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霍無咎知道,他作為階下囚,理當什么羞辱都忍得。但那信箋上的熏香飄到鼻端,仍舊難免讓他心生煩躁。 就在這時,孫遠從外頭進來,見著孟潛山不在旁側,匆匆將一個薄薄的物件塞在了霍無咎手里。 又是一封信。 信封上并沒有署名,被謹慎地折得很嚴,看上去和前幾日紀泓承送來的信有幾分像。 才幾日,又有什么密信要送給他? 霍無咎收回目光,將那信打開了。 便有一行極其潦草、憤怒之情躍然紙上的大字跳到了他的眼前。 【靖王無恥,實非人也!】 霍無咎頓了頓,原本強壓在心頭的煩躁,居然莫名其妙消散了幾分。 甚至連他的唇角,都揚起了個不著痕跡的弧度。 他手下一動,將信翻到了下一頁。 他竟有些期待,想看看這位靖王殿下,今日又在朝堂之上說了多么不是人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讓我看看,我老婆今天又在朝堂上怎么說我的。 紀泓承:靖王夸下???,直言自己龍精虎猛,一夜七次,直將北梁那個殘廢弄得下不來床:D 霍無咎:? 第21章 紀泓承的語氣極不客氣,霍無咎能看出來,紀泓承的這封信,根本就是打定主意寫給江隨舟看的。 畢竟,紀泓承就算再傻也不會相信,他的信能這么輕易地送到霍無咎的手上,甚至不過江隨舟的眼。 在信里,他細數了這一上午江隨舟的惡行。從他遇見江隨舟開始,再到江隨舟在朝中所說的混賬話,每說一件,紀泓承就會長篇大論地罵很多。 因著他是個沒什么文化的武將,罵到后頭因著情緒激動,竟在信中寫了好幾句上不得臺面的粗糙臟話。 壓根就是在借著這封信,指著江隨舟的鼻子罵呢。 霍無咎一路看下去,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漸漸揚了起來。 他倒是沒想到,這位靖王殿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說句話都要斟酌半天,背地里竟是這樣一副囂張的模樣,甚至理直氣壯到將滿朝文武都騙了過去。 說自己隨他糟蹋?還說自己野性難馴,他用了些手段? 霍無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信紙的邊緣緩緩摩挲起來。 他忽然想看看江隨舟耀武揚威地說這番話時,是怎樣的模樣。 站在他身后的孫遠心驚rou跳。 他看見燭火之下,霍夫人不知從信上看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竟越來越大。他本就生得冰冷鋒利,此時一笑,頗像只暗地里蓄勢待發的野獸,隨時都要撲上前去,咬斷目標的喉嚨一般。 信很快被他看完了。 卻見他手下一頓,又將那封信翻回了開頭,細細重看了一遍。 這?! 孫遠一時間甚至覺得,自己送到霍無咎手上的,是一封要暗殺當今圣上的密信。 否則,怎么會讓他這么感興趣? 要不要知會王爺一聲啊。 就在這時,桌上的燭火微微一跳,窗外隱隱響起了些腳步聲。 當是江隨舟回來了。 孫遠隱約也聽見了聲音,連忙上前,替霍無咎將燈罩取了下來,示意他快些將信燒了。 卻見霍無咎將信拿到了燈邊,在火苗即將舔舐到紙張的邊緣時,動作停了下來。 孫遠詫異地看著他。 就見霍無咎手下頓了頓,竟是將那封信收了回去。 信紙被重新折好,放進了他的懷中。 孫遠被他這一番行為驚呆了。 就見霍無咎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靜而淡漠,唇角的弧度也消失不見了。 愣著干什么?他問道。 那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能將人的心都挖出來看透了。孫遠怔了怔,連忙在漸近的腳步聲中,手忙腳亂地將燈罩重新蓋了回去。 江隨舟回到府上時,夜已經很深了。 今日早朝本就將他累得夠嗆,又去禮部忙了一天,到了天色漸暗時,他腳下已經有點打飄了。 幸而季攸知道他身體不好,便沒多為難他,將原本應該由江隨舟去辦的事,挪了一大半給了他的門生。 也正因如此,江隨舟才能此時回府。 他一路坐著步輦回了院子,頭重腳輕地進門,只覺口干舌燥,便在桌邊坐下,讓孟潛山給他倒茶。 孟潛山看他臉色發白,連忙將茶捧到了江隨舟的手邊,躬身問道:王爺可還好?奴才遣人去請府醫來,給您看看脈吧? 江隨舟擺了擺手,再開口時,嗓音沙啞,氣息也有些飄:不必。 他感覺得到,這會兒暈頭轉向,全是累的,與其請大夫來折騰到半夜,還不如早些休息。 孟潛山不放心地應了是,退到一旁。 江隨舟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嗓子,方覺得好些。 他將杯子放回桌上,正要起身去洗漱,就見桌面上擺著個信封。 瞧上去娟秀又精致,像姑娘家給人送的情書似的。 江隨舟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誰送來的信? 這信今日還是孟潛山拿來交給霍無咎的,自是知道這信是做什么的。此時見江隨舟問,立馬像是找到了告狀的地兒一般,匆匆上前搶道:回王爺,是陳悌陳大人的夫人送來的! 陳悌? 江隨舟皺了皺眉。 雖只是個五品的京官,卻是龐紹的一個一表三千里的遠方親戚。其人沒什么別的本事,尤擅鉆營,最會拍龐紹的馬屁,因此在京中混得風生水起。 他夫人,送信送到自己這里干什么? 見江隨舟皺著眉不言語,孟潛山忙道:這信是送給霍夫人的。 江隨舟看向霍無咎,便見霍無咎淡淡掀了掀眼皮。 賞花宴?;魺o咎嗓音低沉而平靜。 賞花? 江隨舟打開信封,將信紙抽出來,就見里頭是一封邀請函,請霍無咎一個月后去他家后宅賞花。 江隨舟眉頭越皺越深,不等看完信,便一把將那信連帶著信封一起,塞到了孟潛山的手上。 一個二個的,都不是好東西。 景朝弱到如今這個地步,那昏君和朝中一眾馬屁精都脫不了干系。成日里閑得發慌,不曉得如何提升國力對抗北梁,反倒是醉心于找尋各種辦法羞辱敵國的俘虜,像是這樣就能找回他們喪家之犬的場子似的。 江隨舟一早被后主逼迫讓霍無咎進宮赴宴,這會兒又見一個小官也大搖大擺地拿霍無咎找樂子。他本就疲憊,攢了一天的煩躁頓時有些壓制不住。 極少喜怒形于色的他,語氣中竟含了幾分薄怒:哪里送來的,就送回哪里去。 孟潛山一驚:王爺 就見江隨舟側目掃向他:怎么,不想去看他園里的破花,有問題嗎? 孟潛山連連搖頭,縱使有些為難,也不敢說出口。 卻在這時,霍無咎開口了。 其人當是得龐紹授意,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江隨舟本要去拿桌上的茶,忽而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動作一頓,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坐在輪椅上,見江隨舟看他,靜靜接著道。 他們沖我而來,與你無關。他說。 他知道,自己既身在南景,這樣的事,斷然不會少。他之前僥幸逃過了一兩次,全然是江隨舟在背后替他扛著。 江隨舟每替他擋掉一次,那群人就要借機從他身上扯下一塊rou。他靖王身上有多少值錢東西,夠一直擋在他面前? 他不想做這個縮頭烏龜,也不想讓旁人替他承擔。 說完這話,他明顯感到江隨舟的目光怔了怔。這讓霍無咎的心跳莫名慢了兩拍,匆匆轉開了目光,沒再看他。 只希望靖王不要想多了。他不過是想與對方分得清楚點,不需要對方這種自我犧牲的好意罷了 卻聽江隨舟沙啞的嗓音沉了下去。 與本王無關?他冷笑。嫁來了本王的府上,怎么會無關?難道你一個大男人混到女人堆里賞花,丟的不是本王的面子? 說完這話,江隨舟便自去內間洗漱了。 一邊走,他還一邊腹誹。 要是三年以后你不砍我腦袋,放我一條生路,那自然與我無關了! 他當然知道,這小官敢將這樣的信送到他王府里,就是背后有龐紹撐腰。至于龐紹為什么給他撐腰自然是因為,他做的這件事,很能討好后主。 龐紹自然樂見其成。 江隨舟這段時間,已經被那群人折磨得學會見招拆招了。反正能擋則擋,什么時候擋不住了,就再說咯。 這么想著,江隨舟收拾干凈,又泡了個澡,才從內間出來。 他累了一天,一洗干凈,便渾身乏得輕飄飄的,只想一頭栽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覺。 可他一回臥房,正要往他的坐榻走去,就迎面看見霍無咎正坐在他的榻邊,靜靜看書。 他干嘛? 江隨舟一時腦子有點懵,頓在原地。 就見聽到聲響的霍無咎抬起頭來,面無表情,下巴往床的方向點了點。 去那里睡。他語氣干脆利落,生硬得像是在給手下的兵下命令。 江隨舟有些反應不過來,往床的方向看去。 就見床榻整整齊齊,旁邊的矮桌上,還放了一粒藥丸。 還有桌上的藥,吃了。 他聽霍無咎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大哥不會講話,但是大哥愛你。 第22章 江隨舟覺得,霍無咎應該不至于想要毒死他。 但是他給自己吃藥做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霍無咎,一時沒動。 恰在此時,一陣微風從敞開的窗外吹拂進來,分明是爽朗的暖風,卻吹動了江隨舟身上的水汽,使得他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很兇,想來是因為免疫力本就低,今日又受了累,身體便更弱了。 待他片刻之后止了咳,已是嗓音沙啞,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恍然之間抬起眼,透過朦朧的霧氣,就見窗戶已經不知被誰掩上了。 霍無咎正坐在窗下看書,眼都沒抬。 江隨舟順了順氣息,訕訕地去了床邊,在床沿上坐下。 他的床,好舒服! 床榻寬敞,被褥厚實,所用的錦緞也厚重柔軟,光摸一摸,便覺得半邊魂魄都要陷進去了。 江隨舟一時間竟有些感動,畢竟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還不知道睡床是什么感覺呢。 他原本想要推辭、讓那位殘疾人回來睡床的心思也因此歇了下去。 既然是霍無咎讓給他的,那睡一晚也沒什么了,算不得他欺負人。 這么想著,他便動手拉開了被子。隨著他的動作,放在桌上的小物又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顆藥上。 這到底是什么藥??? 江隨舟心里沒底,看了看藥,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霍無咎。 他不大想吃,畢竟他連那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但是他又知道,霍無咎即便想要毒死他,也不會用這么直接的辦法。 萬一人家是一片好意,自己不吃,惹他不高興怎么辦? 權衡了片刻,江隨舟還是相信霍無咎的為人,干脆吃了那藥,在床榻上躺了下去。 太舒服了,怎么會有床這種東西呢? 江隨舟本就累得頭暈,拉上被子沒一會兒,便遁入了夢鄉。 他沒看到,在他迷迷糊糊睡過去時,坐在坐榻便的霍無咎,靜靜看了他一眼。 看著精明,敵人給的藥,居然沒弄清楚是什么就敢吃。 他放在桌上的那顆藥,正是他從獄中帶出來的。這味藥最是提氣補血,他在獄中疼得神智混沌時,會吃一顆,用以吊住性命。一個月下來,他手里的藥也沒剩下幾顆,上次用以恐嚇周府醫,還用掉了兩粒。 他看見,床榻上的江隨舟已經沉沉睡去了。 笨了點兒。 他抬起手,將桌前的燭火熄滅了。 一時間,臥房落入了一片靜謐的黑暗,只剩下微風吹拂下的窗紙,靜靜地鼓動著。 霍無咎看了那窗子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會虛弱成這樣,一陣他都沒感覺到的風,就能吹得那人直咳嗽,咳得淚眼汪汪。 就這,還想著要保護誰呢? 第二日醒來,江隨舟只覺神清氣爽,從沒睡過這么好的覺。 也不知道是終于睡到床上的原因,還是霍無咎給他的那顆藥的原因,總之,江隨舟這天醒來,只覺氣息都順了不少。 不過,禮部的事務,該做還是要做。 江隨舟研究過景朝禮制,知其繁瑣,卻沒想到真做起來,竟這般麻煩。 全是因著后主鋪張奢靡。 這幾日因著要比對各項細節,江隨舟拿到了前兩年后主舉辦千秋宴的書冊記錄。 他登基第一年辦宴時,先帝剛死未滿一年,臨安的皇宮也只建了一半,正是兵荒馬亂、國庫空虛的時候。卻即便是在這時,后主的千秋宴,也極盡奢靡,比先帝的規制高出一倍。 這兩年,南景漸漸在臨安安頓了下來,宴會的規格,也一年高于一年。 禮部也因此而忙得人仰馬翻。 在這種情況下,江隨舟即便得了季攸許多照顧,也只是剛能按時回府、不必忙到三更半夜罷了。但他每日回府時,仍舊累得腳下打飄,頭頂發昏,病怏怏的恨不得栽倒。 不過,他每日都休息得很好。 霍無咎像是忘記了床才是他的地盤一般,每天江隨舟要休息時,都會把那方坐榻霸占了,讓江隨舟不得不去睡床。 江隨舟每天都有心提醒霍無咎,讓他和自己換回來,但奈何他每天都累極,床榻又過于舒服,所以他這想法便被他一拖再拖。 也正因如此,這段時間,江隨舟雖說累,卻能夜夜睡好,第二日早上起來,多少都能補足精神,不至于真的累垮。 這其中,多少有幾分霍無咎的功勞,連帶著他每天看霍無咎時,都覺得他順眼不少。 他也與霍無咎漸漸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們二人仍舊沒什么交流,但因著同在一個院中,每天早晚兩頓膳食都是會一起用的。待吃完了飯,天色若早,他們兩人還會在臥房中各踞一方,各做各的事。