延慌不擇路從樹上躥下時落在發間的一片綠葉。 那時候,秦厚德不是威嚴孤獨的天子,謝延不是聲名煊赫的將軍,而徐一辛也不是權傾朝野的丞相。 那是他們最干凈也是最快樂的時候。 回憶中謝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秦厚德也回到了現實。 他垂眸看向謝昭年輕又熟悉的眉眼,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又看到了記憶里的少年謝延,眼眸不自覺柔和下來:至少在曾經一段時間,你父親和徐一辛的關系是好的。 那么后來呢? 謝昭忍住了自己幾乎是要脫口而出的問題。 他最后只是說:謝謝圣上解惑。 丞相的事情似乎就此揭過了。 竇舜后來知道了何方的奏折和謝昭的覲見,無可奈何地把兩人叫到面前好好訓了一通:那可是丞相,而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小官小吏。 何方梗著脖子哼哼兩聲,臉上沒有半絲悔過:丞相怎么了?難不成律令說了丞相不準彈劾? 竇大人這一次看上去過于嚴肅。謝昭從何大人身后探出頭來,他眨了眨眼睛,無聲表明自己和何大人立場統一。 竇舜看著面前的一老一少,氣著氣著自己先忍不住先笑了。 他笑:罷罷罷,總歸現在御史大夫是我,攤上你們兩人,合該我多費幾分心力。 何方有些不滿竇舜的話,嘀咕道:我都這么大把年紀的人了,怎么在竇大人口中好似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身旁的兩人默契地忽略了他的話。 謝昭站直身子,眉眼飛揚,歡呼道:多謝竇大人不再追究我以后再彈劾誰,一定會和您先打聲招呼。 在場三人都知道這話八成是要作廢的。 于是竇大人和何大人在今日第一次統一戰線,不信任地看著謝昭,嘴巴撇了撇。謝昭對上兩人的目光,有些心虛地摸了摸后腦勺,干巴巴笑了一聲,從屋內倉皇逃跑。 秋日的風吹落御史臺第一片染黃的樹葉之時,太子終于養好了傷,重歸朝堂。 成王派人刺殺的說法甚囂塵上,可太子卻表現得十分信任自己的弟弟:這只是傳言,希望大家不要以訛傳訛。 當然沒人覺得成王真是無辜的。 許多京城百姓的看法是:哪怕成王不是這次刺殺太子的真兇,可這不代表他是個好人,與太子相比,成王的人品簡直被比到了塵埃中。 雖然不敢當眾說,但大家心中已經達成了共識:相較成王,無疑太子更適合成為大峪的下一任皇帝,若是成王那樣的人當了皇帝,他們還怎么過日子呀? 精明的大臣都在觀望秦厚德的決斷,想要看秦厚德會怎么對待成王。 讓大家失望的是,秦厚德既沒有責罰成王,也沒有解了成王的禁令,依舊讓成王在府中進行反省。 對此,在府里面的成王惡狠狠地砸了屋子里所有的東西,憋屈道:愚民!愚民!這些愚不可及的蠢貨! 而萬旭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等到成王砸完了所有的東西,這才淡聲提醒:圣上顯然還是信任您的。在這時若是您跑出去做了什么事,這才是如了對方的意。 成王喘了口粗氣,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看向萬旭:本王現在該怎么做,萬大人? 萬旭瞧見成王眼下的青黑和胡子拉碴的臉,掩藏好自己眼中的嫌惡,撇開眼。 他撣了撣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垂眸輕聲道:請王爺等待,等待那個一擊斃命的機會。 還好有萬旭在身邊他還有萬旭。 成王這樣想著,慶幸地笑了笑。 自鳴鼓進宮為林錚等人澄清后,在十月望朝的這一個清晨,謝昭久違地再次成為了滿朝文武的焦點。 只不過這一次并非是謝昭又彈劾了誰。 相反,這一次是由于謝昭被人舉薦了。 而舉薦謝昭的人,是將近一年都與群臣保持距離的太子殿下。 眾人視線所及之處,溫文爾雅的太子站在殿中,眉眼低垂,恭謹溫順地說道:謝大人自去歲開春進入御史臺以來端重循良、勤勤懇懇,實乃御史楷模。況且,謝大人乃難得一見的連中三元者,文采之出眾,滿朝有目共睹。 在滿殿的靜寂中,他前傾身子,提出自己的建議:父皇何不把謝大人升至侍郎,讓謝大人在六部加以磨煉,將來也能更好地為朝廷效力? 對于太子今日這一番話,所有的官員都暗自猜測:謝大人深受圣上寵愛,難不成太子想拉攏謝大人?其實哪怕不因由圣上的緣故,單就謝大人本身而言,他也是值得太子拉攏的。 謝家不出沒本事的人,這點全天下都知道。 所有人都在等著秦厚德順著太子的話給謝昭加官進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