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領旨 第178節
大監既慶幸又感慨,一面嘆著氣,一面搖了搖頭,真敢這么義無反顧,直接就往西戎大營中去的人,別說女子,男子都找不出幾個…… 整整十余日??! 在西關守軍毫無退路的這十余日里,整個西戎大營一絲動靜都沒有,倉恒的守軍終于在拂曉黎明,敵方大軍壓境時,盼到了鶴城馳援…… 這十余日于西關來說有多重要! 都壓在相爺肩上! 大監忍不住鼻尖一酸。 只有當初在西關城的人,才知曉西關曾在風雨飄搖中岌岌可危,又在邊關將士的奮勇廝殺和舍身取義中,避免了鐵騎□□,在黑風沙后重新迎來了塞外陽光…… 見到一道回來的葫蘆,還有僅剩的四五個重傷的暗衛,大監都不敢想象他們在西戎軍中,還有最后這一路的逃亡路上,究竟經歷了什么驚心動魄。 但聽完葡萄的描述,大監只覺一顆心都好幾次要躍出胸膛。 但所幸,到最后,平安回來了…… 陛下這一路近乎沒有合過眼往西關趕,也總算能安心。 “先讓許小姐多睡會兒,誰都別來擾了小姐休息?!贝蟊O囑咐一聲,苑中旁人都應是。 …… 日落日升,日升又日落。 許嬌仿佛真的睡了好長的一覺,醒來的時候,腦海中還有些渾渾噩噩,是典型睡久了之后才會有的短暫混沌和無力。 早前夜以繼日忙著朝中的事,偶爾扛不住了,接連睡上一兩日就是這幅模樣,許嬌再熟悉不過。 不同的是,這次醒來身上還一直酸痛著,是這一路快馬逃亡,身上留下的那股子像散架般的疼痛。 在當時的緊張氛圍下,后有追兵,前途未卜,周遭都是箭雨,連下一刻會不會死在大漠中都不知曉,更不會覺察旁的,耳邊只有馬蹄飛奔的聲音和蕭蕭風聲…… 但好像,都過去了。 抱抱龍來了西關,她回了西關城…… 許嬌伸手搭在額間,稍許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是不是在做夢? 京中到西關有多遠! 光是消息從西關傳回鶴城就要多少時候!還有黑風沙阻斷,宋卿源怎么來得及從京中趕來? 許嬌越發有些恐懼眼下是在夢里,忽得緊張睜眼,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臉。 疼! 是真的…… 許嬌忽然徹底清醒了,也撐手從床榻上坐起,看著屋中的陳設。 她是回來了。 在西關城,傅喬府上。 她離開西關前就住這里,屋中的陳設她都認得,她不是做夢,是真的回來了。 許嬌如劫后余生般慶幸了片刻,膝蓋微微蜷起,指尖伸手發間輕輕揉了揉。 許嬌在床榻稍許坐了些時候,也略微出神了些時候。 終于回到西關城內的安穩踏實,讓早前在西戎軍營中的緊張忐忑好似前塵舊事一般遠去了…… 許嬌深吸一口氣,俯身穿鞋。 屋外有腳步聲傳來,應當是聽到屋中有聲音過來看看。 “大監?”許嬌見是大監。 在關外晃了這么久,見到大監,許嬌心中既親切又感慨。而大監見到她終于醒了,心中的一塊沉石也似乎終于落地了,感嘆,“相爺,您可算醒了!” 許嬌伸手用那枚木簪挽起頭發,“我睡了多久了?” 大監伸手比劃一個數字,“兩日,整整兩日?!?/br> 許嬌自己都嚇了一跳。 大監一面同她說話,一面喚了人打水給她沐浴洗漱,要些時候,大監怕她擔心,同她道,“岑夫人,和傅小姐,還有小小姐,老奴都親自送至鶴城了,相爺放心,夫人她們都好,路上沒有旁的風險。相爺前兩日回來,老奴就差人送消息去鶴城了,岑夫人很快就能收到,相爺寬心?!?/br> “多謝大監!”許嬌知曉大監是最穩妥的一個,托付大監幫忙的事總沒錯。 忽得,許嬌才又問起,“陛下呢?” 方才大監說她睡了兩日。 她分明是在關外見過抱抱龍了,一身戎裝的抱抱龍,她當時一直在哭,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他;他看她那幅眼淚鼻涕哭成一團的模樣,還不知道作何感想。 最重要的是,這么短的時間,他怎么能從京中趕到西關的?而且,鶴城的援軍應當也還要有六七日才能抵達西關才是…… 大監嘆道,“相爺,陛下還未回來呢?!?/br> 許嬌:“……” 許嬌微訝,還沒回來? 大監湊近,低聲嘆道,“老奴看,陛下這回在氣頭上,沒個地兒將氣撒了,怕是不會回來的?!?/br> 許嬌:“……” 許嬌忽然想起,那天在大漠里見到抱抱龍的時候,抱抱龍同她只說了兩句話,一句“先回去”,一句“朕晚些回來”,而且聽抱抱龍同榆木說的話,分明是知曉她跑去西戎大營了…… 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許嬌微微咬唇,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好似在揣摩抱抱龍的心思。 大監一眼便看出,也低聲朝她道,“相爺,這回可真要悠著些!陛下這次是真惱了!早前陛下在京中聽說西關出事,夜以繼日就往西關趕,鶴城消息送至京中走得是軍中信鴿,陛下一接到消息,就從京中出發。西關路遠,整整二十余日時間,相爺您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馬!隨行的暗衛都倒了好幾個,吃不消……陛下白日縱馬,夜里馬車疾馳,就這么晝夜相繼,一路從京中出來,一刻都未停歇過,要不怎么能趕在這個時候到西關?最后這幾日,從鶴城來西關的荒漠都沒有用駱駝,相爺見到陛下的時候,陛下已經三日三夜沒闔過眼了……” 大監說完,許嬌怔住。 眸間就似灌了鉛般的沉重與難受,她不過這幾日高度緊張著,沒怎么睡,整個人都這幅模樣,宋卿源是怎么夜以繼日接連跑了二十余日趕到西關的…… 許嬌眸間氤氳沾濕了羽睫,修長的羽睫連了霧氣,似是怎么都收不住。 沒有大哭,沒有聲嘶力竭,就是安安靜靜地,這么眼眶一茬紅潤接著一茬紅潤,然后鼻尖都是紅的,唇畔也輕輕顫著,仿佛已經在自制,卻只能自制住大起大伏的情緒,卻制不住心底如細水流長一般的情愫…… 他怎么這么…… 大監奈何嘆道,“相爺,昱王之亂后,陛下最怕的就是相爺再有旁的閃失。聽說鶴城去西關的路上有黑風沙,接連十余二十日之間,所有西關到鶴城的消息都是中斷的,相爺不知道 陛下那時有多怕!好容易到了鶴城,又聽說相爺只身去了西戎軍營,陛下整個人的害怕,驚恐,憤怒都寫在臉上……” 許嬌想起前日見他時,他一身戎裝抱起她。 同她說話時,嗓音低沉而嘶啞,又帶了不容置喙。 眼底布滿血絲,眼角猩紅,眉間緊皺著,面上的溫和里藏了疲倦和怒意…… 宋卿源是真的被她嚇死,也真的被她氣死了…… 許嬌輕嘆一聲。 她去西關前,答應過宋卿源不惹事,不生事,注意安全,諸事都聽大監的——最后好像所有答應得好好的,她一句都沒聽他的…… 許嬌攥緊指尖,唏噓一聲。 宋卿源回來,她應當要挨罵了…… 想起她在蒼月的年關,宋卿源千里迢迢就為了來看她兩日,而后離京。 他連她一人在蒼月這么安穩的地方,都不放心。 又驟然聽到兩軍開戰,西關駐軍只剩了六千在倉恒,她跑去了西戎大營…… 許嬌忽得頭疼。 等宋卿源回來,她要是不趕緊主動認錯,宋卿源能惱死她…… 許嬌看向大監,“抱抱龍什么時候回來???” 許嬌想,有曹復水這頭蓬頭獅子狗和鶴城駐軍在,抱抱龍肯定是安全的,他應當是去倉恒馳援了,然后應當會讓曹復水率軍同西戎對峙。 西戎這趟是遠征,西戎的核心在靠近羌亞的地方,他們是跋山涉水而來,鶴城駐軍隨時都有西關做補給,西戎撐不了多久應當就會退兵了,西關已經安穩了,只是看宋卿源是不是要曹復水狠狠打一打西戎…… 許嬌問完,大監的話倒是顛覆了她早先的想法。 大監是說,“陛下早前在途中就調動了別處駐軍來鶴城,眼下糧草隨行,都從鶴城開赴西關了,相爺,眼下的西關城遠不止鶴城的十余萬駐軍,要多得多……” 許嬌愣住。 大監繼續道,“西戎與南順幾十年沒打過仗了,陛下這次恐怕不會善罷甘休?!?/br> 許嬌也忽然反應過來,宋卿源眼下的重心在濱江八城和西南邊境處,這次如果不狠狠震懾西戎,西戎的僥幸死灰復燃,還想覬覦西關,那南順日后還要分出精力放在應對西戎上。 宋卿源這次是不會善罷甘休。 他會拿哈爾米亞開刀…… 而且,以宋卿源的性子,絕對不會只在西關迎戰西戎,恐怕,西戎后院還會起火…… 不過打仗是軍中的事,有曹復水在,宋卿源應當不會呆太久。 浴桶中水汽裊裊,許嬌洗去一身疲憊,而后仰首靠在浴桶邊緣,看著天花板出神。 晚些擦干頭發,也換了身衣裳去看葫蘆。 葡萄道,葫蘆才喝了藥歇下了。 許嬌遠遠看了眼,問了聲葡萄有沒有大礙。 葡萄說傷筋動骨一百日,軍醫說到處都是刀劍傷,怎么也得養。見許嬌擔心了,葡萄又道,不過葫蘆哥底子好,軍醫說就是時日問題,沒傷到旁的。 許嬌才似放心了許多。 夜里的時候,齊長平來了府中,“相爺?!?/br> “長平!”許嬌記得上回同他道別,還是一臉凝重,因為她同胡廣文一道出西關,但齊長平要留下來運籌帷幄,做西關最后的防線。 那時西關岌岌可危,明日還是未知數,眾人都是臉色凝重,也生死未卜。 那時她同齊長平說要去西戎大營拖延時間的時候,齊長平面如死灰,眼下,他們都平安了,西關城也平安了。 齊長平罕見眼底微紅,“葡萄都同我說了……西戎大營中的險峻,步步驚心……” 許嬌微頓,避重就輕道,“葡萄的話,你要減去七分聽,信三分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