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領旨 第83節
快到許驕覺得恍惚,好似到臘月年關也沒剩多少時候了。 許驕出神。 *** 南順臨水而行,從京中去富陽先走陸路,而后陸路轉水路最快。 行程中水陸參半。 自京中出來,黃昏前后抵達驛館落腳。 說起這一行的出行線路,便正好說起南順國中的江河分布,縱橫交錯,往來便利之類。一到這里,宋昭就一竅不通了,一臉懵得看向許驕。 許驕則淡定沉穩地同柏靳說起南順國中如今陸路和水路的基建,眼下什么模樣,在興什么工事,預計什么時候可以做到水陸相通等等。 宋昭都聽懵了去。 許驕腦子里是裝了一整張南順地圖嗎? 不,應當是整個南順的水路和陸路的交織網,遍布各個城池,她都能說得出來。 柏靳端起酒杯,一面聽她說,一面輕抿幾口。 許驕說得并不刻意,更像是信手拈來。 她對南順國中各處的交通了如指掌,比工部和戶部的主事都要熟悉得多。 這些年戶部每年計劃調撥多少財政,工部興修哪些工事,預計在什么時候開通投入運作,都需要哪些部分的聯動,一環都不能丟失,所以她爛熟于心。 而且不僅是南順國中的水路和陸路交織網,連為何要選某座城池中轉,這座城池的歷史和風土人情,她都能隨口說起。 宋昭忽然明白為什么陛下要讓許驕同他一道了。 至少在眼下的宋昭看來,許驕仿佛什么都知道,百事通一般。 宋昭看著柏靳和許驕兩人。 兩人你來我往說著話,宋昭只覺得一個溫和沉穩,一個應答利落,如行云流水,宋昭頓覺自己有些多余,除了東看柏靳一眼,西看許驕一眼,旁的時間他多是在跟著賠笑,臉都要笑僵了。 他以前也知曉許驕厲害,但不知道許驕這么厲害…… 難怪朝中的大小事務都是許驕在抓手,許驕比起早前的顧凌云,還有更早前的什么什么之流真要強太多了,而且從未自夸過。 不過陛下除了許驕看誰都不順眼,他要是陛下,見過許驕的狀態,也會看之前的顧凌云和其他什么什么之流不順眼…… 從京中出來往富陽的這一路,宋昭才知曉許驕是真的厲害。 這種厲害,不僅是說起南順之事時,許驕心中有溝壑,而且在和柏靳說起鄰近諸國,甚至說起蒼月本國時,許驕也言辭鑿鑿,言之有物。 宋昭在一側看著都覺長臉。 很快,又覺得不對,他特么才是馬車里最丟臉的那個啊…… 但聽許驕和柏靳在馬車中的對話,宋昭忽然覺得許驕氣場很大。 柏靳笑道,“許相年輕,國中之事卻了如指掌,難怪元帝信任?!?/br> 許驕應道,“相位管得都是瑣事,不得不細心?!?/br> 宋昭賠笑。 心中想,許驕真特么穩妥。 許驕也點到為止,柏靳不問,她也不多提。 柏靳不由多看了她幾眼,而后眸間淡淡笑意,也沒有說旁的。 許驕知曉柏靳這樣的人很難應付,因為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反倒不如宋昭這樣的,能猜到他什么時候暴脾氣上來,什么時候暴脾氣走…… 從京中到富陽的一路,除卻在一處說話,也會在一處打發馬車中下棋打發時間。 宋昭沒有耐性,下棋頭疼。 只有許驕陪柏靳下棋。 柏靳下棋的風格和宋卿源很像,很穩,不會冒進。 但不一樣的是,宋卿源總會告訴她,你這么下會死,重來;但柏靳不會,柏靳讓子也會讓得不留痕跡,所以許驕察覺和柏靳對弈總是贏一盤輸一盤的時候,許驕會道,“殿下不必如此,輸贏乃常事?!?/br> 柏靳風輕云淡笑了聲,溫聲道,“有輸有贏,你來我往,不是更好嗎?” 許驕看他。 又是一局,柏靳先執黑子,落子時開口說道,“教許相下棋的人,一定勝負心很重,所以許相習慣了諸事都想著輸贏?!?/br> 許驕怔住,指尖微微頓了頓,看向柏靳的目光里多了幾分驚訝。 柏靳輕聲,“沒什么不好?!?/br> 許驕落子。 再輪到柏靳時,柏靳又道,“但有時候,輸一兩局反倒比贏更好,許相不覺得嗎?” 許驕再次抬眸看他。 柏靳沒看她,只是唇瓣莞爾,勾起一抹淡淡如水般笑意,沒有出聲。 四月天里,清風徐來,車窗的簾櫳是半遮掩的,許驕見他青絲拂過衣領,同是為君者,舉手投足里是比宋卿源少了幾分盛氣。 許驕沒再看他。 …… 陸路走了大約四日,轉水路去富陽。 這其間,蒼月國中也頻繁有消息傳到柏靳手中處理。 蒼月暉帝在病榻上,一直是太子監國。 即便如此,柏靳還是來了南順,同宋卿源商議東陵十八城的事,說明東陵十八城的地理位置很重要。 轉水路的前一晚,許驕讓人取了東陵的地圖來看。 東陵是蒼月東邊的小國,同蒼月和長風都接壤,要嚴格說來,東陵也可以說同南順以沱江分開的,雖然只有很小的一段。 之前宋卿源同她提起東陵十八城,她沒有來得及細看。 一路上都同柏靳一處,她沒詳細了解東陵十八城的具體位置,還有查閱資料。 眼下看,這十八座城池里,竟有一半都是咽喉要道,而且既有陸上咽喉要道,也有水上咽喉要道。 特別是宋卿源說起的濱水八城…… 誰拿得多,誰就有江河的控制權。 難怪柏靳和宋卿源都想要…… 對蒼月而言,同東陵接壤只有一小段,而且是湖泊高山隔開,可一旦有了水路聯通,可以越過長風抵達東陵,不再受長風掣肘; 但對南順來說,如果有這濱水八城,很大意義上來說,就是將南順的天塹沱江,變成了一條基本意義上的內河。 這是兩家必爭之處,難怪兩人要博弈。 看明白了,忽然清楚柏靳和宋卿源要的分別是什么…… 不知為何,許驕忽然想起早前柏靳說的——教許相下棋的人,一定勝負心很重……沒什么不好……但有時候,輸一兩局反倒比贏更好。 許驕慢慢合上卷軸。 *** 陸路轉水路,去到富陽就只剩三四天船程了。 南順臨水而行,國中幾乎人人都通水性,而且坐船之類也基本都是平常事,不會有太多暈船的反應。 甲板上,許驕同柏靳說起這處水域。 宋昭其實不暈船,但一竅不通,也聽不進去,所以中途隨意找了個暈船借口就撤了,甲板上基本都是柏靳和許驕在一處說話。 “許相怎么看富陽的?”一路上,柏靳總會時不時問起她的觀點。 但這一點正好和宋卿源交待的契合。 許驕頓了頓,柏靳的意圖在濱江八城,富陽是南順重要的臨江樞紐,柏靳想借富陽試探南順國中對濱江八城的態度。 許驕便從富陽的位置說起,說到早前需要集中在慈州消化的吞吐和運送能力,如今逐漸向入水和富陽兩地轉移。富陽背靠路上交通發達的腹地,可以水路轉陸路,同其他沱江沿線的運輸做區隔,所以工部在富陽腹地規劃了道路,橋梁,可能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來修建…… 許驕又特意強道,“南順國中水路交通發達,所以濱江的碼頭城池是重中之重?!?/br> 柏靳環臂,似是真在思索剛才許驕說的一番話。 片刻,又轉眸看向許驕,忽然問道,“此事是許相在cao辦?” 許驕頷首,“是,富陽和入水等地的水路交通工事,都是我在照看?!?/br> 柏靳忽然笑道,“之前我還有些不明白,四年前見許相的時候許相還是鴻臚寺少卿,短短幾年就做到相位,眼下好像有些明白?!?/br> “都是陛下交托的,清和照辦罷了?!痹S驕推到宋卿源身上。 柏靳嘴角微微揚了揚,低聲道,“許相知曉我同元帝在談什么嗎?” 許驕佯裝“陛下并未同清和說起過?!?/br> 柏靳笑,“我以為許相知曉?!?/br> 許驕應道,“國中之事,陛下也并非件件都會同清和提起?!?/br> 柏靳別有意味看了她一眼,繼而笑眸道,“起風了,江風涼,許相也別久待了?!?/br> 許驕詫異看他。 柏靳已經下了甲板。 *** 三四天的水路不算短。 也會說起各地的風土人情打發時間。 許驕做鴻臚寺少卿的時間不長,不應當去過那么多地方,宋昭卻覺得她仿佛哪里都去過,許驕如實道,看書看的。 “這里去到哪里路上的時間都和很長,反倒是讀書能抵達得快些?!痹S驕說完,柏靳笑了起來,“書比人快些,這句有意思?!?/br> 其實宋昭也發現,這一路從京中到富陽,柏靳同許驕的很多觀念都很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